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見面大禮
雪丹清便是那個白影,因為她穿了一襲比雪還白的裘皮戎服,行走於雪原中,自是難以辨出是雪還是人。與西戎的人稍有不同的是她的衣服上根本就沒有風帽,寶石般的瞳孔配着高長恰到好處的秀鼻,彷彿兩顆星在雪丘間閃耀。雪白的裘衣下,裹不盡那顯現的風情,更散發出一股無與倫比的典雅與莊嚴。
她本該提前到谷口迎接重耳一行,卻沒料想剛與弄玉準備出族時,突然傳來西戎有人潛入聖湖的消息。如此大事,她作為第八代聖女,自然有守護聖湖的職責和義務。加之她的聖女四衛又被她臨時派出,為重耳帶來的千多人尋找居住之所。而平常都是她們日夜守護入湖口。
說到聖湖,就不得不提起戎族的第三代巫祝。是他,不遠萬里尋找到戎族的修身養息之地,從此遠離顛沛流離,馬上天下的苦難日子,認準孤嶺山為俊極天下的靈秀之地,更有天湖集興雲播雨之靈池。族中留下的《禮記?祭祀》中提到:出雲風能通乎天地之間,陰陽和會,雨露之澤,萬物以成,戎族之聖湖也。
曾幾何時,戎族也鼎盛一時。若非因族長繼承人的位置產生內亂,天下大國早就有戎族一份。現西戎的族長之祖在分割時得到了族中至寶白玉鼎,因此他們視自己為正宗的戎族傳人;而東戎卻的到了聖湖與鎮族絕學《易天大法》,當然,因卻少戎族的象徵--白玉鼎,只能改換番號,自稱東犬戎。
當初的確是東弱西強,東戎雖握有戎族絕學,但人數少於西戎,且之《易天大法》也非經常人所能修鍊。《易天大法》開宗明意道:集恬淡、寂寞、無為於一體,深明天地的本能與自然之道,虛靜專一而不動,則憂患不入;恬淡而無為,才能晉陞武道。可東戎族人人皆處於戰爭的陰影下,誰也做不到恬淡、無為。白白浪費幾白年握有絕學的機會,卻被西戎壓得幾乎不能喘息,終日帶着族人東躲西藏,直至巫祝找到聖湖,才得已安息。
而就在東戎遠赴他方,西犬戎內部又發生矛盾,又一分為三,出現白戎、驪戎兩族與其抗衡。趁着三族爭宗之機,東戎經過數代的發展,逐漸崛起,儼然以第一大族自居。本來與西戎遠隔千里,老死不相往來之局,卻因狄族的突然崛起,西戎再次遭受沉重打擊,白戎幾乎滅族,縱有剩餘者,亦只能苟活一方,爭雄之心不再;驪戎更慘,能生離族地的不過十三人,自此流浪天涯,為各族所欺。晉獻公強納為妾的驪姬、少姬便是現任族長之女。因為他們有個比較識實物的族長,四處結交強貴諸侯,因此實力反倒一舉超越白戎,不僅派人向西戎索取白玉鼎,甚至還遣族弟向東戎討《易天大法》的副本,可見爭宗雄心再起。
西戎則日漸衰落,若非百年前的東戎族長心地善良,不忍西戎游牧天下,無地可居,這才讓出孤嶺西北方的四百里大川平原,再次與西戎成為近鄰。
百年來,兩族倒也相安無事,小的衝突免不了,但大衝突則從來沒有過。但人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或者說是平安導致了貪婪。西戎經過百年的修養,自是人強馬壯,族內爭宗之心又起。以前雖說羨慕東戎的絕學,但早就明白《易天大法》只是個擺設,看看可以,修鍊則難。直到雪丹清得重耳之助,突然以大成者的姿態回到族內,而有人傳言她的武功已到了天人之境,這才重新引起了西戎族的窺視之心。
拿回鎮族之寶,奪回聖湖。總而言之,西戎的烏娜才是宗族認可的聖女,而什麼東戎聖女與白戎聖女都是假聖女。
更有人說雪丹清得聖湖之助才得以全功。其實那是雪丹清有難言之隱,作為聖潔的聖女,當不能說出和重耳的關係,為了掩人耳目,只能拿聖湖出來作幌子。
至此,聖湖的爭奪戰暗地裏打響。
不僅西戎和白戎,甚至連沒有聖女的驪戎也要分杯羹,一探聖湖之秘。
雪丹清出手趕走六名西戎族人,又想起重耳的事,遂請弄玉代為看護聖湖,自己匆匆趕來谷口。
卻沒想西戎聖女破天荒的出現,竟與重耳動上了手。
而那四名西戎箭手,迫於雪丹清的威名,皆不敢舉弓。
烏娜亦嬌軀輕顫,顯然雪丹清的出現大出她意料之外,“你……你竟不在聖湖,跑來這裏……”
雪丹清冷着臉沒有理她,徑直向重耳走去,瞬間臉上卻升起了笑容,“都是妾身的罪過,讓公子受驚了。”說著叩地欲拜。
重耳大步上前,扶着她的香肩,柔聲道:“快起來,你何罪之有。”說完輕輕的吻了吻她的額頭。而剛才還冷艷無匹的雪丹清,整個像換了個人似的,小鳥依人依偎進重耳的懷抱。
這一幕,看得西戎族的人幾乎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特別是烏娜,瞪大一雙鳳目,半天也不眨一下。這個東犬戎最高貴、最不可親近的聖女竟在一個外族男人面前如此溫順,這顯然令她震驚。
“哼!”雪丹清突然轉過頭來,臉上已堆滿寒意,“你們西戎三番五次的偷窺聖湖不說,今天竟攔截戎族的貴客。我今天要給予懲罰,你留下,他們可以回去。”
說完,她身形一閃,人已欺近西戎群中,柔指繞花的切入,無數道指勁的刺空之氣勃然響起。身法迅疾,暗勁蔓延。
烏娜的兩名侍女眼中神色一變,大喊:“聖女快走。”說話間,兩柄長劍已橫的撥開雪丹清的指勁。
“你們是那個老頭的傳人吧,讓我看看到底學到些什麼。”雪丹清話雖如此,卻也不敢大意,“錚”的一聲脆響,虹芒暴閃,劍划長虹,快若電光石火,突然刺出、翻滾、收縮,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兩名西戎女子大驚,身體急旋,抬劍欲架。豈沒想劍虹再次收縮,兩劍架空。她們唯一的優勢便是在這勁氣相撞中占點便宜,若對方事先洞察,不與之相交,那麼她們所修的“斗轉星移”功便毫無用處。
而快速輕靈,正是雪丹清最擅長的劍路。她猶如一隻白色的幻影在雪地上飛舞、游移,輕而聚力的劍招把對手逼得狼狽不堪,毫無攻擊之力。
這情景令猶在一旁觀望的六名西戎駭然變色,心生膽寒。他們最清楚這兩名聖女侍女的實力,整個西戎族能在她們兩人雙劍合擊下而保持不敗的屈指可數。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烏娜發出一聲急嘯,轉頭向西北方飛奔。其它五名西戎也回身飛跑。
驀地,在他們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排人,已然堵死他們的逃跑線路。
烏娜一眼便從他們的打扮上判斷出,是和外族人一夥的。頓時心中冰涼,不要說這些外族人個個都身具武功,單是那十二道泛着幽光的強弩,便使她再也不敢輕動。
領頭一人正是狐射姑,他面無表情的向後一指:“退回去。”
雪丹清那邊也有了結果,兩名侍女被連續的快劍所惑,竟忘了雪丹清那凌厲的指勁。不到四招,便穴道受制,癱軟倒地。
烏娜臉色發白,頹然道:“放了他們,我跟你們走。”
琉璃突然跑到她身邊,賊兮兮的湊到她脖子處嗅了嗅,嬌聲道:“你身上是什麼味道,嗯,有些古怪。”說著,小手伸出來,意欲翻起她的前衣。
“啊……”烏娜何嘗見過如此大膽的動作,神情頓時緊張起來,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
琉璃見狀嬌笑道:“你怕什麼?怎麼一副緊張的樣子?沒見我也是個女人嗎?難道還能……”說著有意無意的朝重耳掃了一眼,“不過,若是那個人有這般舉動,你可得小心。”
重耳一愣,正欲駁斥,卻不經意中看到烏娜眼中現出一股楚楚動人的嬌羞之色,卻是別有一番風味,心中一動,不由暗暗道:沒想到這貧瘠之地,竟有如此美女,據說戎女極為大膽,怎麼此女卻顯出小女兒的嬌態,全然沒有蠻戎之女的潑辣。
雪丹清見琉璃對那香味好奇不已,便解釋道:“戎族有個傳統,凡族長之女或聖女自生下來后,洗澡皆用熏葉草浸泡,據說吃上舉可以為族人除病消災,而西戎與白戎至今仍沿襲這個傳統,白族的纏香聖女更是香飄數里,蚊蟲遠避。”
“哦!”重耳不由得在心底幻起纏香那幽香襲人的美態,神情竟有些恍惚。
“哼!”琉璃皺起鼻子。
重耳很快醒悟過來,連忙轉過話題道:“入谷口是誰設的障礙,累得我們馬騎人,真是該死。”
雪丹清玉臉一紅,聲如蚊吟的道:“是妾身吩咐族人做的……”
“為什麼?”季槐大惑不解。
雪丹清抬頭向重耳看了一眼,回答道:“因連降幾場大雪,山道陡滑,沒有人敢騎馬通過谷中,妾身擔心公子……一行,本派了族人前來谷口迎接,可最近大雪封山,不得已,才想出此招,請大家不要介意。”
“怎麼會介意呢,當然不,得謝謝你才是,否則那丫頭定然第一個摔落懸崖。”重耳說完便招呼裘無極過來,”你記好路線,待我們進入戎族后,你再返回,接引介子推他們,記得,不可騎馬入谷。”
琉璃剛鼓起眼睛,卻見重耳聰明的轉到正題,這讓她無從反擊。遂氣鼓鼓的對着烏娜吼道:“把你們那個熏什麼草的法子告訴我,我也去泡泡,看看能否香飄數里。”
“哈哈!”
