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賣店
有的人白天來訪,有的人夜晚敲門,城南的王思明算不得一個夜行的好手,卻屢屢在晚上被人砸門,來一兩個不速之客。
這人來時,正是雞回籠的時候,門房裏的老頭兒見了,只得杵着拐杖,鐺鐺鐺地就往戴管家的屋裏來。按說這麼晚了,管家該回絕這人,可這王公子又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與他往來的人也沒那麼多規矩,便齊整了衣裳,往門房這邊來瞧一瞧。
一身衣裳被折騰得烏漆麻黑,邊角處還掛了破洞,身上好歹沒什麼異味,只是指甲許久沒有清理,指縫處不知道留了些什麼東西,一張粗糙的臉上也還留着晒黑的斑點。管家心裏就開始犯嘀咕,就算是窮親戚上門,也得拾掇拾掇,還是這個時辰來的,該不會是從西邊逃難來的,倒是聽貴兒哥說起王公子的老家正鬧着糧荒的事。
“請問公子從哪裏來,找我家公子有何事。”就算有些猜忌,管家也不得不要按規矩來招待一番。
那人生的高大,一雙眼睛兇狠,盯得人十分不舒服,不去理會管家的發問,反而嘀咕道,“這就是王三的新家?”
實在無禮,管家又再叫了一聲,“公子?”
那人更不回答,悶哼了一聲,便轉身大跨步走了,等人再追出去看時,那人早已消失在黑幕當中,派出幾個夥計出去找了一圈,也沒發現那個人的蹤影。
第二天清晨,趁着給思明送點心的檔兒,管家便把這事兒拿出來說說,也知思明會問起那人的長相,便都說了一遍,那人是怎麼樣的高大法兒,怎麼樣的兇惡樣兒。
看王公子的反應,戴管家就知道這人是舊相識,兩人之間甚至還有些恩怨,只怕不是什麼好事兒。
這倒是讓人給猜着了,兩人之間唯一的來往,便是年中時候,思明親手將他送進了大牢,又動了手段,將他的判決罰得重些,直接流放了出去。只是沒想到,半年之後,竟然又讓他回來了。
前幾日倒是有些風聲傳出來,思明並未當一回事,今天他都上門來了,思明也知這坊間傳聞並非空穴來風。既是如此,不如再用一用他,便囑咐下次若再碰到他,讓他儘管來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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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白地城,總是灰濛濛的,籠罩在霧裏的街道、房梁,到了午飯過後,才現出本來的面目,這地方到底是呆不長了。思明一手提着微暗的燈籠,往東郊走去,偶爾碰到一兩個行人,也是行色匆匆,不願在寒冷的路上多歇上一會兒。
推脫了許多次的買家,終於挑了個黃道吉日來接管客棧,約了思明在店裏相談。到底是依仗了好幾年的客棧,真到了出手的時候,思明還是有些不舍,往東郊邁的步子,也快不起來。
來者是個壯碩的中年人,一身新做的馬甲,內里是青色長襖,腳上穿着一雙皂色布靴,沾了些新泥,舉止間又頗為瀟洒,是個十分爽快的人。
“王東家,我們可算是見上了,都怪我路上顛簸,姍姍來遲。”那壯碩男子見到思明,便趕緊從店裏出來招呼。
雖是陌生人相見,又是一鎚子買賣,可在這商場裏混着,總有再見到的時候,思明也彎腰作揖道,“葯東家客氣了,在外跑着的人,誰也不能保證每次的行程剛剛好,一切都是時運弄人,更何況東家親自來接手這客棧,也算是我為它找了一個好歸宿,不枉費我這幾年的一番心血。”
來人聽了這話,也頗為贊同,笑着說道,“這是自然,別人都說我們商人薄情寡義,我看這不對,我們只是把這些情義都落到了實處罷了。喜歡什麼,便會為了他花銀子,畢竟以死物買活物是最划算不過的事。”
“王東家喜歡什麼?”那中年人正喝着茶,突然問了一句。
這倒是沒點忌諱,思明頓了頓身子,隨意說道,“人活着不過是為了一日三餐,我沒有什麼大的追求,三餐管飽,恩怨互了就足夠了。”
“王東家真是個豁達的人,若是世上再多些你這樣的人,也就沒那麼多你爭我搶的事了。”那男子說道。
思明笑了笑,不再接腔,生意場上向來忌諱交淺言深,把住自己的嘴巴總沒有什麼壞處。
一席話后,又有花白鬍子的掌柜將早已擬好的契約從袖子拿了出來,思明看了看,便在上面畫了押。
價格早是談妥了的,思明到這裏,也不過是喝喝茶,互相客套一番,與那年老的掌柜點一點留下的家什。
