南洲篇 第三章 翩翩少年郎
盛昌八年,北雁窮兵黷武,以萬馬奔騰之勢驍戰四方,七年之內連滅五國,兵力國勢如日中天,北雁此後變作國都,六國之土並為盛昌王朝。
自亂石崗白胖嬰兒從天而降已過去十五年,人族大變,根果森林依往日如昔,安穩寧和。
根果森林中東部,波光粼粼的濼河裏,多如牛毛的墨鐵魚暢舞水中,顧名思義,這種魚通體漆黑如墨,鱗片如鐵,是這根果森林中家喻戶曉的一道美味。
魚群中混有一位手持巨大魚叉的光膀少年,在河水的巨大阻力下少年仍是如履平地,他重揮鐵叉,手法嫻熟地直刺魚群中最大的一隻墨鐵魚,僅僅一擊便刺穿其百斤來重的身型,毫不拖泥帶水,少年的膂力,可見一斑。
少年的水性也是格外出眾,在水中屏息已經將近一炷香時間了,良久后,濼河表面漣漪陣陣,少年破水而出,水花四濺,滿臉裹挾水珠的少年舉起魚叉上的肥碩墨鐵魚,向岸邊喊道:“石叔,今天咱們吃清蒸墨鐵魚,慶祝石牙成功踏入武道一途。”
濼河岸邊站着一位文質彬彬的黑狗厲獸,一襲潔凈青衫,慈眉善目,望着水中少年的目光祥和自然,語氣緩和道:“好好好,今天我親自下廚,給你大爹,三娘他們都叫上,好好熱鬧一番。”
少年上岸,披上一件單薄白褂,散開發髻后黑髮垂肩,臉上五官稜角分明,劍眉端正,星目有神,眉宇間莫名還生有幾分正氣,本就身材修長的少年扛着比他還要高一頭的巨大魚叉,招呼着旁邊的青衫厲獸,“走,石叔,現在就去告訴大爹,三娘它們。”
少年正是十五年前那個黑猩帶回來的白胖嬰兒,如今已是翩翩少年郎,正當朝氣蓬勃。
青衫厲獸似心有所想,“不着急,你先將這墨鐵魚放回府中,然後去皙山腳下的聽雨亭找我,我有事情和你說。”
不等花溫香詢問何事,青衫厲獸便說道:“快去吧,一會兒到了你就知道了。”
花溫香只好悻然離去,對於一向喜歡賣關子的石叔,他深知再怎麼問也是徒勞,不如早點兒將手頭活幹完,儘早去聽雨亭找石叔揭曉答案。
花溫香肩抗百斤大魚,健步如飛地行向誠天益府,青衫厲獸駐足目送,望着少年漸行漸遠的身形,囅然而笑。
濼河到誠天益府再到皙山,路途雖比較繞,但對於熟稔四周地形的花溫香來說不成問題,林中小道斗折蛇行,少年在其中穿梭自如,本該兩個時辰的路程,少年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
巍峨皙山下,一片小湖泊上荷花滿簇,湖上造有一個碧瓦朱甍的精小亭閣,一座小木橋將亭閣與湖岸連接貫通,閣口上方刻有“聽雨亭”三字,每逢下雨時,來此傾聽雨水拍打湖面,悠揚帶感,淅瀝小雨,傾盆大雨,節奏不一,湖中又有無數錦鯉,色彩斑斕,偶有萬錦朝天的壯觀景象,動人心弦,雨中作詩更是千古快事,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文人騷客雨中即興,登高作賦,聽雨亭四支紅木柱上就分別刻有七言絕句,一柱一句,是一首無題詩。
“皙山腳下湖如鏡,嬌荷雪藕錦鯉肥,天降甘雨天籟音,如笛似琴賽琵琶。”
這首無題事的作者正是坐在亭子中煮茶的青衫厲獸,茶葉是皙山特有的碧螺春,別名佛動心,成品之後的干茶色澤銀綠,捲曲成螺,煮茶時比較講究,先洗凈茶葉,再用冷水慢慢加熱,對火候的控制極其嚴格,是個功夫活兒,煮好后的碧螺春,茶香濃郁,入口甘甜,對於修身養性者必不可少。
岸邊花溫香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望向亭中的青衫厲獸一陣尷尬,自己九轉八繞,抄小路無數才以最快時間趕來,然而同時分離的石叔卻已經坐在亭中煮茶品茶,從濼河直接來皙山怎麼也得一個半時辰吧,這是得多快的趕路速度。
花溫香拖着沉重身子來到亭中,坐在石凳上一口氣連干三杯茶水,這才好點兒。
青衫厲獸又給花溫香倒了一杯茶水,笑道:“慢慢喝,別嗆着,這碧螺春還是慢慢品才有滋味。”
花溫香抹了把額頭汗水,根本不在意茶水滋味,問道:“石叔,找我有什麼事啊,難不成您肯幫我說服大爹讓我習武?”