一行人包括狐射姑在內,全被她這番極為童真的話給逗得大笑起來。
甚至連烏娜也從驚惶中轉過神來,一絲笑意漫上眼角。心底亦湧起思潮:“這些外族人不像族人說得那樣可怕啊,而且外族的女人都那麼美麗,男人也……”
想到這裏,她不禁偷偷草重耳看去,誰料重耳的感應能力極強,瞬間便捕捉到她的目光。
她頓時心跳如鼓,連忙低頭前行。
一行人談笑間已踏上孤嶺山腰,這裏人煙渺茫,終年雲霧不散的糾纏繞着孤嶺山腰,像個俊美的男子腰纏一條白色的綢帶,看上去分外妖嬈,行走卻是萬分艱難。
越是靠近孤嶺之頂,陽光越是明亮,但卻亮而不熱,似乎所有的灼熱均被皚皚白雪所消散,無論日光如何猛烈,卻依舊曬不化滿山的白雪。
徹骨的勁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卻止不住眾人對孤嶺奇觀的讚歎。
沒有人喊冷,亦沒人覺得累,連身體柔弱的小鳳,亦精神振奮。大家都覺得是不虛此行,能觀賞到如此美景,縱是一向喜歡和重耳鬥嘴的琉璃也安靜下來,全身心的投入到這天地無垠的大自然中。
緩慢的行走,靜靜的呼吸,孤嶺陷入一片沉寂。
“聽說蘅狄那老頭又收了個關門弟子,是你們族長之子?伏洪還是伏荒?”雪丹清注視着烏娜的背影,忍不住問道:“那老頭連你的兩名侍女都傳了幾招,怎麼沒傳你,奇怪。”
烏娜身體頓了頓,不作回答。
重耳想問她蘅狄是怎麼回事,但見烏娜也在,便又忍住,只好等下次再問。抬頭仰望遠處山巒,驀地見遠方燈火一閃。
“咦!白天有燈火,怪了。”重耳喃喃道。
“嗯!確有火光。”季槐快進兩步,與雪丹清並肩道:“是你族的信號吧。”
“槐妹妹聰明。”雪丹清讚許一聲道:“進入孤嶺峰后,我族每隔十里便設有烽火哨,若有火光,便表示平安……”
“不對啊,怎麼你們這一套正與周朝相反,我們是有情況才點起狼煙,煙飄數十里。”重耳不解,“若遇雨雪天或刮狂風,你們的火把還點得燃么?”
雪丹清得意的笑道:“我族所用的並非通常意義上的火種,而且用山中一種特殊材料熏制而成的,風雨不滅,且極為耐燒,但想點燃卻得花費不少的時間。因考慮到報警的速度很關鍵,是以才決定亮安滅險。”
重耳聞言,挑了挑眉,未置一詞,但嘴角卻升起一絲笑意。
“我好像看見戎族的聚居地。”
雪丹清清楚重耳的目力,自然地點了點頭,指着遠處朦朧的白色道:“再穿過兩個煙火點,便是我族的居地,我已經遣人在為大家安排宿地,聖湖旁有塊極為廣闊的平原,公子意下如何。”
走在前面的烏娜卻猛然止步,瞪大眼瞧向重耳,像是看一頭怪獸般,一臉震驚之態。
她的目力才勉強看到第一個煙火點,而這個男人竟說自己能看見兩個煙火點后的戎族居地,豈不是神眼。而雪丹清毫不懷疑的態度也使得她不由不信,這個男人像個魔鬼。
“我們族長迎接公子來了。”
雪丹清臉泛喜色,向著前方奔去。
雪道中,飛閃着六道人影,中間一位最為惹眼,不用雪丹清介紹,重耳便知他就是東戎族的族長。鹿皮纏住披散的頭髮,身披金黃色的虎皮長罩。左手持着一根戎族族長象徵的白玉小鼎,右手握着一根人腿骨製成的人骨笛。頸下,掛着一串長及腰腹的戎珠。身高八尺,行走在雪地上卻猶如小鹿般輕靈,足見高手風範。
緊跟他右側的是東戎族的右長老,一個年約半百的戎人,雄壯而陰森之氣外露,羔羊皮袍夾層露出一柄刻有虎頭的砍刀。左側疾奔的那位即是左長老,年約花甲,皮袍飛舞間卻顯得氣定神閑。戎族的五位最具權勢的人除了巫祝未到外,竟出動四位迎接重耳。
最後一位剽悍的戎族男子至今滿臉不茬,只是個逃難的王子罷了,即使他拿《易天大法》的上部作為大禮贈送,但也不至於族長與兩大長老,甚至……聖女也親來迎接啊。
中間是一老一少兩位戎族女子。老的臉上皺紋擠成一堆,衣服本就裹得多,身體顯得非常臃腫,但行走間卻猶如年輕人般快捷;少女則身材修長,同色的裘皮披肩,眉目如畫,有如淡雅的天空般秀氣動人,矯好的身軀閃現出一種奪目的氣質,舉手投足間,與人清麗脫俗的空靈之感。
“丹姐姐!”少女嬌呼着向雪丹清跑去。
後面那位戎族男子也眼神大亮,腳下加速,似乎他們兩人只對雪丹清感興趣,根本就沒瞧前面一群貴客。
倒是落在後面的四個人眼神齊刷刷的盯向重耳。
雪丹清先是對兩位年輕族人展顏一笑,便為雙方作了個簡短的引薦。
重耳帶着一干人快步上前,施禮一躬,朗聲道:“晉之失意人能得族長親迎,真是愧不敢當。”言畢又和另外三位族老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對季槐道:“槐兒把戎族遺落的秘籍獻給阿里木族長吧。”
季槐淡然一笑,雙手托起一方紅布包就的錦盒走向阿里木族長。
頓時,六名老少戎人眼神皆現出激動之情。目光迥迥的盯向季槐手上的東西。
失落百年的鎮族絕學,終於回到戎人懷抱。
一直強忍激動的阿里木族長剛接過錦盒,便學起中原的禮節,對着重耳便一揖到地。
“公子送回我族至寶,便是我族的恩人,請容我代表族人向您表達最誠摯的謝意。只要公子有需要的地方,我東犬全族定會全力以赴。”
重耳等的就是這句話,初步要求已然達到,便裝出一副恐惶的樣子,連忙扶住阿里木,歉聲道:“族長這是……不要折殺重耳了。”
戎族視為至寶的‘容易天大法’終於回歸,族老們感慨的情緒影響了兩個年輕人,他們不再纏繞在雪丹清身邊,而是好奇的盯着阿里木手上的錦盒。
“父親,有了這個,便能練成丹姐姐那樣的武功嗎?”小女孩乖巧的依着阿里木族長,明亮的眼睛裏透出無限的期翼。
“當然能,等我練好了再教你。”年輕的戎族男子胸膛一挺,偷瞧了雪丹清一眼,“聖女花了多少時間完功的啊?”
雪丹清想起了練功的情景,不由臉頰泛紅,嬌軀微微一晃,道:“垣齊你是我族男子中最具天賦的人,亦是族長繼承人,練起來,當然比我的時間要短。”
垣齊太高興了,並非因為只有他最有資格去修鍊這戎族絕學,而是難得聽這冷艷的聖女如此贊他。一時間,他甚至忘了雪丹清其實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重耳看着他的眼神,頓時心中有數。這傢伙原來在打我丹兒的主意,如果沒有我指點,你即便是練上一千年,也沒有用。
當然,既然知道此人打自己女人的主意,重耳是絕不可能去指點他的。
兩群人又互相寒暄了幾句,便在戎人的帶領下,向內谷走去。
連續轉過幾道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個群峰環繞的谷地呈現在眼前。雖周邊山巒之上揖覆蓋白雪,但可以想像到春夏之季的鬱郁蒼蒼,林木繁盛。
越往下行,越感溫暖,凜冽的罡風已被四周的山巒所擋,甚至雪花也極少飄落谷中。原來陡峭的山道已變得平坦,白靜的山峰中央依稀可見一塊泛着瑩光的大鏡子,又如鑲嵌天空的一塊寶石。重耳嘆道:“那便是聖湖吧,好一個靈秀寶地,難怪戎族的女人皆如此靈秀,若長時間生活在這樣的地方,想不美都不成。”似乎想證明自己所言不差,他說完便把目光轉向戎族水女柔美的嬌軀上。
族長的嬌女立即俏臉緋紅,羞澀言道:“丹姐才是集聖湖靈秀於一身的美女,哈林眉達跟不了萬一哩。”
重耳哈哈一笑,“哪裏,你還小,等上幾年,你也能與你丹姐姐媲美。”
哈林眉達興奮道:“真的嗎?”
重耳正待說話,只見犬戎族右長老忽然眉頭一皺,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這不是西戎的烏娜聖女嗎?怎麼……”
雪丹清接口道:“是我把她擒來的,她冒犯了我族的貴客。”
“荒唐!”阿里木一手握上脖子上的念珠,眼內精光驟閃,半晌,才長呼一口氣道:“這下麻煩大了,西戎正沒有借口向我發難,如今……”
正在這時,原本火光閃爍的第一道煙火點突然熄滅。
垣齊臉色大變,驚呼道:“有人來襲。”
“不必驚慌,最多是西戎前來索人,冬雪之天,不利於進攻。”阿里木族長遲延半晌,手中的白玉鼎指向左長老與垣齊道:“你們兩人領五十勇士與一百弓箭手前去,盡量不要與其開戰,若西戎有誠意,可與我一談。”
兩人遂領命而去。
畢竟是因他的入谷而引發的事端。開始重耳還有些惶然,這兆頭可不好,還未落腳,便惹來麻煩。不過他見雪丹清一副心定神閑的模樣,便猜出這種小摩擦必然經常發生,是以也就少了許多內疚。
阿里木族長又說了一番客氣話,便引着重耳一行登上一個小丘之頂,俯視廣闊的牧場和戎族的寨子,眼放神光,道:“我族守護的範圍極大,但山高路險,投入到防衛的力量極其有限。平常由“噶魯”(犬戎族專司戰事的頭人)率三十名一等勇士巡哨既可,若有警迅,所有從事捕獵、放牧、耕作的族人會在第一時間拿起兵器投入戰鬥。若敵人越過兩道哨點,將會遇上外寨設置的陷坑等障礙物。”
重耳大感有趣的向寨中望去,黑壓壓的一大片,映襯着這白色的世界。
“怎麼全一個樣式的……連朝向也完全一樣?”季槐發現一件怪事。
右長老呵呵一笑,粗聲粗氣道:“我族在剛進入初冬時便放火燒掉草場,然後所有的游牧群皆遷入山寨過冬。為了避免風雪,房間都得建在山之陽,背風向日面水。而為了節省建房與拆遷方便,是已所有的皮帳與木屋都是一個樣式。諸位請向北看,只要看到不高也不低的山,山陽三面平曠開朗,有小溪而多樹木之處,必有我族的小寨。小溪不會斷流,有飲水可用,樹木可做取暖之用。”
季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指向山谷密密麻麻處,“戎族像這般大小的寨子有多少呢?”
哈林眉達抿唇淡笑,俏聲道:“這是我族最大的寨子,當然只有一個,居有族人六千餘人,三面繞山,一面有小河,想進寨只有一條路,河上的小弔橋。最初有大小皮帳篷、木屋二十八座,經過百餘年的發展,到現在快二百座,就像你們城池。”說到這裏,哈林眉達突然頓了頓,眼波一轉,笑問道:“你們的城池比我們的寨子還大嗎?”
“差不多吧,不過也有比這個大的。”季槐微微一笑,“想不想和姐姐去看看我們的城池啊?”
