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玉真公主
老先生羽化仙去，後事自然要辦。郭禮派李魅去玄都觀請來公主的師兄弟，為老先生安排後事。老先生遺蛻不倒，據大師兄說老先生是人中聖體。大師兄命清松、清河兩人搬來一口半人高的大缸，將老先生的仙體搬入缸內，缸中罅隙放置老先生的遺物，用紅泥松香封好埋入觀內後院寬廣之處，在上面用磚石建塔、立碑。李隆基親自撰寫碑文，謂之李氏宗族賢人。
辦完李先生的後事，劍湖留在玄都觀為李老先生守孝一年。郭禮沒有勸阻劍湖的孝道。古麗理解劍湖的心意，十分安靜的陪在一旁。
這件事情對李隆基的影響很大。李隆基一直信道，在見到仙人張果之後，信道的信念越發的堅定。如今看到老先生羽化仙去肉身不倒，更加堅信的認為道法自然才是真諦。回到興慶宮之後，李隆基下令全國崇道而抑佛，“禁造寺院、禁鑄佛寫經。天下僧尼年六十以下者，限誦二百紙經，每一年限誦七十三紙，三年一試落者還俗”。看似不起眼的詔令影響深遠，引來了日後的佛道兩派之爭。
郭禮急忙帶着李魅趕去赴宴。
二皇子很重視這次宴會，單從佈置上看出來的人都是重量級的人物。府門外張掛着過年才拿出來的大紅燈籠，園內樹木張燈結綵，一片喜慶的景況。數十名家將穿上一式的整齊武士服，把守大門防止有閑人混進破壞宴會。大門處設有查驗請帖的管事。二皇子佈置周詳，本人更在門口處親自迎接。賓客魚貫不絕，二皇子接應寒暄井井有條。郭禮等到達時，隔着老遠看到二皇子正和裴洋聊着。
“郭大人來得正好，這位是剛剛回京的轉運使裴洋裴大人。”二皇子看到郭禮，以為郭禮和裴洋不認識介紹道。
“裴大人，辛苦了。”郭禮說的辛苦有兩層意思，裴洋在河陰建好轉運倉，進入長安城內的糧草逐漸增多，往年李隆基要考慮帶領文武百官前去洛陽東巡，實質上是長安內的糧草不夠導致。裴洋建好轉運倉之後一月內入京糧草竟達二十萬石，抵得上去年一年的漕運。另外一層當然是裴洋遠道回京，一路舟車勞頓。
“小女子見過郭大人，”裴靜思從裴洋身後露出，給了郭禮一個笑臉。
裴洋竟然把女兒帶出來，想必這位裴小姐命犯桃花。郭禮對裴靜思一向有好感，大概源於當初公主把裴小姐的芳名告訴郭禮。別人看到裴靜思身為大小姐，衣着華麗身份尊貴，郭禮卻知道這位大小姐也有獨自偷偷抹淚的時候。
陸續還有客人進來，郭禮和裴洋一起進府，早有小廝領着四人入座。郭禮和裴洋之間隔了四五個座椅，不知道都是什麼人。
裴靜思坐在郭禮身邊問道：“郭大人好久沒有作詩了，此番討西征戰，可有詩作？”
大唐的文風名不虛傳，販夫走卒茶攤掌柜，那個不會吟詩作對？至於這些平時宅在府中的大小姐，更是對詩文喜歡的要命。
郭禮這次出門，只有應付公主差事的時候想到兩首詩，其中一首情意旖旎，還有一首篡改了王安石的詩，隨口吟誦出來。裴靜思靜靜思索大驚道：“郭大人竟然去了吐谷渾的地方？”
這讓郭禮對這位裴府大小姐刮目相看。
裴靜思竟然連廓州在哪裏都了解，可見平素里沒有少下功夫。郭禮突然想做媒人，裴靜思和李光弼年齡相仿志趣相投。
“裴小姐對兵法亦有涉獵，郭某佩服。”
“郭大人過謙了，這丫頭平素喜歡亂讀書。”裴洋聽到郭禮誇讚小女，連忙出聲道，沒想到惹來裴丫頭一頓白眼。
“聽聞郭大人大勝歸來，老夫聊以**啊。”
郭禮想着做媒的事情，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傳來。一個老頭隔着老遠和郭禮打招呼，來人是為萬安公主遴選駙馬時的禮部侍郎賀知章，如今任麗正書院的太常博士，郭禮趕忙起身問好。
“恭喜賀博士，”郭禮對賀老頭印象不壞，入獄之後賀老頭為郭禮求情，這份情誼郭禮記得。
