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宴會
年會的午飯向來熱鬧,遠道而來茶商正坐庭院中央,與馬斌、銷遠一席,本地的小商小販與銘怡、錦善一席,還有茶山上的管事在角落裏坐上一席。
醉醺醺的馬七爺趕到年會時,宴會已經開了場了。一席人正吃着頭道菜呢,滿臉漲紅的馬七爺就這麼進了門,手裏握着還未喝完的酒壺,叉開腿就在門邊大喊起來。
“二哥!我今天叫你一聲二哥!你也別生氣,我不是想說早年不在的大哥,我只想說說,前幾年沒了的三哥,如今有多可憐。”喝了酒的馬七爺,口齒卻清晰了許多,一句話說得有板有眼,只是還沒說了幾句話,便有夥計上來勸阻。
“你們幹什麼!這事情是做得說不得么!當年分我三哥家產的時候,可沒見一個人來攔着,可憐我兩個親侄兒,一個慘淡過日,一個給別人做了兒子!”馬七爺越發得寸進尺,被人攔住后說的話反而更不客氣。
坐在上首位的馬斌卻不看他,一隻眼打管事們坐的角落裏瞧了一眼,便收了目光,勸着在座的茶商,“吃着,沒事兒,我這兄弟喝多了。”
角落裏的林亮也不是吃素的,有了老爺的指令,立馬離了桌,招呼兩個得力的夥計,就去門邊請人回去。
若是往常的馬七爺尚還知道點分寸,鬧一鬧也就罷了,今日卻不知道着了什麼魔,沒完沒了,見到又有林亮來攔自己,又再說道,“銘怡!銘新!你們還愣在那兒做什麼!難怪我三哥都不託夢給你們,他找到我了!說他在地下可憐,逢年過節連口熱飯都沒有吃的!”
“七叔!你這是幹什麼!大過年的,來這裏鬧什麼!”
起身的不是別人,正是剛還在哄着小孩的銘怡,一雙眼睛泛紅,像委屈的,又像是憤怒的,就這麼在那兒看着馬七爺。
馬七爺有些被嚇到,往後退了兩步,又挺了挺胸,罵道,“鬧!你以為我在鬧!我是你親叔叔,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我不給你們看着點,三哥留了那麼點東西遲早都要讓他大房都拿去了!”
過年吃飯的日子,怎麼會容許他繼續再鬧,林亮領着的兩的夥計已到了門邊,一邊一個,直把馬七爺架了出去,往巷子裏去了。
出了門的馬七爺也不知被侄女的話傷到,還是被夥計架出來丟了面,泄了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嘴裏罵罵咧咧的說道,“這一大家子的人都喪良心,一個比一個狠,可憐我三哥泉下有知,只怕也要被再氣死過去。”
罵了一陣子后,馬七爺又覺得不得勁,想起身回去再罵,卻被林亮攔在一邊,“七爺,你這是存心要把我們幾兄弟的飯碗都砸了。”
“你小子也不是什麼好人,慣會使些下賤手段,你攔得住我一時,你攔不住我一世。”七爺說著,又覺得手上少了什麼,大喊道,“酒壺,我的酒壺呢?”
林亮冷笑一聲,將反手拿着的酒壺遞了回去,說道“走唄,七爺,我們各退一步,找個地方喝喝酒,聊聊天,打發一下時間。”
馬七爺接了酒壺,沒好氣的說道,“誰要去喝你的酒,我嫌它臭。我跟你說,你最好不要再攔我,我今天非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這事情說清楚了。”
見馬七爺又要回去,林亮也不去攔他了,只在後面說道,“我聽說清風閣的小芽兒今天又有貴人去訪,七爺不去看看么?”
路走了一半的七爺卻停住了,轉過頭來,有些不相信的說道,“你騙人,他昨天才說了今日得閑。而且你怎麼知道他的,你敢查我!”
林亮卻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說道,“那是昨天,今天東家好心,提前給了兄弟們過年錢,這世道誰能拒絕銀子呢。”
馬七爺身子矮小,氣急了便跳起來罵道,“你敢動他個試試!我跟你沒完!”