“當然想,做夢都想……”哈林眉達幾乎跳了起來,正想說下去,卻看見她的族長父親瞇細的眼眸中隱露出生氣的神色,只得乖乖地閉嘴,忿忿地從衣袋裏掏出一把晒乾的野棗,毫不猶豫的往口中塞去。
“暫時就看到這裏,大家遠途跋涉,定是累了,先休息去吧,晚上我族為貴客準備了焰火晚會。”阿里木看了看煙火點,“我先看看,聖女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居住處。”
“打擾族長啦!”重耳連忙施禮至謝。
族長帶着右長老、哈林眉達和烏娜聖女剛離去,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戎族老太婆突然說:“聖女真準備把客人安置在聖湖邊?”
“契婆婆的意思是?”雪丹清不解道。
“山高則冰雪難消,河大則易結冰斷絕水源,因此,婆婆以為,冬季選擇居住點,不能在大山大河附近去找。而聖湖是不易居住的,何況有千人之多,這飲水的問題……聖女考慮過沒有?”
“讓婆婆費心了,丹清已有準備。”雪丹清先對着重耳一笑,然後轉過頭說:“四衛已經尋到一個可靠的居住地,既有水源,還有大片樹木可供取暖,我這就帶他們去。”
“那就好,那就好。”契婆婆眼睛一眯,又回歸沉默。
直到兩天後,重耳才明白這契婆婆的身份。雖說她不是族中最有權勢的人之一,但由於她的特殊家族,她在東犬戎的地位甚至不下於聖女。原因是她的丈夫與兩個兒子都是犬戎族的前噶魯,為守護戎族獻出生命。現任噶魯亦是她的親傳弟子。
一行人繞過戎寨,翻越四座大山,直到聖湖的光彩愈亮時,離聖湖不遠,出現一大片凹地,這也是雪丹清給重耳與他的追隨者準備的安居地。
大小皮帳十八座,呈品字形排列,既互為倚角,又緊密相連。
很顯然,雪丹清為此投入了大量的時間與精力。
“我的帳篷在那間?”琉璃顯得十分興奮。
“璃妹妹看上那間便可以住進去。”
“算了,我等公子選過再挑。”琉璃好像想起什麼,低聲問:“多少人住一間啊?”
“這個……”雪丹清為難道:“由於皮帳的數量有限,一個人住一間是不可能的,不過璃妹妹可以自己選擇同伴。”
“噢。”琉璃神情委靡的應了一聲,那就表示她必須和數人同擠在一個帳篷里。
“算了,你還是選我和你住吧,最起碼本公子睡覺不打呼嚕。”重耳馬上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因為她的想法都直接寫在臉上,既想和自己住得近些,又不想被人看出。
琉璃張口欲抗爭,卻見有一行人迎了上來,打頭的是弄玉和小萌。她頓時忘記一切,笑臉飛揚,飛快的沖了出去,大呼道:“弄玉姐姐,琉璃可想死你啦。”
遠遠的,重耳便含笑地望向弄於,臉上帶着令人訝異的溫柔神情。
“公主別來無恙。”
弄玉依舊那般清麗,高貴中那股典雅即使到了荒山野地,也拋之不去,自離開翠園,她不僅不見消瘦,反而因習染山水,更多了份深谷幽蘭之氣。
“這位便是小鳳姑娘吧,真是天幸……”弄玉一手摟着琉璃,一面和小鳳說著話,但眼眸中卻只有一個人,那便是她世上最親的人--重耳。
事實上還有一個女人,亦滿臉淚花的向重耳翩翩下拜,“萌兒叩見公子。”
“乖萌兒,快快起來,讓我看看,好像瘦了。”重耳說完憐惜的把她摟進懷中。
萌兒雖眼角還掛着淚珠,臉上卻是浮漾起甜蜜的笑容。“讓奴婢伺候公子吧,公主幫你整理好房間,要不要先進屋凈個身。”
“好,大家都累了,先去稍稍休息下。射姑就辛苦一趟,去谷外領介子推和大隊入谷。”
“老朽的身子骨還成,為公子效勞是應該的,何來辛苦之說。”
琉璃像是發現奇迹似的連聲喊道:“沒看出來啊,你這老傢伙挺會說話的,厲害。”
即使是修鍊快成精的狐射姑亦架不住琉璃的調笑,見琉璃似有繼續下去的意思,心中頓感不安,再不走更待何時,連忙向重耳告退而溜。
“各位先隨便找一住暫住,待人到齊再行分配。”雪丹清說完親熱的挽着小鳳的手,隨即又對季槐與琉璃使了個眼色,而後一起走進皮帳。
重耳與弄玉都明白,她是在給他們創造相聚之機。
聰明乖巧的萌兒待恢復清明之後,亦紅着臉,小聲道:“奴婢先告退,有事再喊我。”說完就撒腿開跑。連弄玉的連聲疾呼都充耳不聞。
重耳呵呵一笑間,拉起弄玉的手,緩步走進皮帳。
掀開風門,帳中的形勢一覽無遺。帳不大,卻也不小,足夠十人起居。帳中央,居然陳設了不少金銀器皿,其左右,是數張几凳。繞過一道繡花屏風,便是一張又寬又長的席地木床,上面鋪着錦被與狐皮褥,足夠五人橫卧。
“啊!好大的床,簡直都可以在上面跑馬。”重耳稍稍一愣后,馬上便明白其中的涵義,遂低頭輕問:“是公主你的意思,還是……”
弄玉先是玉臉一紅,搖了搖頭。
“不是你?那是誰?難道是雪丹清。”重耳覺得這兩個女人都不可能想出如此稱他之心的主意,“待我晚上問個清楚。”
弄玉一驚,神情忸怩。
“真是你?”重耳直勾勾的盯着弄玉的眼睛。
弄玉抿唇淡笑,點點頭,不再堅持。
重兒笑道:“和我說說你離開翼城后的情形。”
弄玉稍做猶豫,望向重耳,見他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毫無渾濁之色。便放下心來,柔順地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輕垂下螓首,小聲道:“公子會怪我嗎?”
“為什麼會怪你呢。”重耳湧起一股勝利將至的感覺,“只要能看見公……玉兒,我便非常滿足了。”
弄玉聞言,先是嬌軀一震,臉上神情百變,半晌,黛眉緊皺道:“這樣下去……玉兒會支撐不住的。”
重耳本來想說“好啊,就是要你馬上投降”,可他知道這話斷然說不得,弄玉的臉皮極薄,餌已下,剩下的,便是耐心等着獵物上鉤就成。想到這裏,他眼珠一轉,伸手抓住弄玉的手,輕輕一拉。
弄玉猛然掙脫,小臉煞白,驚呼:“公子……你說過不強迫於我的。”
重耳揚了揚眉,暗暗大喜:她竟喊我公子,哈哈!臉上是一本正經,指着屋子中央的几凳道:“為了不犯錯,我們還是遠離床榻的好,玉兒別怕,重耳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當然說話算數,我們去那邊坐下說話。”
“對不起,我……”弄玉不知怎麼的,不僅沒有想像中的輕鬆,反而更覺沉重。
重耳忍不住哈哈一笑道:“玉兒如果喜歡在床上說話,那重耳當然追隨。”
弄玉連忙逃離床榻,神情大窘,嬌嗔道:“那有這回事,誰似你那般,整天想些骯髒的東西。”
“哎呀!玉兒啊,有些事不要說得這麼白嘛!心知肚明就好了。”重耳施展出花樓練就的全套本領,既不過分的逼迫,避其惱怒;但也不遠離主題,眼神、語氣乃至身體的小動作,無一不至。
這個秀美絕倫的嬌傲公主,他是要定了。
初涉情場的弄玉,如何是他的對手,三言兩語下來,她早已不堪情挑。至少的語言上,已是毫無反擊能力。唯一能做的便是拿眼狠狠的瞪住他。
好在重耳識得見好就收的道理,見弄玉已從開始的斷然搖頭到了羞不可抑的地步,心中已是掀起滔天欲焰,他害怕自己在如此美色面前失去控制,遂一咬牙齒,毅然起身道:“我餓了,不知道玉兒準備什麼好吃的。”
弄玉愣了一下,半天才回復清明,眼神里半是欣慰半是感激之色,她畢竟沒有看錯他,她曾以為他和其它男子一樣,看中的美色,即使行強,也絕不罷手。他竟能中途抽身而退,特別是在她眼看不支的情況下,這如何不使她欣慰,不讓她心生感激呢。
若重耳真的霸王硬上弓,她知道自己不會反抗,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便再也不會那麼重要,她的人生,亦將失去一抹最濃的色彩。
重耳默默的看着這個初涉情場的貴女,心中不由一嘆。雖然她的身份高貴無比,其實比普通女子都不如,普通人還有機會自己去選擇男人,縱然選擇不了,也還有機會享受愛戀的甜蜜。而她,自幼深宮苦學詩、樂、周禮,甚至還不遠千里去周朝學藝,這一切,為的是將來能為晉國賣個好價錢,嫁一個大國的太子、君王。
“玉兒,你覺得和以前相比,那種生活更讓你留戀。”
弄玉美眸一閃,毫不遲疑地說:“當然是現在。”
“玉兒好像很容易滿足。”重耳看着她微帶紅暈的粉頸,是啊,也許對平常人微不足道的東西,對她來說,卻顯得十分珍貴。她被限制了十多年的自由,是以只要有一絲個人的空間,她便會開心。
“玉兒知道自己很開心,這便夠了。”弄玉偏着頭說,“這裏有美麗的山和水,大冷的天,有溫暖的皮帳可住,有……自己最親近的人作陪,天下還有什麼比這還美的呢?”
重耳笑道:“餓了,真的餓了。”
“啊……我忘了。”弄玉滿臉歉意的望着重耳一笑,轉頭大聲沖皮帳外喊道:“萌兒,上菜。”
不消片刻,萌兒便帶着四名侍女送上菜肴。
重耳沒看見八鳳衛,便好奇問:“八衛呢?怎麼沒見她們前來迎接本公子。”
萌兒聞言,徐徐抬頭朝重耳望去,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剎時一亮。心裏卻想着:他竟還記得八衛,那肯定也會記掛着我吧。
弄玉微微一笑,道:“她們被我派出守護聖湖,最近總有不三不四的賊子偷窺,丹清姑娘因要打理公子的事,遂讓我代為守衛。”
萌兒凝神望向兩人,嘴角驟然綻出一抹奇異的微笑,話裏有話道:“我們公主……不,小姐不想錯過迎接公子的機會,所以,只好委屈八衛咯。”
“哦!”重耳眼睛盯上餐桌,面色逐變。
戎人的食物很簡單,生活在平原上的戎人大多吃青棵等穀物,配以肉乳等等。若是建了寨子居的山地戎人,食物只多一些野味。至於有些游移與山區平原間的戎人,自己很少放牧,偶爾打打獵,或劫掠路過的行商,以獵獲的禽獸為主,擄來的食物為副。
作為東戎族最大的山寨,其放牧與獵禽的功能很齊全,因此冬儲的食物很是豐足,多上重耳千人,亦難不到他們。
弄玉素知重耳的性子,知道他對飲食極為挑剔,遂嘴含笑意,悄悄向萌兒使了個眼色,伸出白玉似的手抓向桌上的不知名禽肉,邊撕扯邊贊道:“玉兒以前可從未吃過這樣的美味,雖色香不足,但其味非凡。”
“我喜歡,這可是我想了數年的美味啊!”重耳狂喜着撲上餐桌,“這是野豬肉……這是羊腿,啊……還有鴦雀……”
他少年時代,唯一感興趣的地方便是獵市。每天看着無數種飛禽野獸被人買走,他曾不止一次夢想要吃遍所有看見過的野味。
現在,夢想卻在不經意間實現。
“好味道。”重耳伸手抹了抹唇口邊欲滴的葷油,打着飽嗝嘆道:“可惜,若有美酒……咦,你們怎麼不吃,看着我幹什麼?”