賀知章的座位正好在郭禮和裴洋的中間，老頭坐下之後道：“老夫沒有看走眼，郭大人果然有韜略。”
“賀博士怎麼看出來的？”
“郭大人的書法縱橫捭闔，有兵法大家的氣息。”賀老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裴靜思小妮子滿臉崇拜的盯着郭禮。
“咳咳…”郭禮都覺得不好意思。
門口有鼓樂響起，明顯來了重量級的人物。郭禮矚目一看，竟然是中書令張說。世間傳聞李隆基屬意讓張說擔任麗正書院的首任修書使，二皇子將張說請來無可厚非，只是這位中書令難道不知道避嫌嗎？
二皇子陪着張說一路走到左首上座，張說一邊走一邊回應已經落座的賓客，看到郭禮停下來道：“久聞郭大人滿腹經綸，若不是郭大人身負要職，本官是否考慮將郭大人要過來。”
郭禮汗顏，幸虧有個大理寺卿的職務，不然真被張說弄到麗正書院恐怕就原形畢露了。
“郭禮謝過張大人美言。”
張說再無停頓落座在左首第一個座位，看來今日賓客之中除了二皇子之外以張大人為尊。
時辰快到了，郭禮和裴洋之間又坐下兩個個不太熟悉的人，裴洋稱呼對方為陸大人，中書舍人路堅？
路堅主動和郭禮打招呼道：“當日光化門外與郭大人失之交臂，今日得見名副其實啊。”
“陸大人客氣，久聞陸大人大名，今日始得一見。”
“虛偽！”坐在中間的一位中年文士忍不住道。
“徐大人何故如此？”路堅問道。
徐大人？郭禮倒是沒有見過這位徐大人。
“余未聞素不相識又久聞大名，何也？君子坦蕩蕩，語出乎於心言於表，徐某看來兩位大人皆是口是心非之人。”
我靠！郭禮忍不住站起來，這位徐大人言辭之中明顯說自己和路堅是兩個小人。這位徐大人什麼來頭？
“徐大人還是管好秘書監，傳聞秘書監常有監守自盜之徒，郭大人身為大理寺卿可要好好查一查。”路堅不忿道。
秘書監？圖書館館長？單看對方的職務都知道，這位徐大人不好惹，引經據典在徐大人面前無疑是死路一條。郭禮按捺心裏的火起坐下來，在這裏不比武力單比文采，郭禮如果貨真價實早把這位徐大人懟到地縫去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
路堅抬出郭禮大理寺卿的身份，徐大人跟着郭禮一同坐下。明面上不分上下，郭禮吃了虧腦子靈活，這位徐大人肯服輸落座，秘書監內可能真有問題。
裴靜思還是首次看到郭禮吃癟，忍不住笑出聲來。裴洋呵斥道：“無禮！”裴靜思吐了吐舌頭，依舊坐在郭禮身旁。
明珪竟然也來了，左顧右盼看到郭禮后急忙過來打招呼。
這小子早來一會多好，老怕少壯，明珪懟死秘書監的徐大人問題不大。
就在這時鼓了響起，宴會時間快到了，這個時候來的客人一般都是尊貴無比的客人，郭禮好奇究竟是誰來了的時候，有人唱喏道：“玉真公主到。”
郭禮聽萬安說過這個姑姑，自認若論及寵愛遠不及玉真公主。當年玉真因為深受李隆基的寵愛耽誤了婚期，雙十年華遁入道門。
玉真公主在王維的陪同下款款而來。一身素白相間道袍，淡妝素顏，五官別緻有型，一如寒冬雪梅，又似清水芙蓉。
萬安本已出世脫俗，玉真有過之而無不如。
二皇子跟在玉真公主身後，一路走過二皇子分別介紹來賓給姑姑認識。走到郭禮身前時，玉真問道：“莫非是長安紙貴的郭禮郭大人？”須知玉真一路走來，最多對人頷首致意何曾開口詢問，此刻場中焦點倒聚集在郭禮身上。“不過信手之作，公主抬愛了。”二皇子親自安排姑姑坐了右首上座，然後回到主座宣佈宴會開始。
今日宴會主題是麗正書院。
在二皇子示意之下，一位中年男子站起來道：“大唐盛世，當今聖上建麗正書院，自當集賢納士當為世人之楷模。所謂金自礦出，玉從石生，非幻無以求真；道得酒中，仙遇花里，雖雅不能離俗。二皇子深明大義聚眾討論，鄙人拋磚引玉，慚愧慚愧。”