青衫厲獸性格遲緩平和,品了一口手中茶水,說道:“別急,等你歇息片刻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至於幫你習武這件事還要看你的表現。”
花溫香感覺強烈,石叔定然有要事找他。從小到大,石叔一直教授自己寫字認書,論道談德這些枯燥之事,對武道武學隻字不提,就連自己兒子進入武道一途都沒太大反應,甚至還有一點兒……失望。
大爹曾告訴自己沒它的允許不能習武破魂,雖然自己平時也瞎琢磨,可實在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那麼乾瞪眼,這樣下去可要被石牙甩出八條大街了,好在自己天生膂力驚人,比尋常厲獸還要大上許多,算是勉強自我安慰一下。
石叔向來文質彬彬,整天在誠天益府提筆撰史,作詩賦詞,總之文雅之事它都能信手拈來,難不成是想讓我繼承它的衣缽?
花溫香浮想聯翩。
青衫厲獸名為石岩,在誠天益府中經常編纂整理一些人族或厲獸的大事秘事,類似於人族史官。
所謂史官執筆,不隱不改,直書其事,石岩一生筆下不知記錄了多少故史,林林總總,應接不暇。
很久前被黑擎那廝請求做花溫香的先生,石岩並不仇視人族,向來與世無爭,當時又不好駁黑擎面子,便收了花溫香做弟子,不知不覺間師徒名分得有十二年了,感情也漸漸與父子無異了。
悠悠十二載,已是少年時。
石岩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說了跟我來三字,便走出聽雨亭。
花溫香緊跟其後。
皙山對面是一座名叫平行山的山嶽,花溫香駐足觀望,向石岩問道:“石叔,您說天底下真有一劍能把山削平的人或厲獸嗎?”
石岩搖了搖頭,示意花溫香繼續趕路,是沒有還是不知道,石岩並沒有說。
平行山很奇特,是一座沒有山頂的山嶽,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巨大的倒扣青瓷碗,傳言是被一隻厲獸一劍削去了山嶽的三分之一,那位厲獸站在皙山山頂,威風凜凜,劍意磅礴,據說是它的一位亦師亦友的故人死前留下了一番言語,讓其醍醐灌頂,手握之劍嗡嗡作響,不得不出,可惜當時沒有厲獸目睹其容貌,只記得它如瘋癲一般,仰天高喊了“劍死道消”四字便憑空消失,此後一傳十十傳百,慢慢地一劍平山峰的故事在根果森林廣為流傳,成為一樁美談。
花溫香做夢都想有那樣的神通,什麼時候自己能一拳打爛一座山?那得多威風。
……
……
皙山山頂,花溫香如蔫了的狗尾巴草般垂頭喪氣,得,又是空歡喜一場,這皙山自己閉着眼都能走個來回了,來此能作甚。
石岩走到山頂崖邊,涼風吹的其大袖飄蕩,眼前一覽眾山小,根果森林四季如春,山頂的風比較大,相比山下的風就要緩和許多,微風吹拂着整片森林,茫茫綠波續續蕩蕩,望不見盡頭。
石岩溫和道:“小花,到我這邊來。”
小花一臉不情願,但仍是走了過去。
石岩問道:“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嗎?”
花溫香疑問道:“看風景?”
石岩對於花溫香的天真回答無奈搖頭,言語略帶激昂道:“皙山是根果森林第一山嶽,高達一千多丈,普通厲獸光是登山就要耗費個把時辰,你站在森林的最高處能否看得到人族天下,還有一年多你就要及冠禮了,之後便要坐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曾準備好?”