數雙美目流露出驚駭之色,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均低頭望着盆子發愣。
三大盆野味,竟被他風捲殘雲般干光了兩盆半。桌子上一大堆殘骨剩渣。
“酒來了……”萌兒興匆匆的托着一大鼎酒進來,卻也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天啊,公子多少天沒進食了。這酒……這酒……好像派不上用場了。”
“萌兒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調笑你家公子。看我晚上怎麼懲罰你。”重耳知道自己有些失態,便連忙轉移話題道:“她們呢,她們吃過沒有?”
“哼!都吃光了,才想起我們。”
皮帳突卷,琉璃帶頭走了進來,後面的雪丹清、季槐、小鳳正張大眼睛望着桌(手機閱讀.cn)上發獃。
重耳狠瞪了琉璃一眼,便把目光投向猶望着盆子發獃的丫鬟,“喂,你們四個丫頭,還愣着幹什麼?趕快清理桌子,再上菜來,大家一起喝酒。”
季槐也頗覺驚訝地看着他,“公子還能……吃?”
“嘿嘿!能有幸陪諸位夫人一起吃,縱是撐死也值。”
雪丹清先是盯着重耳的肚子瞧了瞧,覺得沒什麼異常,便點了點頭,”公子若喜歡這些粗食,丹清保證每天供應。”
弄玉也笑着道:“萌兒為了運送公子喜歡的美酒,連自己喜愛的衣物都放棄。”
“乖萌兒,那就功過相抵,晚上不罰你,你罰公子好了。”
重耳話一出口,便見萌兒與琉璃似有發難之勢,遂趁機拉着弄玉的手,問道:“能運來多少酒啊,怕是不夠哩。”
弄玉略掙了兩下,見眾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遂索性接受了玉手的命運。羞答答地低下頭,輕聲道:“萌兒的祖上是釀酒世家,她帶來的是釀酒的材料……還不鬆開……你……”
原來重耳竟藉機捉住她的另一隻手,不過在眾人的炯炯目光中,還是不敢太過放肆,乾笑聲中,悄然放手。”哎呀,難得和諸位老婆相聚一起,今天應該大喝特喝,不醉不睡,誰陪我喝酒……”
“我不是你……自然不算……”琉璃紅着臉道。
“你是絕不陪喝了?”重耳不僅沒有生氣,還笑瞇了眼。
這笑……肯定有鬼。琉璃竟有些慌張,不過她嘴上依然不服輸,“當然不喝。”
“不喝者陪睡,陪睡不陪喝。”重耳邪邪的一笑,“看來琉璃是想陪本公子睡覺了,批准。”
“啊!”
轉瞬間,皮帳內的女子紛紛向外竄去。
便是最乖巧的小鳳亦跑得飛快,僅剩下又羞又怕的四名侍女呆愣帳中。
重耳伸手捏了捏一名侍女的臉頰,大步向帳外走去,“你們竟敢跑?跑得了嗎?哈哈……”
介子推與狐射姑率千餘人在天黑前趕到。第一次見到如此眾多的外族人進入族地,幾乎所有的戎人皆鑽出皮帳觀看。而山寨最高處的一坐雙層木塔中,亦浮動着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眸。直到這群外族人的身影消失在彎角,羊毛氈皮做的披窗方又恢復原狀。
這座雙層木塔乃犬戎族巫祝為族人消災乞福的地方。其地勢躍山寨之冠,俯視群山。巫祝的地位在戎族內極其特殊,說巫祝才是戎族真正的掌權者,也毫不為過。按戎族傳統,必須是智慧不凡的戎人才能作巫。而他們還必須對神內心虔誠,他們的智慧能使天神地詆得其所,他們有通靈之力,如此,神方會下降他身上。
戎族的巫祝也有類別之分。佔主導地位的是巫術與巫醫。他們主司治病或歌舞迎神,其中巫醫在西戎尤為發達,據說有巫醫三名之多;白戎專擅降神之巫,其設帳招神之術已超越各族,佔據絕對的統治地位。犬戎則尊招魂消災之巫,一直被他族視為下乘,打壓數百年之久,招魂之巫也因此幾乎失傳,並逐漸為人所忘。
這樣的情形直到索朗的出現,才一改前貌。
相傳索朗的祖上為夷族逃奴。因伺候夷族巫即不力,從而被貶為奴,后又頂撞頭人,全家遭砍頭之災,唯獨他星夜逃離,流浪四方。最後與一犬戎族牧女成婚,生兒育女。
到了索朗的爺爺這代,已經是四代之後。身是早沒夷人的血液,自然被視為純正的犬戎族人。而他自幼聰慧,憑藉祖上留下的巫術手扎,竟被其通悟招魂之術,並另闢蹊境,終得到當時族長的認可,從而犬戎有了自己的巫祝。
索朗八歲既能施招魂消災之法,並有模有樣,十三歲其爺爺便再也無術可教,只得答應他離族遊歷,訪師學藝。沒想他這一去便是四十年,族人早以為他已死於異鄉,他爺爺也在苦等中閉眼,不過臨死前突然說了句話:“戎族不可無巫,其巫必是索朗。”
待索朗回到族中時,已是白髮蒼蒼之年。從沒向任何人披露他在外的詳情,族長也不得而知。自見過他施法通靈后,他亦是打心底的尊敬他。
從此,犬戎的巫祝成為全體戎人的精神象徵。
而索朗更是符合一個通神巫祝的一切條件。首先;他年長,年長必然閱歷廣,經驗豐富,積累的知識就多。其二;他四十年靜心學巫,沒有分心於其它事物,亦完全從體力勞動中分離出來,專司腦力勞動。其三;巫祝的另一項本能,便是作為族長的謀士,為族長出謀劃策,而他,因周遊天小,其見識自然非深居大山的族人可比。
他回來第二年,便獨挑西戎、白戎等六大巫真,巫即,使其臣服,從而徹底的奠定其招魂消災巫術在戎族的地位。
對族人來說,他是個神一般的人,獨居一方,神秘莫測。
他的話,便是神的旨意,無人不從。而重耳之所以被戎族接納,聖女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索朗的認可。
正當戎族在大寨中設篝火晚會,歡迎外族的貴客時,索朗悄然離塔,向聖湖方向逸去。
而一貫喜歡熱鬧的重耳竟沒有參加晚宴,只是派狐偃等幾名代表前往。在雪丹清的帶領下,他與數女一起夜遊聖湖。
藉著月光反射之光,重耳等人漫步在銀白的世界中。順着滑而平緩的(電腦閱讀www..cn)山道,說說笑笑間,已攀上聖湖之顛。
近了,聖湖這面鏡子顯得更明亮,映照得天如白晝,銀妝粉飾,美幻絕倫。湖水封凍,樹枝染白,無風亦無飄雪,萬籟俱靜中又顯出大自然的和諧。
除了雪丹清外,眾人皆是驚呼長嘆。
“好美……”小鳳鬆開了緊握住重耳的手,張開口鼻,用力長吸,似乎在品嘗這美麗的天地之靈。
“這就是聖湖……我開始羨慕丹姐姐啦。”琉璃雀躍着在冰上滑行,這裏全然與世俗不一樣,充滿了自然的和諧。一道寬闊無邊的圓形鏡子泛着寶石般的光芒。雖然沒有水流之聲,但重耳還是能感覺到冰下的狂流暗涌,似乎其中蘊涵著某種巨大的危險,卻又帶有一股寧和溫煦,這感覺很是奇怪,因為這湖水與他以前所看見的、經歷過的有些許的不同。水對他來說,是救命之水,兩次大難都得益於水的幫助,才得已活到今天。
但他也無暇細想。當浮月掃過鏡子,一圈圈水紋與光彩在蕩漾,變幻出五彩繽紛和扭曲了的圖案。
重耳與季槐、弄玉相視一笑,他們不約而同的生起一個的念頭--能在這樣的人間仙境裏相守至老,亦比神仙還逍遙。
“璃妹妹,不能再往前……”雪丹清突然臉色一變,大聲疾呼。
“怎麼了?”重耳凝目投向前方,銀白色的鏡子中央,竟佇立着一道黑褐色的暗影,不大,也不小,即使他目力超群的眼神,亦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見琉璃已轉身而回,雪丹清才鬆了一口氣,道:“聖湖的正中央有座小島,這峰頂長年積雪,而島上卻四季如春。”
“奇怪。”弄玉喃喃道:“我看過許多搜奇秘聞,卻從未聽說過如此奇事,島上有什麼?”
“不知道。”雪丹清搖了搖頭,眼中一片迷茫,“誰也沒上過小島……”
“為什麼?”幾道聲音同時響起,看來這件奇事勾起了大家的興趣。
雪丹清呆了呆,眼神里透出一絲恐懼的神情,聲音低沉道道:“聖湖乃群山中形成的一處凹地,寬而深,誰都不清楚湖心究竟有多深,據族宗記載:聖湖本是一覽無餘,平靜無波,常年不結冰,湖中並無凸起之處,更無島嶼。誰知有一年冬季,平靜的湖水突起波瀾,猶若千條狂龍飛舞,湖水泛濫,淹沒原本設在聖湖邊的戎族山寨,連續三天後,水勢逐漸平穩,但湖心卻依舊噴涌着高達數十仞的水柱……由於湖邊無人敢近,待水勢平靜后,才有人發現,湖心卻突然聳立着一個島嶼。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投向島嶼。
“為什麼沒人上島一看?”
“無法過去。”
“不對啊,這湖面封凍,堅如平地,走過去既可。”
雪丹清美眸一顫,嘆道:“原本這湖水是不會封凍的,經過那次湖潮后,便長年上凍,失去水源,以至於族人無法在這裏群居,不得已,才另尋居地。但奇怪的是,即使再大的雪,再冷的天氣,湖心百丈方圓里的水面亦不會上凍,而這段裸露在空氣下的流水,寒冷透骨,最強壯的族人也沒能游過數丈距離。而浮載物根本無法入水,水下似乎有種牽扯力,任何東西入水則沉,甚至羽毛也無法漂浮。”
“這樣的聖湖……還用得着守護嗎?”重耳不解道。
“是啊,縱使有人前來,也無法解秘。”琉璃亦隨聲附和。
“這是巫祝的主意。”雪丹清頓了頓,“他說,天下之大,奇人甚多,沒有不解之密,為了不使聖湖之秘外傳,為了等待戎族之人來破取之天地之秘,所以才划聖湖為犬戎禁地,由聖女率人守護,盡量避免消息外傳。”
季槐眨了眨眼道:“西戎與白戎爭奪的就是這怪……聖湖嗎?”