手印落紙,這客棧從此歸了別人,若是有人再與思明問候,說道‘東家萬福’,只怕得搖搖頭,苦笑着說道,“給人做夥計的命,不敢當什麼東家。”
在別人看來,不過是一個客棧,賣了再買一個不就得了,思明卻是不同,用得稱手的舊物到底是比新鮮物件兒討人喜歡。
說起撿舊物,思明卻在舅舅的房間裏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物件兒,除了一些往常見過的舊物,還有一些壓在箱底的信件往來,作廢的契約合同。除了這些有着陳年舊事痕迹的,還有一張做了標記的地圖,大概是這些年念叨着去的地方。
思明將這些物件兒打包收了起來,讓人送回新宅子裏,自己則輕裝往東郊去了。
臨近年關,本是個商家忙碌、闔家團圓時候,思明正一個人清靜得很,想着許久不見阿武,便順路往東郊這邊來了。
說來也巧,還沒到家呢,便遇上阿武正從外面往家裏趕,聽說思明要去,趕緊攔住思明說道,“東家,今兒就別去了。”
“怎麼了?”還沒到家呢,主人就開始趕人了。
阿武有些窘迫,順勢找了個台階坐下,將褡褳往邊上一放,說道,“今兒我還沒開張,若是我自己回去挨點罵也就算了,連累了東家就不好了。”
思明笑了笑,說道,“正好我今天進了賬,我們找個地方去坐坐,等吃飽喝足,你再去轉轉,總能開張。”
阿武天生是個開朗的人,哪需人來開解,歇過一陣后,便提了褡褳跟着思明往東郊去了。
東郊街上清靜如往常,除了周遭幾個無所事事的混子,便只有一些過路人來往,思明二人從郊外走來,徑直就去了馬家的糕點鋪子。
糕點鋪子裏也不熱鬧,稀稀落落坐了兩三個人吃茶,閑下來的肖建靠在櫃枱上點賬,斜眼瞟見有人進來,便慢悠悠的說了一句,“客官裏面請。”
阿武有心要去嚇他,小跑了幾步,竄到櫃枱邊上,猛敲了幾下,大聲說道,“肖掌柜,有貴客來了!”
肖建的算盤正撥到關鍵的地方呢,被人這麼一嚇,一把糊了算盤,又是白算,當即抬頭死盯着阿武,咬牙切齒道,“這不是江大東家來了嗎?有失遠迎啊。”
這一抬頭卻又看見阿武身後的思明,趕緊換了臉色,出了櫃枱,迎了出來,笑着說道,“王東家來了,今天來吃點什麼?”
“老規矩,其他的你讓阿武點些。”思明就近找了個位置,便坐了下來,將桌上的茶杯拿過來,自倒了杯茶來喝。
點心送來時,櫃枱上的肖建正與人結賬,見店裏再沒有別人,便將賬本一合,挪了凳子坐在思明的側邊。
“王東家,這生意可真不好做。”肖建蹭了一口新茶,抱怨着說道。
本是年關,店裏卻沒什麼客人,自然不是個好生意的樣子,思明雖是出來解悶,也沒有閑得替人解憂,便應道,“哪有好做的生意。”
肖建自然知道思明這冷漠性子,便在一旁拉了阿武說道,“你猜我前幾天見到誰了?”
“誰?”阿武問道。
“梁姑娘!她有事路過這裏,就進來看看我們,還有梁姑娘有情有義,記得我們。不像某些人,折騰出兩件鋪子,就把我們忘在這兒,不管不顧了。”肖建一邊說著,又拿眼角的餘光去看思明。
阿武知道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也不好接話,只得尷尬的送些茶水在肚裏,等着思明來回。
可思明哪裏這麼容易上鉤,也自顧自在一旁吃着糕點,並不理會肖建的激將法。
肖建見人不搭茬,又繼續說道,“梁姑娘讓我替她問你好呢。”
“她會?”似是輕蔑的語氣,思明手握茶杯微微的搖晃着。
“怎麼不會,梁姑娘到底還是惦念着我們,讓吳清去浣花園裏學些新糕點樣式。”肖建說著,又啄了一口茶,“王東家,你覺得這能救嗎?”
“···恩。”思明顯然有些心不在焉,過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說道,“這地段本來就承不起兩間茶點鋪,你若是想要有些營收,不如問問邊上這位東家,要不要租一個小攤位,賣些別的小物件兒,若有固定的客源了,也算是互利。”
這還真是一個法子,肖建拍了拍大腿,有些討好的說道,“我就知道找你准沒錯。”說罷,又去與阿武說話,商量這法子可行不可行。
“她說別的事了么?”一旁發獃的思明突然問道。
“誰?梁姑娘嗎?”肖建問道,見思明點頭,才繼續說道,“打了個招呼···,好像有叫我們去浣花園裏坐坐,不過那地方誰有那閑錢去坐,都是東家們去的地方。”
“誰要你買單,梁姑娘說了記在她頭上。”在後屋裏忙着的吳清突然出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