石岩一把搭過小花的肩膀,指着偌大根果森林,又道:“你看這無邊無際的森林是不是覺得很大,但是你知道整個廣袤天下有多大嗎?一萬個根果森林都不夠比的,人族天下可要比這厲獸天下精彩多了,不過不久的將來這廣袤天下,二者怕是只能留一了。”
石岩言語不忌,愈發激昂。
花溫香覺得眼前的石叔好像變了一個厲獸似得,有點兒不適應,剛才的怨氣也全無了,開口道:“人族天下倒是從書上看到過,但是講述的比較片面,是說一些王朝興衰的,無聊的很,看了兩眼便沒在翻過,汗牛樓里書籍堆積如山,可關於人族的書一本沒有,我看的那本還是從易太那裏偷過來的,不過人族之事倒從二叔那裏聽來很多,確實有意思,至於那所謂的及冠禮,對於我來說可有可無,我花溫香從出生那天起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要說根果森林誰最憧憬外面的世界,那當屬眼前這花少年了,就連那黑貓都要遜色半分,這一點,估計整個根果森林都知道,可礙於大爹的條件,十五年來百般挑戰還是無果,着實令人頭疼。
石岩雙手籠袖,語氣重返平緩道:“小花,倘若你出林之後,迷戀人族天下,是否還會重返獸林,多年之後是否還會記起我們這幫老骨頭,有一天,獸族與人族徹底翻臉,你又會幫哪一邊?”
花溫香雖不知石叔為何突然問起這種事,但仍是毫不猶豫地嚴肅道:“森林生我育我,石叔你們又是我的再生父母,森林這輩子都是我的家鄉,對於人族,我雖是人族身,但只要傷害到石叔你們,別說人族,就算是神仙我也照殺不誤。”
石岩問花溫香可是真心話。
花溫香重重點頭,“肺腑之言,蒼天可鑒。”
石岩大喊了一個好字,說道:“從明日起我教你習武破魂,你大爹那裏我幫你擺平。”
花溫香聞言獃滯,許久才反應過來,“石叔可說話算話。”
石岩微笑點頭。
花溫香一把抱住石岩,欣喜若狂道:“謝石叔成全。”
花溫香覺得石叔的話可比去那驚險遺迹,浩瀚東海好多了,出了林,哪裏去不得?
幾乎整座獸林都知道少年與一隻黑貓想出林想了十幾年,簡直是從出生就想,這森林除了花草樹木,就是樹木花草,整天還要面對着一群古板厲獸,枯燥無味至極,本就天性好動的小花從小就聽二叔說那人族天下,嚮往的很。
至於那黑貓是死皮賴臉的想跟花溫香沾沾光而已,若是靠自己這輩子恐怕都沒機會出林了,花溫香多少還有點兒可能,大不了就在等個十幾年,花溫香總會有達成出林條件的那天,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因此那黑貓天天賴着花溫香,今天之所以沒賴在他身邊,好像是找一隻小棕貓約會去了。
石岩被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一陣恍惚,趕緊推開小花,笑罵道:“成何體統,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到時候有你受的。”
花溫香笑道:“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
少年腦中浮現了很多厲獸,會是誰呢?石叔一介文弱書生不可能親自教自己習武破魂,但以石叔在誠天益府的尊崇地位,找的厲獸肯定差不了,牛力山?三娘?該不會是那獵寒吧……
石岩打斷花溫香的神遊萬里,突然說道:“走,去清蒸那條墨鐵魚,有些時日沒下廚了,那魚頭今天留給你,切忌不要讓你大爹搶去,吃飽喝足才有力氣受罪,對了,你去牛奔霸家的菜園偷點兒蔥姜去,吃着比較新鮮。”
這幫老骨頭就沒一個省油的燈,對此花溫香深得真傳,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跡象,這樣的森林才顯得其樂融融。
白卦少年微笑應和,揚長而去。
青衫厲獸對着茫茫綠海,喟然長嘆。
……
……
誠天益府內,碧綠大蛇尾纏晶瑩水晶球,卧於第五大院內的一處花池旁,誠天益府有八大庭院,各司其職,逐層位重,石岩在第四大院任職,且是第四大院的院主。
大蛇正是誠天益府之主,易太,它眼神晦暗,自言自語道:“這石岩,總是由着自己性子胡來,實在不把這誠天益府放在眼裏。”
易太面朝花池,平靜道:“茅稹,去盯着石岩,別讓它做出出格的事情來。”
整個第五大院並無獸影出現,只是悠悠傳來一個是字。
易太嘆息道:“這樣也好,畢竟這天遲早要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