雪丹清剛欲回答,驀地,湖心方向傳來數聲嬌呼。
“有人闖入禁地。”
“不好,是八鳳衛的聲音。”弄玉身形一動,人已滑出數尺,與雪丹清並肩而去。
重耳等人也沒閑着,紛紛朝湖心疾奔。
“鏘!鏘!”又是數聲兵刃交擊聲傳來。
淡白色的冰面上,四道黑影竟把八道白影逼得向右退閃,而她們的身後,便是波光粼粼簇簇的湖水,宛如碎銀。湖邊緣皆是刀削似的厚冰斷面。
重耳一聲長嘯,身形便像是一支衝天鶴一般豎直升起,身在半空,長劍出鞘,白虹驟閃。一道黑影躲避不及,倉促間揮鐮抵擋。“轟”,黑影連退八步,“哇”的噴出一口鮮血。
“小姐!”
“公子……”八衛喜笑顏開。
另外三名黑衣人大駭,皆收刀跳出戰圈,怪眼連翻,狠狠地打量重耳(電腦閱讀www..cn)一群人,久久,方重重地哼了一聲,陰冷的問:“你們是什麼人?”
雪丹清緊盯着說話之人,半晌,才長嘆道:“沒想到格魯巴巫真親臨,聖女丹清有禮。”她居然在這人面前執禮甚恭,合掌深深行禮。
格魯巴身材高大,一身西戎巫袍,頭帶一頂高巫笠,笠上畫慢符錄,在月色中閃着異樣的光芒。
“你便是犬戎的那個小女人。”格魯巴神情一松,大刺刺的問道:“剛才是誰對本巫不敬,竟下手偷襲本巫的人。”
雪丹清瞥了重耳一眼,緩緩道:“巫真明知聖湖為戎族禁地,怎麼黑夜潛入,還與我族守護使爭鬥,不知……”
巫者是那個時代離神最近的人。在戎人的眼中,巫者的地位僅次於族長,但卻是精神上的王者。巫者不僅能給族人帶來神的旨意,還能將他們內心的煩惱轉達給神。
而格魯巴巫真則是西戎的三大巫之首。功力通神,其靈神巫醫術更是能救死人,活白骨。甚至連分割數族的戎人也對其鼎禮膜拜,視為神人一流。
格魯巴身後一人哈哈一笑,搶着道:“小女人不必多問。我們路過此地,突然跑出八個人,不問情由便動上了手。你既然是她們的主子,正好給我們尊貴的巫真一個交代,否則……便擒你回去,讓你們阿里木族長來取人。”
重耳臉色一沉,怒聲道:“什麼東西,你們竟敢對聖女無禮。滾!”說完大袖一揮,一股強勁的罡風向四人佛去。
格魯巴雙掌一翻,身體搖晃數下,總算是穩住腳步,沒有出醜。但他臉色大變:“你們是外族人?”
“殺!外族人該死!”三名西戎人神情激昂,好像突然抓到犬戎族的把柄,狂喜道:“犬戎竟容外族進入禁地,呸,還有什麼權利阻攔我們。”
“我家公子讓你們滾,快滾。”琉璃怒不可遏地抽劍欲出。
格魯巴突然用手指向琉璃,神色詭異的劃了個符,眼神奇異的閃亮起來。聲音陰陰地說:“該死的小女人,扔劍,對,過來,到本巫身邊來。”
琉璃突然手一松,長劍落地,兩眼發直,一步一步向前邁去。
重耳大吃一驚,高喊:“拉住她。”身體也迅速做出反映,一聲長嘯,但見劍虹一閃,銀虹疾刺格魯巴的胸口。
格魯巴一聲怪笑,左手劃出數道圓圈。
重耳突然覺得眼前一黑,前沖的身軀頓時停了下來,大駭中只得揮劍自保。
弄玉與季槐擔心重耳有失,急忙上搶。
雪丹清突然一聲嬌喝,宛如天地間響起一聲炸雷,震得眾人頭皮發炸,耳中雷鳴。
琉璃與重耳猛然轉醒,齊齊揮劍疾撲。
“小女人竟學會清心咒,該死的索朗……”格魯巴見巫術功敗垂成,臉色大變中後退數尺。
“索朗的確該死,竟私傳巫術給族人。”一道陰冷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七道人影閃電般向湖心掠來。
“格魯巴巫真,我們聯手,先拿下這群人,然後再一窺聖湖之秘。”
“哲倫?你也……”格魯巴塄道。
雪丹清神情大變,不止是西戎來人,白戎竟也出動巫即。
哲倫大巫即揚了揚手中的銅戈,乾笑道:“我們白戎不出手,你們西戎www.l6k.cn能對付得了他們嗎?”
“好,我們聯手。”格魯巴驀地伸手按向天空。
哲倫得意地剛舉起手來。重耳與琉璃便再度出手。擒賊先擒王,打虎先打頭,重耳朝格魯巴撲去,劍影暴閃,罡風呼嘯。格魯巴連連換位,還是擺脫不了劍芒的追蹤。一向自認為尊貴無比的他,氣得哇哇大叫,毫無還手之力,而他的三名同伴,也陷入八衛的重圍中。
琉璃的長劍遇到哲倫的頑強抵抗。這個白戎巫即的銅戈招法了得,且戈上暗藏殺機,不時從銅戈的龍頭上射出一道尖竹,暗芒顏色幽暗,可見塗有毒物,沾體既融。
這也是琉璃遲遲拿他不下的原因。
湖面上一時間,兵器交擊之聲大起。除了萌兒手持利劍,守護小鳳外。季槐、弄玉、雪丹清已團團圍住六名白戎,勝利只是遲早的事情。
不消片刻,場上已發生變化。
格魯巴又被震退兩步,口中大呼,“不公平,我用掌,你拿兵器。”
重耳才不管什麼公平不公平的,並不容對方喘息,跟進遞劍刺出,“向右躲。”
格魯巴下意識的向左躲閃,卻發現左路全部封死,於是只得乖乖的向右閃去。
“哈哈,你上當了。”重耳捷若電光石火,突然轉身向右吐出,“唰”一聲刺穿了他的巫真符帽,緊掃頭皮而過。
格魯巴大驚,腦袋一縮,身體下潛。
也就在他下躲的一瞬間,冰冷的劍鋒已抵上他的咽喉部。
同一時間,六名白戎也落敗被擒。
哲倫見大勢已去,連連高呼:“住手,我有話說。”
琉璃嬌笑道:“你剛才上來便要打,怎麼沒想到先談談話?”
說著長劍芒再吐,在冰雪上劃過一道美麗的光芒。美的不僅僅是劍光,握劍的人更美,像是雪原的精靈,更像是冰面上舞蹈。
“給他說話的機會,我們犬戎一向光明磊落。”
“索朗……”
“巫祝!”雪丹清回身一禮。
冰面光彩依然,似乎並沒有因這場打動而消失,天空的明月卻彷彿因這人的出現,而黯然失色。這個人全身裹在一層淡黃色中,虎皮披身,頭髮散亂,眼睛眯成一條細線,目光比任何刀刃還要寒冷。緩步行走在冰面上,漫天白色中,顯得他是那般的單薄和孤獨。
除了那雙睿智而鋒利的眼神,索朗看上去極其普通,就像路邊隨便遇上的老者,皺紋,稍稍有些彎曲的脊背,逐漸發白的鬍鬚。
“索朗,趕快放了我們,否則本族三萬勇士必將犬戎踏平。”格魯巴臉色極為難看地怒喝道。
“是嗎?”索朗冷笑着問道。說完身體一挺,身上皮毛無風自舞,渾身竟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殺意,像是聖湖下的水流湧向虛空,毫無阻隔地流入眾人的心中。包括白戎族人在內,幾人不禁同時打了個寒顫,哲倫更是不由自主地大退了一步,驚懼地問道:“你瘋了,難道你想挑起戎族的內亂嗎?”
“是死是活,全看你們的態度。”索朗不屑地道:“你要是有瘋狂的本領,你也可以瘋一把。別拿大話壓人,我索朗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也不是不清楚,我告訴你們,我不大喜歡看到你們三番五次潛人聖湖。你們想要什麼?憑你們,能穿越這段水域嗎?今天趁你們都在,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將讓你們全部消失,哼!天大地大,誰能看見我殺了你們。”
看着他雙目之中射出駭人的殺機,哲倫心中狂跳,知道若是惹惱了索倫,他可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的。哲倫再退幾步,低下驕傲的頭顱,“你要怎樣才會放過我們。”
“三戎合一。”
“啊……你真的瘋了。”哲倫喃喃道。
“這絕不可能。”格魯巴雖怒火萬丈,可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劍卻始終在提醒着他,使他說話明顯有些底氣不足。”你就是殺光了我們,我族也不會同意依附於犬戎之下。”
“誰說要你們依附?虧你還是西戎的首席巫真。”索朗說著突然望着重耳一笑,“久聞公子大名,今日一見,勝似傳聞。在下犬戎巫祝,見過公子。”
“巫祝客氣,本想明天去拜訪巫祝,沒想今夜有緣一見。重耳前來,多有打擾,還請巫祝包涵。”
“何來打擾,公子是我族的貴客,能瞧得起我族,便是我族之福。”
重耳對這個招魂巫祝大有好感,正想開口。
白戎與西戎竟忍不住打斷了他們的話,齊齊問道:“索朗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何不說明白。”
索朗不屑地掃了幾人一眼,冷冷道:“三戎合一併非獨尊一主,而是效仿周人的結盟之策。共同遵守戎族之約,共抗外族。”
格魯巴癟了癟嘴,嘲笑道:“好像三族在百年前便討論過這個問題,曾也有過盟約,不也是如風中之雨,入地既融。”
索朗眉梢輕動,緩緩道:“那都是兒戲之談,若以聖湖為盟,由天神指定我族的方向,試問那一族敢不遵天神呢。”
哲倫心中一動,“若由天神降命,那自然無人反對。”
“這湖心小島,凡人莫入。不若我們三族各選三名族人,不論用什麼方法,登島者勝。”索朗指了指天空,“能入島者,既是上天派來輔助我族之人,為保證公平,我族拿出鎮族絕學《易天大法》,西戎拿出白玉鼎,白戎沒有寶物,既由纏香聖女為代表。勝者得此三寶,聖湖的神靈與族寶都是盟誓的見證人,既有監督的責任,又具有懲罰違盟的權利。”
兩名戎族巫師表面上低頭沉思,暗地裏則是驚喜萬分。他們終生的目標便是三戎合一,否則他們也不會偷窺聖湖之秘,無非是想從中尋到神靈賜予戎族的秘密。
而今,索朗不僅放過他們,甚至還替他們圓了心中夢想。
“我,白族巫即哲倫以神靈的名義起誓,若聖湖顯靈,我族將按神的旨意去做,絕不反悔。”
“我,西戎族巫真格魯巴永遵神靈,不日,我將攜寶前來,一瞻神跡。”
“好,放了他們,我等待三戎合一的好日子到來。”索朗說完,眼神輕柔的瞟向重耳,“拓木簧讓我向公子問好。”
“你也是……他的人?”重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俊逸的臉上掠過一陣震驚與憤怒的搐動。
“不,公子想錯。”索朗轉身對雪丹清道:“索朗能否與公子單獨一談。”
雪丹清猶豫半晌,應允道:“那我們就去湖邊等候公子。”
等眾女的身影遠去,重耳突然抬起頭來,兩道凜然的目光盯在索朗的臉上,緩緩地道:“沒想到,拓王的勢力真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除了各諸侯國,竟滲透了戎族,說吧,拓王意欲何為?”