中年男子坐下，臉上躊躇滿志，看不到一點慚愧的模樣。
二皇子點點頭。
郭禮聽得煩躁，文言文本來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與其討論還不如各自做一篇文章詩歌，好過在這裏互相阿諛奉承。
“久聞郭大人一篇聖賢文章引起長安紙貴，敢問郭大人有何高見？”
秘書監徐大人滿面得意之色地坐回座位，眾人的目光同時聚焦到郭禮身上。當時文壇以張說為領袖，唯一質疑的聲音牽扯到郭禮身上。郭禮雖是武將出身，文章詩句妙手偶得渾然天成。有好事者把張說和郭禮並稱為“張郭”。徐大人突然發難，郭禮猝不及防。其實郭禮和孟浩然談起過麗正書院，孟浩然以為麗正書院是當今皇上好大喜功，麗正書院以張說為首必定多一些歌功頌德之輩。郭禮當時說了一句驢糞蛋蛋表面光，孟浩然深以為然。這時徐大人突然發問，郭禮曲意道來。
“麗正書院不過是佛祖身上散發的金光，何足道也？”郭禮一句話驚起千重浪，玉真公主更是盯着郭禮眉目流連。
“仗着剛立下軍功就敢在此口出狂言？”
“黃毛小二，懂什麼道德文章？”
“簡直斯文掃地奇恥大辱，居然如此形容麗正書院？”
…
明珪一如既往的支持郭禮，若不是有二皇子在座，這小子沒準會當場歡呼。
張說臉色聲稱不動於色，二皇子沉聲問道：“郭大人何出此言？”
郭禮如同坐在火山口上，火山隨時可能爆發。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昌黎先生曾言：師者，授道解惑者也。聖上開創麗正書院，待遇優厚，皆為從五品以上者。敢問開創麗正書院的意義何在？郭某不才，認為迎廣開門路，召集天下學子進入書院學習聖賢文章，以優秀官員為楷模，從中選拔優秀學子進入仕途補科舉之遺漏。”
沉靜如水，場中就算落下一根針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明珪大感痛快，不愧是偶像級的人物。
“麗正書院當建，而且當建數十座。大唐各州府之內皆有麗正書院，天下學子歸心，何愁大唐無人可用？”郭禮說完，眾人終於明白過來。郭禮先前質疑麗正書院的功用性，然後在全國各州府之中廣而建之，以麗正書院為大學。
張說點點頭，深以為然。
路堅起身道：“郭大人用喻失當，初心善矣。至於各州府中皆設麗正書院，路某認為聖上建麗正書院無益於國，徒為糜費，欲悉奏罷之。”
江湖代有人才出，長江後浪推前浪。
郭禮不過質疑麗正書院的功用性，路堅徹底否定一棍子敲死，如此一來二皇子今日的宴會算是枉費心思。
“路大人此言差矣。自古帝王於國家無事之時，莫不崇宮室，廣聲色。今天子獨延禮文儒，發揮典籍，所益者大，所損者微，陸子之言，何不達耶?”
張說忍不住站起來辯駁，言辭激烈怒視路堅。郭禮和路堅兩人的論證，恐怕場中無人應對。皇上屬意麗正書院由張說兼任總修書使。如果路堅的言論傳到皇上耳中，恐怕麗正書院的事情就懸了。
“非常精彩，不如休息片刻，本殿下為諸位準備了歌舞助興。”二皇子說完拍手，出來兩隊舞姬隨着聲樂翩翩起舞。
說了半天郭禮忽然肚子餓了，下午郭禮沒有吃飯一直熬到現在，席間有精緻的點心，郭禮取了幾塊遞給身後的李魅，李魅倒不客氣接過就吃。郭禮自取一塊，放進嘴中。裴靜思雙目盯着郭禮，對場中樂舞毫無興趣。
“今日本殿下請諸位來只為各抒己見，諸位不必拘禮暢所欲言。”二皇子待歌舞結束，倡議道。。
二皇子發話，眾人開始暢所欲言，大多是阿諛奉承之輩。郭禮聽得厭煩，和李魅兩人一會將盤中點心吃完。
就在宴會結束之前，忽然站起來一位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