“若這銀子喝了酒,自然去不了別的地方,七爺,走吧。”林亮說著便把馬七爺往巷裏請。
···
卻說被馬七爺鬧了后的馬家年會,也沒有因為這點小事起了什麼漣漪,坐在中間的茶商門推杯換盞,像是沒聽到過什麼一般。只有剛才起來說了話的銘怡,有些斂不住自己的情緒,沒吃了幾筷子,就帶着安安,找了個借口去銘新屋裏獃著了。
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又有錦善跟了進來,手裏拿着幾塊手帕包着的糕點,哄着安安吃了,小聲對銘怡說道,“怡姐姐,你這又是何必呢?跟一個發酒瘋的人置什麼氣。”
“我沒事,你怎麼也不吃了。”銘怡用手裏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勉強笑着說道。
馬錦善起了身,拍了拍手上的糕點屑,笑着說道,“這有什麼吃的,年年都是這樣,我們不過是那些茶商的陪客,等晚上我們自己再熱鬧熱鬧。”
錦善一向少來城北,更少來大伯家的宅子,對於銘新的卧房更是陌生,環顧四周,除了一張床、一台書桌,倒沒有別的擺飾,比自己住的地方簡陋許多,說是個臨時客居之處都不稀奇。
“怡姐姐,你們家的老房子翻修了嗎?現在銘新這樣子還能搬過去住。”錦善嫌屋裏無趣,環顧一周便又挨着銘怡坐了下來。
銘怡嘆了口氣,說道,“你姐夫把這幾年存的錢都揮霍光了,哪來翻新的銀子,眼看着他也大了,也到了明白自己的窘境時候。”
錦善搖了搖頭,笑着說道,“我們這兄弟淡雅得很呢,不爭不搶的,心腸又軟,我看他指不定啥時候能意識到自己寄人籬下。”
噓!聽見錦善還是這麼口無遮攔,趕緊上前將她的嘴捂住,悄聲說道,“這邊可不比你們南邊,他們派人盯着呢。”
錦善眨了眨眼,從銘怡手裏掙脫了出來,也小聲說道,“我知道,那個林亮簡直是大伯的影子,都把力氣留着對付自己人了。”
兩人正說著,聽到門邊有聲音響起,也不知道是誰來了,趕緊分開,假裝着在哄安安好玩。進來的卻是個夥計,給銘新拿了張新手帕便出去了。
“不說這些了,剛才銷遠說的茶葉的事,你可有感覺嗎?”錦善手裏把玩着桌上的茶杯,閑聊似的問起。
“茶葉我不知道,倒是最近城裏的東西都貴了許多,新來的廚娘最近總是抱怨給的銀子不夠花,二兩牛肉就花去了八錢銀子,還不如往年成色。”銘怡說道。
錦善向來不清楚這些瑣碎事,聽得八錢銀子能買到二兩牛肉,反問道,“這很貴嗎?”
銘怡聽了這話,嬉笑一聲,說道,“我看你們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往年這時候的牛肉雖也貴,也只到五六錢銀子,今年偏偏都貴了起來。若是米價還情有可原,北面鬧飢荒,這邊受些影響也是正常,連牛肉也這樣,不知道是不是有大戶在捂着牛不殺,等到開年漲價大賺一筆。”
錦善越發得不明白,擺了擺手,說道,“那這些跟茶葉又沒有關係,管它們漲不漲呢。”
“傻丫頭,我們靠茶葉吃飯的,其他東西漲起來的時候,就像是水漲船高一般,只能漲茶葉的價格,我看銷遠說的明年茶葉有變這事,不是亂說的。”銘怡起身瞧了一眼外面,看見馬斌正四處喝酒,便將錦善拉到身邊悄悄說道,“前幾天,我過來找銘新時,正看見大伯從外面回來,一張臉喝得通紅,只怕是去見了龍家的掌柜,套明年茶葉的話呢,你沒發現今年請的小商販特別多?”
兩人正說著的時候,坐在一旁的安安突然咿咿呀呀的叫了起來,銘怡趕緊過去哄着,一回頭正看見銷遠在門口杵着,生生嚇了一跳,往後面退了兩步,說道,“你這什麼時候來的,嚇死我了。”
銷遠沒想到自己會嚇到人,尷尬的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見你們也沒吃上幾口,就去廚房單獨拿了一份菜,給你們送來,小侄兒也餓了吧,看見吃的就開心。”
將手上端着的飯菜放在桌上后,銷遠又再說道,“怡姐姐,剛才七叔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肯定是早上又喝多了些,才會說這些胡話,我爹不是他說的那種人。”
沒等着銘怡回答,錦善已將銷遠手中的筷子搶了過來,說道,“我知道,大伯都是為我們好,你趕緊出去招呼那些茶商吧,別耽誤了明年賣茶。”
銷遠本還想說些什麼,又全部被噎了回去,只好訕笑着出了門,去與那些小商販周旋。
雖不是第一年與茶商往來,今年的銷遠卻已是二九之年,再過兩年就到了該杠家務事的時候了,着實被這些從小認識的叔叔們灌了一壺。
也不知是陳年老酒太醉人,還是今年變得太快,一向不知酒醉的銷遠,也着實醉了一次,在夥計的攙扶下,才勉強回了屋,呼嚕大睡起來。直到那茶山一片慌亂,驚動茶山底下的村落,也未將銷遠從就酒醉中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