“本巫只屬於戎族,不是拓木簧的人。”索朗斷然道。
他說這話時面容剛毅堅定,虯須如戟,長發迎風飛揚,偉岸的身軀昂立於冰面,猶如一尊人形青銅。
重耳想要說的話突然縮了回去。他從索朗這眼神,這氣勢上感覺到--不會有假。
“你與拓王是?”
“利益之交。”索朗緩緩道:“戎族東有齊,西有晉,北有強秦。齊安於霸主之位,國力它顧,暫時不會吞併戎族;晉國內亂頻頻,亦無力驅戎;秦國素來安定,周圍大小國都不於其爭,而戎族的大片牧場與秦接壤,多次發生牧場之爭,致使我族游牧範圍愈小,若沒有拓木簧的奴隸暴亂支持,恐戎族早已被秦所滅。”
“原來如此。”重耳深感同情的看着索朗。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得了同樣的病症,都得依賴於拓木簧。
“若三族合一,即使強秦,又何奈於我。”索朗說到這裏,面容漸轉沮喪,目光黯然地投向聖湖,道:“願聖湖顯靈,指我明路。”
“有人能跨越聖湖嗎?”
“不知道,只盼望天神顯靈。”索朗注視着重耳,眼神慢慢透出一絲怪異的光芒,“公子雖為強者之像,但自幼命運坎坷,受慣了世人的不屑冷眼,品嘗到了人世間的詭詐與殘酷,這是人生的歷練,雖然是無奈的痛苦,但也明白了如今的世道,強者生存,弱肉強食。弱者的命運永遠都被掌握在強者的手中,順者昌,逆者亡。”
“強者之像?”重耳自嘲的笑了笑,”一個無家可歸的逃難者,還能談什麼強者。”
“不,我習有觀人之術,當初遇到拓木簧時,在他身上我看見同樣的氣息,可他與你相反,雖是強者,卻是輔助別人的強者。”索朗沉靜的道:“拓木簧的目標定得太早,太死,只對周王表忠心,而忘了自己,若他肯取而代之,這個世上有誰能抵。而你,缺乏的是明確的目標,沒有目標,也就失去方向,逃難是必然的。亂世是強者的舞台,非強者之力不能平定,心志不堅,無有目標,縱有勇有謀亦難成大事。”
重耳低頭思量許久,苦笑道:“巫真怕是高看我了吧。”
“是公子低估了自己。”索朗指向聖湖中心,”我敢憑數十年的經驗斷定,公子是神靈指引而來的,是我族登陸聖島的使者。”
“說笑話,哈哈,巫真在講笑話。”重耳第一反映便是馬上離開此人。
“公子若不信,不妨一試。”
“試什麼?”重耳正盤算如何離開這個怪人,而又不至於使他顯得無禮的方法。
“登陸小島。”
這個巫真想害死我,想我死,何不抽刀殺來,何必使出此等招數。重耳心下惱怒,但表面卻不動聲色,身體開始轉向,見勢不對,便可拔腿離開。
“是天神的旨意,公子不可以拒絕。”索朗的聲音中逐wap.l6k.cn漸透出不可抗拒的力量。
重耳大怒,手亦握上劍柄,但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能翻臉動手,畢竟千餘人晉人都得依附犬戎。良久,才鬆開劍柄,輕吁了一口氣,道:“在下還得去陪我的嬌妻,不再陪你開玩笑,再會。”
索朗陷入沉默,定定地望着面帶怒色的重耳。
重耳剛轉身,卻發現那具彷彿靜止的身影突然消失。霎時一道狂裂無匹的勁風滾涌而來。
你終於忍不住了。重耳早有所備,雙掌驀地回擊,兩道勁氣在冰面上空拖起兩道與這潔白世界極不協調的軌痕。“轟隆”一聲劇響,湖面的堅冰霎時爆裂而開,無數冰珠噴躍而飛,冰面上霍然出現一道巨大的缺口,但依然不見流水溢出,可見冰層之厚。
雙方各退三步,重耳抽出了長劍的同時,發現自己所退的方向竟是湖心,這一發現令他心下大駭。他現在的功力絕對是當世一流,只有有限的幾位超絕高手才能使他一招便落下風。而這個毫不起眼的戎族巫真,竟能一擊便讓他不知不覺中改變方向,而且他還沒有使出巫術。
冰氣騰騰,寒風滾滾,索朗一拳擊出。
數道寒芒舔向重耳胸口。
觀其威力,東胡族的霸拳也不過如此,甚至力道更足,涵蓋範圍更廣。
更可怕的是,地面上的碎冰竟柔順的配合著那道拳勁,狂升至空中,再重重地向重耳砸落。
重耳毫不慌亂的劍舞狂花,筆直的刺入虛空之中。“卜……轟……”拳勁冰綃與劍氣接觸的前一剎那間爆了開來,冰散,勁消,但長劍畢竟掌握在人的手中,劍勢依然,向前揮出。
索朗雖然高明,但絕高不過紅龍、天闋,重耳亦覺揮灑自如,劍勢輕靈,在他想來,現在考慮的已不是誰贏誰輸的問題,而是如何懲罰索朗,是活擒他,交於阿里木族長處置,還是就此殺了他。
但他卻忘了,眼前這個人是戎族最高明的巫真。
任誰也沒有想到,剛才還飄灑天的碎冰竟在強壓下化成雨水,狂野地噴射而出,目標直指重耳。雨水之中夾帶而出的竟是罡氣,比寒風陰冷一千倍,比劍氣更銳利一萬倍。
似乎整個天空都向其砸下。
重耳茫然四顧,天空只有幽暗、雨箭和罡風呼嘯,對剛才天真的想法,他開始付出代價。
全然無法抵抗。
“撲通”一聲,重耳落水。
重耳大驚,正欲運功上岸,卻發現真氣已一瀉而空,好像湖水在吞噬着內氣。這突如其來的異變使得重耳想起了雪丹清的話:這湖水排斥任何有生命的物質,沒人能堅持。
若有人拉一把就好,只需要一伸手,便可躍上冰面。抬頭上望,重耳發出絕望的悶嚎,死了,死了……索朗靜靜的站在冰面上,除了那精光四溢的眼神,儼然像一座靜止的雕像。
就在重耳意識恍惚的空隙,刺骨的寒氣隨水流襲來。雖然落水的時間有限,寒氣還未入體,但依然感覺到奇寒蝕骨,如遭千刀萬剮般痛苦,只冷得上下牙關直顫,全身肌肉已隱隱有凍僵的趨勢,手臂的揮動愈來愈緩慢,嘴巴、喉管似乎被寒流擊毀,失去了平常的功能。
時間愈往後,寒氣便多侵入一分,照這樣下去,恐怕等不到季槐、弄玉來施救,就會成為聖湖的水中之鬼。
有時,不同類別的死亡,比起單純的死亡更可怕。
重耳在湖心飽受死亡的煎熬,此刻,他是多麼希望她的嬌妻能出現,哪怕是一個。事實正相反,他的嬌妻們正討論誰該陪重耳住一間皮帳的問題,聖湖冰面上偶爾掠過的幾道呼嘯聲,並沒能打斷她們的話題。
水面平靜異常,湖下卻暗流洶湧,而且是那種下旋似的水流,正吸納水面上的一切生物。重耳備受奇寒煎熬,渾身麻木欲裂,全身的肌肉就似像要破出體膚般,生命,在麻木與死亡中來回擺動。
重耳終於放棄了掙扎。他的手、腳、身體軀幹再也不能動彈半分。下旋的水溫不再寒冷,似乎越來越溫暖之感。腦際一空,重耳索性什麼也不想,他的嬌妻也罷,還沒有與之歡好的弄玉、琉璃都幻化為影子,逐漸消失……
麻木逐漸蔓延至氣門、心脈、丹田……驀地,丹田深處升起一股熱流,從小到大,從慢到快,迅速游遍全身,湧入封凍的經脈。身體陡然變暖,四肢彷彿突然擺脫了沉重的枷鎖,狂喜中,也沒有考慮到索朗正佇立冰面,即使抓住冰層,能否上岸還得索朗說了算。
但重耳管不了那麼多,越早離開這湖水越好,哪怕被索朗一掌震死,也好過作水下之鬼。四肢同時擺動,奇速向冰面游去。
好在他落水的距離不算很遠,不消片刻,他的雙手已抓住冰面斷層。
一隻手悄然從來岸上伸出。
重耳先驚后喜,也管不了索朗伸手的背後有什麼陰謀,先離水。
“陰險小人……”重耳剛站定,便破口大罵,“瘋子,我一定要殺了你。”
身體因憤怒而變得僵硬,一隻手也不由自主地向劍柄摸去,口角因激憤與恐懼而微顫。正欲拔劍,忽然想起寶劍已在落水前脫落。絲絲涼風襲來,重耳的頭腦總算清醒了些,敵暗我明,在不清楚索朗還有什麼鬼把戲的情況下,先和他保持距離,待找雪丹清探明他的底細再言報仇。
“天神最虔誠的奴僕索朗,叩拜聖使!”
