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生意

城南定居點，白天靜悄悄的。

這裏的房屋密集而破舊，房舍和房舍之間緊挨着，幾乎沒有縫隙。

站在家門口，吳成抬頭望了眼天空，透過兩邊屋檐組成的一道窄口，只能看到一片灰濛濛。

大災變之後，天空的顏色就像抹了層水泥，傳說中的藍天白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會出現。

吳成沿着門口的小路往定居點出入口走，沿途每家每戶都閉着門。

路是簡易水泥石板鋪就，坑坑窪窪，積滿了污水，水面上飄着氣泡。

空氣中夾雜着垃圾臭味，令人呼吸不暢。

“早晚有一天，我要住進智慧之城去。”吳成每次走在這條路上都會想。

今天要去老煙斗的店鋪，老煙斗通知吳成有大生意。

所謂的“大生意”吳成接過不少，這話打個七折聽都還嫌多，但生意上門不能不做。

都快一星期沒有開張了，這樣下去，離住進智慧之城的目標可越來越遠。

吳成出了定居點，嘴裏吹着不着調的口哨，慢悠悠地逛過去。

普通區的治安不算好，在定居點街坊鄰里還能相互照應，進了城可都是幫派的天下。

老煙斗的店鋪叫“超級馬里奧”，在城西，這一路過去，需要穿過“大口幫”的地盤。

馬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沿街只有蕭瑟高聳的建築和基本不會開門的商店。

街對面的建築陰影里，突然有個瘦子走了出來。

吳成看見瘦子，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四指併攏與拇指擺成直角，放在下巴上託了一下。

這是大口幫的手勢，用來在成員之間打招呼，也可以用來對別的幫派表明身份。

瘦子回以同樣的動作，又鑽回陰影中去了。

吳成是這一帶的常客，時不時有幾個大口幫的成員冒出來打招呼，吳成都是一一回應。

就這樣在街道上走着，離老煙斗的店鋪還有十來分鐘的路程，吳成身後忽然傳來“呼呼”的聲響。

這聲音常人或許會以為是風聲不當回事，但吳成卻很熟悉，他不禁回頭去看。

果然從路的那頭飛馳而來一輛黑色機車，車上的駕駛員穿着銀色的駕駛服，戴着銀色頭盔，俯身緊貼車把。

機車越開越近，那聲響也越來越尖銳，錯過吳成身前時，變成了“嗖”的一聲。

居然是G2000越野型，吳成舔了下嘴唇，這可是最新款，搭載了全新的自動導航和控制AI。

G2000速度飛快，幾秒鐘后消失在了視野里。

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傢伙，敢在大口幫的地盤上這樣招搖過市。

吳成嗤笑了一聲，心裏沒來由的有幾分失落。

他有一輛G500型的二手機車，和G2000相比，足足差了三個世代。

那車吳成愛惜得要死，去老煙斗的店鋪這點路，都捨不得拿出來騎。

吳成用力一腳踢飛腳邊的小石子。

小石子蹦跳着滾出去，撞在街邊的一個方形垃圾箱上，發出“當”的一聲。

垃圾箱的蓋子向上抬高了幾分，露出一雙發亮的綠色眼睛，準確地說，是一雙綠色的電子義眼。

“C。”那雙綠色義眼的主人看見吳成，小聲喊道。

“C”是吳成的綽號，怎麼來的吳成自己也不記得了，這一帶認識他的人都這麼叫。

吳成笑了笑，走過去說：“我可沒找你，剛才那一腳是碰巧的。”

“呵呵，沒關係啊。我可以幫你打聽到那輛車的來歷，怎麼樣？”義眼笑問。

“你搞得定？”吳成聽了差點點頭，不過馬上改口，“我對那車沒興趣。”

“真的？我給你打折。”義眼繼續蠱惑，“G2000市面上幾乎沒有，放過這輛可就找不到第二輛了。”

“你也知道市面上沒有，這種車的主人是我能惹的嗎？”吳成抬手朝着垃圾箱的蓋子一錘，蓋子重新合上，“你這混蛋想害我呀。”