身材雄偉的索朗恭身下跪。
又有陰謀?還是又想害我?重耳下意識的避開他下跪的方向。良久,不見索朗起身,依舊匍匐在地。
重耳小心翼翼的上前兩步,試探性的舉起雙手,索朗絲毫不動。重耳心中一動,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
雙掌聚滿真力,猛然下劈。
“轟!”冰面上又出現一個大窟窿。
“哎,你不仁,我不可不義。”重耳微微一嘆。掌力外斜,擊中冰面,心中的怒氣已發泄了大半,語氣也從憤怒轉變為無奈,“你起來吧,再跪也沒用,你以後別再靠近我就成。”
“謝過聖使不殺之恩。”索朗安然起身,“聖使若總是心軟必成不了王者,這個世上並沒有什麼公理,亦沒有什麼規矩,規矩都是王者來制定的,用這“規矩”去束縛他人,使其乖巧的活着。當然,若欲成大事,更不能講什麼身份,講這些的人只不過是一群被奴役的笨蛋,而成為王者必須做到不擇手段去獵取獸物。”
重耳幾乎被氣炸了肺,竟若被點穴般呆愣着。
不殺他也錯了,瘋子,不能再和他糾纏下去,否則自己也會被氣瘋。
見重耳一聲不響的拔腿便溜,索朗毫不遲疑的緊跟不舍。
“聖使剛才為什麼不登島,只有登島者才能被戎族認可。”
“你,給我閉嘴,我,我……”索朗不提登島倒罷,一提到湖島,重耳便氣不打處來,而身體也似乎回憶起湖水中的滋味,不由自主的發出輕顫。
“聖使的話索朗本該毫不猶豫的執行,但索朗生為聖使的奴僕,有提醒聖使的責任。若能登島,必能一統戎族……”
“啊……”重耳一聲厲嘯,欲以嘯聲來壓制住索朗的話。豈知索朗的功力與其相差不多,竟全然蓋不住,一個個字拚命地往他耳朵里鑽。
“幾日後,三族會相聚於聖湖,到時聖使將會成為我族的恩人,戎族必將世世代代祭奠聖使的靈牌……”
重耳是越聽越惱,口中稱恩人,卻開始咒他死,還世代祭奠……先是被其設計入水,到鬼門關走了一遭,那寒冷徹骨的滋味,痛不欲生的感覺,還不是拜這個自稱奴僕的瘋子所賜么!
“聖使當小心秦國,若三戎合一,秦國必然會有所行動……”
如其做第一個被語言羅嗦死的人,還不如死在水裏。重耳甚至開始後悔,“你再說話,我乾脆自動跳水得了。”
“啊。”索朗眼神一亮,“果然不愧為聖使,奴僕才說了幾句話,聖使便聞之達意了。”
“雪丹清……槐兒……你們快來救我。”重耳試着在速度上擺脫他,不果,只得雙手捂耳,大喊眾妻來救。
“咦!難道又有人潛入聖湖?”索朗雙耳陡豎,四下環顧。
“公子……”三道人影飛速滑來。
雪丹清與琉璃、季槐一臉緊張的來到重耳身前,“怎麼了?賊人呢?”
重耳如遇救星的拉着雪丹清的手,激動地道:“別讓這個瘋子說話……讓他離開我。”
“瘋子?”三女四下掃視,面面相覷道:“沒人啊?”
重耳指了指緊跟他身後的索朗。
“公子……索巫真德高望重,族主也敬他三分。”雪丹清有些為難。
季槐從沒有見過重耳如此失態,柔聲道:“公子息怒,有話慢慢說。”
琉璃一聲不響的上下打量起索朗來,口中念念有詞,“瘋子?不像啊,蠻正常嘛。”
“那算我瘋了吧,哼!”重耳摔手欲離。
“聖使慢走,奴僕還有話說……”索朗快步跟上。
“聖使?奴僕?”雪丹清呆了呆。
“什麼聖使啊?那瘋子怎麼喊公子聖使,不會真瘋了吧。”琉璃邊說邊向前追去,“看熱鬧去。”
季槐亦頓了頓,對雪丹清道:“我覺得公子受了什麼刺激,丹兒你還是先把那瘋……巫真拉開吧。”
“嗯,今天索朗巫祝也有些反常,待我前去問問,一定發生過什麼。”
“你這個瘋子,還沒害夠我……”
“聖使息怒,若不推你下水,怎能認出聖使真面目。”
“天啊,琉璃,你給我攔住這瘋子,我先走一步。”
琉璃雖說經常與重耳作對,但關鍵時刻還是立場堅定,雖然猶覺糊塗,但手中劍卻是毫不含糊的射向索朗。
“喂,可不是白幫你的,你得答應我一件事。”琉璃輕鬆自如的把索朗控制在半尺的範圍內。
重耳話也不回的飛快逃離。
“喂,你不答應我停手的啦。”琉璃稍稍一愣,索朗掌風猛然大增,“咦,你這老瘋子,本姑娘劍下可是留有餘地,你竟想趁機殺我。”
眼見琉璃把索朗逼得連連後退,雪丹清嬌喝一聲:“住手。”
“好了,丹姐姐你接着他吧,我去追公子啦。”
琉璃拉着季槐的手向前奔去。
“索朗巫祝,到底出什麼事了?”雪丹清閃身攔住索朗。
索朗向重耳離去的方向望去,眼冒精光,道:“聖使出現,聖使出現……”
重耳掀簾而入,眾女皆神情有異的向他身後望去。
季槐則腳步一頓,女性特有的直覺使她明白,定是昨夜事發。否則她都已經隨手放下風簾,可雪丹清、小鳳、包括弄玉身後的萌兒,眼睛卻仍盯着那道風門。
“琉璃呢?怎不來吃飯?”萌兒代表三女問道。
重耳心中有鬼,表情尷尬的搖頭道:“她說有些不舒服,不想吃……嗯!萌兒等會給她送去。”
既然琉璃不在,眾女的目光轉至季槐身上。
饒是早已脫離少女行列的季槐,也不堪注視,俏臉泛紅,連耳脖子也是紅通通的。
重耳四下環顧一番,驀地哈哈大笑道:“不就是行夫妻之禮嗎,你們一個個……別急今晚就輪到你們了。”
“誰急了……”弄玉被昨夜的纏綿之聲驚擾得半夜未曾合眼,早上起來仍感覺恍惚,重耳的公然挑逗竟令她慧心頓失,口不擇言起來。說完方知不妙,讓她們笑話倒是其次,這豈不等於在給重耳打氣嗎。
果然,重耳眼眸輕閃,一把拉起弄玉的手,“公主不急,重兒有些急了。”
“啊!”弄玉嬌呼一聲,玉臉直想找個地方能藏起來。待回過神來,便輕皺起嬌美的瑤鼻,小手輕掙。
“乖鳳兒,今晚可不許溜。”重耳不動聲色中又拉起小鳳的手。
小鳳溫柔的望着他的眼睛,雖未作答,卻是以極小的幅度微微點了下頭。
這乖巧柔順的動作,不僅令重耳大喜,而且使得弄玉停止了掙扎。
她們都如此的乖巧、溫順,若我是男子,亦會喜歡她們。我總是拒絕他,總拿長輩的身份壓他,他會不會不再在乎自己了呢,會有那麼一天嗎?弄玉頓時惶然。
重耳知道小鳳的溫琬可人給弄玉作了個極好的示範,讓久處高處的她思想起了波動,若是能想明白,想透,也許今天就會屈服。否則,心中血緣情結不去,怕是越離越遠。
“不好……”重耳突然色變。
“怎麼了?”季槐最怕聽的就是這兩個字,她神情緊張地望向重耳。
“昨晚你們都聽到聲響,那其它人豈不……”重耳一本正經地搖頭道:“不行,我們得另找地方住。”
季槐又羞又氣,沒好氣道:“總沒個正經話說。”
雪丹青也羞紅了臉,輕聲道:“……主要是公子弄出的聲響太大。”
“咦,這個可不能怨我。”重耳瞟了季槐一眼,邪邪的一笑,道:“我總不能捂上你們的嘴巴吧。”
眾女大感吃不消,個個低頭不答。
重耳則愈說愈來勁,“知道本公子的最大願望是什麼嗎?”
萌兒到底年輕,遂好奇道:“是什麼?”
“哼!他還有什麼正經話,不要問他。”小鳳知道重耳是絕沒有好話可說的,特別是在眾美環顧之下,不揩足了油是不會罷口的。
“咳咳!”重耳作勢咳嗽了幾聲。稍微調整了下情緒,眉飛色舞道:“每天能和你們一起吃飯,不分彼此地共卧一床。”
萌兒有受騙上當的感覺,小嘴嘟隆道:“再不理你啦!大騙子,大壞蛋。”
弄玉也臉色一沉,“大家都對公子寄予厚望,眾多的人跟隨公子背井離鄉,飄零異族,若公子整天想的就是這些念頭,對得起那一千多名晉國士兵嗎。”
重耳聽得一驚,冷汗都下來了。說實話,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弄玉給他臉色看。也許是因為她身上有種令他膜拜的氣質,這是經先天而生,後天絕無僅有的,集高貴與聖潔與一身的優雅之態;或許是他扮演重耳的角色太過投入,心裏真當弄玉是他世上的唯一長輩與親人。
心下惶恐,但望向弄玉的一張臉甜的簡直要流出蜜來。連忙道:“重兒不敢輕忘眾人的囑託,但夫妻乃倫理之常,我是擔心影響到他們的睡眠,這樣下去,一旦有戰事,士兵的體能便是個問題。”
弄玉見他三句話不離本行,臉色再沉,后又聽他轉了口風,提到戰備,臉色才稍有鬆懈,轉頭問雪丹青,“能不能找一處離開大營的駐地,給你們單獨辟間小屋,這樣方不會影響到晉兵。”
“誰?”雪丹青幾乎與重耳同時色變。
“是我,索朗。”
“瘋子……你又來幹什麼?”重耳叫苦不迭。想起昨天的經歷,他的身體就不由得微顫。
索朗掀開皮帳,先是恭敬萬分的向重耳行過大禮,然後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抬頭道:“索朗有處好地方,可供聖使與各位夫人居住。”
終於說了句人話。重耳特別滿意他最後一句話:可供聖使與各位夫人居住。
其它人則又羞又喜。雪丹清像是突然不認識索朗似的,盯着他發獃。她不明白這個性情孤僻,不近人情的犬戎巫祝怎麼一夜間就仿若變了個人似的。
“若聖使登上……”
又開始發瘋了。重耳一聽,嚇得他幾乎哆嗦,連忙揮手制止,“別提,打死我也不去聖湖,湖邊我也不會去。”
索朗好似吃定了他般,毫不理會重耳的抗議,竟一屁股坐到重耳旁邊,笑眯眯道:“公子不想另尋居地嗎?為什麼不考慮上島呢。”
眾女見重耳嚇成那個樣,不由好奇地問:“巫真能詳細說說嗎?”
趁着眾人注意力轉移,重耳偷偷向帳門移去。若不趁機溜掉,豈不被他纏死!
“咦,聖使你上那去……”
重耳忽地立定,眼中怒火騰騰,雙拳緊握,喘着粗氣。帳中本無風,而他竟長發飄揚,似如身在高崗沐浴勁風;索朗見此,不僅不怕,反而連聲喜道:“終見聖使雄姿……”
見到他搖頭晃腦的,一副仰慕的表情。重耳不止是怒氣全散,甚至有嘔吐之感。哎!不要臉的見得多了,但還真是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本着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原則,重耳一臉無奈的收拳、坐下,面沉如水。
索朗說得神情激昂。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當聽到重耳落水一刻時,齊齊雙手捂心,都不由向重耳投來關切的目光。
“今天我已派人與西戎、白戎聯繫,已定於後天登島,各族可選三人搭檔,不管用什麼方法,最先登島者為戎族之王,三族合一,共尊一人。”
重耳的心驀地狂跳起來,不用說,這瘋子準是想我去登島。為了先封他的口,重耳定了定神,神情緊張道:“犬戎族是個最有個性的民族,這種涉及到戎族安危的事情必須由族人出面,否則用了外族之人……嗯,即使勝利,恐也得不到三族的認可。”
說完又補充一句,“到時說不定還會引發戰爭……對吧,丹兒。”
雪丹清若有所思地看了重耳一眼,又瞟了索朗一眼,遂一臉無奈的點頭說:“公子說的有道理。”
從她的表情里,重耳能感覺到她夾在索朗與自己間的左右為難,但她還是沒有讓自己失望,最終違背了族中巫真的意願,倒向自己。不管結果如何,他感覺自己的話已經達到了期望的效果。
索朗頓時目瞪口呆,顯然他沒料到雪丹清也會反對於他。
話題到此噶然而止,正中重耳下懷,他正想大笑幾聲以示慶祝。誰料季槐竟忽然對索朗一笑,問道:“巫真為什麼斷定公子就一定能游過那道水域,他怎麼會是戎族聖使?有什麼根據?”
索朗眼神一亮,提起精神道:“昨晚我計算過,聖使在水下的時間有一百六十八息之多,而自聖湖生島以來,還沒有人能在水下超過八十四息,即使內力強過聖使的人,都在第八十三息后經脈封凍,後用繩索拉上岸,雖能活命,但亦是廢人一個,而聖使……不僅毫無影響,並且昨夜還大發神威。天下間,除了戎族聖使,還有何人。”
“這說詞不足以證明我就是聖使吧?”重耳表情嚴峻的冷聲道。他曾聽說戎族的巫真都是世間少有的睿智之人,也許自己該慶幸,眼前這個人不過是個瘋子而已。
索朗笑而不答,一隻右手緩緩伸進腰間,一陣亂摸,忽地拿出數張樹皮來,遞到雪丹清手中,“這是我族歷代巫真所留的族中大事記,聖女你看看這段話。”
雪丹清神情恭敬的起身而觀,半晌,她驚呼:“公子果然是我族聖使。”
重耳面無表情,奮力壓制驚懼,伸手一指:“上面怎麼說?”
“大意說是在八雪之年,也就是今年,公子到的那天剛好降下第八場大雪,聖使將隨雪而至,救我族人……”
是巧合,一定是巧合,何況我們一行來了一千餘人,怎麼就認定是我呢。後面的話重耳再也聽不下去,此刻,他的頭腦中一片空白。
“若巫真能保證公子……聖使的安全,那麼聖使若能令三戎合一,功德一件,何樂而不為呢。”季槐憑着數次和重耳化險為夷的奇遇,她相信,即使重耳不是聖使,也必能安然登島。
即使是腦中一片糊塗的小鳳,也被索朗可憐巴巴的眼神所惑,亦忍不住小聲道:“公子不若幫幫他們,我們還要仰仗戎族甚多哩。”
“真沒有危險……”弄玉又問。
“本巫敢拿人頭擔保。”
萌兒好像聽明白一些,不住的點頭道:“公子就試一試吧,我們也拿根繩索扯住,若情況不妙,拉公子上來也不遲啊。”
重耳輕輕地吁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望着滿臉期待的索朗。”難怪你說與拓木簧只是利用關係,現在我相信了,哎!即使那隻狡猾無比的老狐狸,恐怕也無法壓服於你吧。”
索朗木然一笑,“聖使誇獎了,慚愧!”
一攤雙手,重耳長身而起,”說吧,現在我該做什麼?”
“在西、白兩族到來前,公子不妨先上島一游。”索朗高挺的身體不再蜷縮,若大的皮帳,彷彿再也容不下他的身軀。
索朗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和,全然沒有一流高手那種氣勢,然而重耳卻能真切感覺到一股強烈無比的氣息在流動。
想到要再入聖湖,他的心也漸漸冰冷,猶如聖湖之水。既然連自己的女人都被他說動,那麼再堅持也沒有意義,重耳看了索朗半晌,拔腿向外走去。
掀開風門。一陣冷風襲來,重耳不禁打了個寒戰。望着漫天飛雪,他陡然想起去年的此時--‘彩鳳樓’的雪中嬉戲,雖是貧苦,但笑聲卻比現在清脆了許多……
站立在刺骨的寒風中企盼霉運的消退,他希望今年的聖湖會給他好運。
白天的聖湖絕對有別於夜間,舉目瞭望,偶爾會看見聖湖上空閃過一道道五光十色、千姿百態、各種各樣形狀的光束,五彩繽紛,美麗無比。
即使眾女驚嘆連連,重耳也提不起興趣。他心情惶然的向湖心小島的方位望去。
和四面的雪山相比,小島雖近,卻遠比雪山模糊,亦沒有雪山的氣勢恢宏,但也許就因為走不近,看不清楚,反而更增添一股朦朧的神秘氣息。它無疑是聖湖上最為奇麗的風景。橫在水面上,邊緣如刀切的截面,顏色有別於四周的白色,竟與水同色,看不清到底是泥土還是覆蓋著其它的東西。
這也許是戎人寧可拋棄生命也想一睹其貌的真正原因。
越接近湖水,重耳心中愈是覺得有些奇怪之感,雖然神奇的生命之水曾施予他兩次生命,但由於上次的感覺太過恐怖,導致他望水卻步。
為什麼同樣的水,一段凝成一片堅厚的白色世界,另一段卻仍能忍受這奇寒,猶自不變,巍然不動呢。
“公子,我陪你下水吧。”雪丹清銀牙一咬,堅定的道。
“我也去……”季槐輕鬆的笑道。
弄玉嘴巴動了動,“還是我陪重兒吧,你們都不要和我爭。”
受到這至情至愛話語的熏染,重耳的心情豁然開朗了許多。
去吧,縱是死亡又任何呢。自己一直選擇逃避,從來沒有真正去面對,為了這麼多愛自己的女子,為了男人的尊嚴。重耳微微一笑,擺手道:“你們怎麼能下水,我可不想讓這老傢伙占我女人的便宜。”
“什麼意思?”萌兒不解的仰頭嬌問。
“你的公子還有什麼好話說,若萌兒你下水,首先便是濕衣,衣服若濕……”季槐嬌聲道。當她看到重耳迴轉至揮灑自如時,心中也鬆了一口氣。雖然她不知道島上會有什麼,但她相信,重耳也許有一天會死去,但絕不會死在水中。
“本公子這就下水一游,哈哈,先去探探路,為大家找個不影響別人休息的住居地。”重耳說完便脫掉外衣,在眾人的關切眼神下,躍然入水。
水依舊那麼冷,但身體裏卻隨之上涌着一股熱流,隨着腳底竄向全身蔓延。更讓重耳驚喜的是,水中的那股強大吸力好似突然消失。一切正常得令他不敢相信,除了嚴寒外,與普通的湖水並無兩樣。
而且水中的感覺非常奇妙,甚至是舒適。重耳不禁興奮的在水中揮舞着手臂,回過頭來,怪聲道:“看來我真是那個聖使……哈哈!”
岸上傳來眾女的嘻笑之聲,索朗立如銅鼎,兩眼朦朧,甚至能看見歡喜的淚滴滾動。
望着前面愈來愈近的島影,重耳頓時忘記了昨天的可怕遭遇,連連划動雙臂,濺起水花朵朵,快速向前遊動。
眼看小島愈近,重耳甚至看見水中倒影着一片綠色。可就在此時,就在進入那個倒影的綠色水域時,水溫驟變,突然從及寒轉至及熱。看似靜止的死水卻滾燙如沸水,冷熱交替如此突然,頓時令重耳大吃一驚,如全身被火點燃般,火辣火燒的痛。汲取上次的教訓,重耳連忙運起丹田之氣,一絲絲涼意雖說不能解火,但也勉強擋住這熾熱的水氣。
可情況竟如昨天一般,隨着他的繼續划行,那股熱氣也逐漸上升,似乎有可能將丹田的涼氣完全消滅的趨勢。剛才還以為萬事大吉的重耳不禁暗暗叫苦,他全然沒了剛下水時的興奮之情,取而待之的是一片驚慌和後悔。想回頭,但岸上的人依舊在微笑,在為他歡呼,誰也看不到平靜的水下有焚身的兇險。
而這歡呼叫好之聲無疑成為他回頭的障礙。為了面子,為了男人所享受到的權利,重耳一咬牙,忍着雙臂被弗水灼傷的可能,又向前劃去。
堅持,堅持住,馬上就要登陸。重耳暗暗給自己打氣,可微薄的護身真氣竟毫不為他爭氣,在熱氣洶湧之下,漸漸消退無蹤,而他的意識被熱浪烤焦,渾渾濁濁的,一片空白,終於,游弋在丹田的那口涼氣”轟”的潰散而亡。
四肢彷彿被束縛,連張嘴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等死,活活烤死。
知道離死不遠,重耳的腦袋裏開始回憶起今生的點點滴滴,從旬家村落地那刻起,到遇到小鳳,然後是回天訣與《子牙兵書》之爭,一連串的逃亡……雪丹清……季槐……弄玉……戰爭……王都,拓王的話語……
破震……想起回天訣中的破震之法,重耳忽然又升起了希望,但破震能否震開圍繞的熱浪嗎?自己還能聚集起哪怕一點點的真氣嗎?
試試,最後的機會。重耳索性閉上口鼻,不浪費一絲的內氣,頑強的催動丹田之氣。雖然很微弱,但他還能感受到藏於丹田處的奇異氣脈在緩緩流動,隨着”破震”訣的啟動,熱浪雖未像往常般震退,但全身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明朗,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也逐漸減輕,剛下水那會的舒適之感又席轉而回。
重耳又驚又喜,一邊催動丹田的怪異真氣,一邊划動雙臂。若拿好奇心與生命相較,他當然更在乎生命,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快上島。
在全身運動的過程中,已然被熱浪吞噬的第一道真氣竟有死灰復燃之態,而這兩股真氣與體外的熱浪形成對壘之勢,熱浪愈狂,體內的真氣愈是加速流動,兩道完全不相干的真氣在外力壓迫下,竟不約而同的合二為一,共御強敵。
“轟隆”腦際一聲劇響,重耳覺得全身一輕,兩道真氣終於合而為一,再也不分彼此,從此,”回天訣”與戎族的”易天大法”徹底從他體內消失,轉而取之是一道世為僅有,可遇而不可學的自然之氣,全無束縛,心游天外。若不是多種機緣巧合,使他的兩道不同真氣滅亡,然後在重生,正符合自然之道的“花開花落,不破不立”,更有聖湖熱浪的強壓,才能使兩道個共的真氣”同流合污”,否則一萬年,它們也是各自為政,永不往來之態。
他也許還不知道,以他現在內功的精純、猛烈、生生不息的形態,世無其匹,即使是“劍主”,若單比內功,亦要甘拜下風。因為一個取之後天,勤修得來,一個取之天地自然,如何能比。
重耳仿若躺在虛空般,再也沒有寒冷和熱的感覺,整個身體與天地相連,又似乎飄移於身體之外。
就在這時,他的手觸及到一塊泥土般的東西。
啊!聖島……
重耳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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