說完吳成不再理那垃圾箱，收拾心情接着往超級馬里奧走去。

超級馬里奧與周圍的建築都不挨着，坐落在一個單獨的小院裏，其實應該說是一個建築工地里——一棟建了一半的三層樓房，只有底樓蓋完了，二層以上還是柱子。

讓吳成沒想到的是，他在超級馬里奧的門口，又見到了那輛G2000。

吳成老遠看到，立刻快步跑了過去，吸着口水圍着G2000轉圈。

這車有個自動平衡系統，只要是待機狀態，即便是兩個車輪也能立在路面上，推都推不倒。

吳成圍着車看了半天，真新，估計出廠沒多久。

可惜停在超級馬里奧門前，車主多半是老煙斗的客戶。

老煙斗什麼時候有這種豪客了？

吳成收回目光，推門進店，迎面差點撞上個人。

幸虧吳成收腳及時，不過對方也是非常警覺地退了一步，想撞也撞不到一起。

兩人堵在門口，吳成不加掩飾地上下打量對方。

對方戴着個墨鏡，留着灰色的短髮，幾乎和吳成等高，一身銀色駕駛服，不就是門口G2000的騎手。

“好狗不擋道。”騎手的聲音一聽就是個姑娘，很冷的態度。

“會說人話嗎？”吳成眯起眼睛，在城區混的可沒有好脾氣。

“狗聽不懂我說的話，請讓一讓。”女騎手大約是不願和吳成這樣的人糾纏，話里有了退讓的意思。

吳成撇着嘴挪了半步，故意只讓出半邊門。

女騎手伸手一把推開吳成，走了出去。

吳成站在門口，看着她跨上G2000，一加油門飛馳而去。

好酷的小妞！身材不錯。

“臭小子，杵在門口乾什麼？”店裏有人粗着嗓子大罵，“你不怕死，老子可不想吃輻射塵。關門！”

吳成翻了個白眼走進店裏，又順手關上門。

雖然普通區里不能說沒有飄散過來的輻射塵，但那點量已經對人體不構成威脅，也就是老煙斗那怕死的性格，會特別在意這種事。

吳成轉過身，兜頭就是一黑，有東西蒙頭。

“好好擦乾淨，老子要被你害死了。”老煙斗繼續粗着嗓子喊。

吳成摘下吸塵毛巾，馬馬虎虎地擦過全身上下。

這吸塵毛巾據說能吸附輻射塵，是智慧之城裏的高級貨。

吳成不知道真假，反正普通區這邊一般沒人用，當然最主要也是搞不到貨。

“你這破毛巾都發臭了。”吳成擦完，將吸塵毛巾扔回櫃枱后。

老煙斗隨手一接，蓋在自己的大腿上。

老煙斗只有半頭稀疏的頭髮，眼袋奇大，鬍子拉渣，一臉褶皺，法令紋特別深，身上套着件皮馬夾，他坐在電動輪椅里，兩截小腿都沒有了，嘴裏叼着個沒點上的煙斗。

“再臭也比你小子乾淨。”老煙斗罵了一句。

“那妞是誰？”吳成笑眯眯地問。

“老子的客戶。”老煙斗說。

“你能有這種客戶？騎G2000的客戶？”吳成表示不信。

“早告訴你了，老子客戶遍天下，從輻射區到智慧之城都排着隊找我。”

“吹吧，老鬼。”吳成用小指頭掏着耳朵，“就你在智慧之城裏還有客戶？我看她是來催債的吧。”

老煙斗似乎給戳到了痛處，“你懂個屁！”他嘀咕了一句。

吳成懶得和老煙鬥打嘴仗，問他：“你不是說有大生意？不會又是誑我來打雜的。”

“我什麼時候誑過你。”老煙斗一說到生意，眼睛立刻瞪起來，“不是我照顧，你小子能活到今天嗎？”

這話還真沒錯，吳成能活得比定居點的其他人好一些，確實有老煙斗照顧的緣故。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因為吳成自己有本事，老煙斗的活不是人人都能接的，至少他是能接活的人里做得最好的。

“別廢話了，你就說吧，這次要我幹嘛？”吳成不想扯皮。

“你自己瞧。”老煙斗掏出張指甲蓋大的小型閱讀卡，扔在枱面上。

吳成也不客氣，從櫃枱里掏出一副半舊不新的虛擬閱讀眼鏡，插進閱讀卡，戴上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