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2)

四十一(2)

沈薔薇乍一聽,不覺就怔在了原地,有些遲疑的問出口,“你說誰?七少?”

那車夫見她表情凝重,有些不安的說:“是啊,就是咱們南地的七少……他最近常來的……”他說著,忍不住又有些洋洋自得,“我看這蘭姑娘馬上就要飛上枝頭了。”

韓莞爾皺眉瞪了那車夫一眼,便將兀自發獃的沈薔薇拉到一邊去,低聲說:“你聽這些人亂嚼舌頭,什麼有的沒的都說,哪裏能相信?管她什麼姑娘,都是胡說八道!咱們走。”

沈薔薇原本游移不定的,這會兒見韓莞爾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樣,倒有些欲蓋彌彰,直覺里感到惶惶不安,便定定的看着她,問:“這些事都是真的,你也早就知道是不是?!”

韓莞爾垂下眸子去,想要辯解什麼,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其他的說辭,便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沈薔薇一瞬間理通了所有的事情,只是隱隱還夾雜着一絲的不敢置信,像是被迎頭痛擊了般,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該做怎樣的反應。初秋的風冰涼的吹在身上,倒像是整個人都麻木了。

這會兒只覺得手抖得厲害,卻用力攥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轉過身朝戲園子走去。韓莞爾見狀忙跟過來,還想要勸她,“姐姐,你這是何必?”

沈薔薇一言不發著往裏走,腳步不受控制的有些倉皇凌亂,也顧不得許多,只在內心強自安慰着自己,好容易進了裏面,便見廳里烏泱泱的人,喧嚷聲叫好聲交織成一片。

恍惚朝戲檯子上看去,就見一個身材纖細的女子穿着身墨綠的戲袍,輕揚着水袖,眉目輾轉,輕吟淺唱着,身後搭着的大紅佈景仿若觸目驚心似的,讓觀者不自覺的將目光全部定格在她的身上,或是媚眼如絲,或是輕顰淺笑,都帶着女性特有的柔弱美麗。

夥計已經笑着迎了過來,看沈薔薇正盯着戲檯子,便說:“小姐來的晚了,我們蘭姑娘馬上就要下台了。”

沈薔薇一面往裏走,一面說:“那就隨便找個包廂吧。”那夥計見她通身的氣派,便連聲的應了,引着她往二樓去,原本樓梯就離得不遠,拐彎便上了樓梯,這會兒嘈雜的人聲慢慢的低下去,耳畔只餘下婉轉動人的唱腔。

沈薔薇正發神的功夫,倒不妨夥計說:“我們樓里的蘭姑娘一天就只唱一場,小姐若是想聽,下次可得早點兒過來了。”

說話的功夫已經上了二樓,比起廳里的煙霧繚繞,二樓倒是乾淨,包廂清一色的都是雕樑畫棟的,連門帘子都是上好的綉品,夥計迎了沈薔薇進去,便笑呵呵的出去了。

她這會兒只覺得腦中紛紛雜雜的,想要理出思緒來,卻鎮靜不下來。抬眼見那蘭姑娘輕甩着水袖,身段端的是輕盈,那臉上雖然化着戲裝,卻仍難掩眉宇中動人心魄的清麗。

她默默的看着,心內已經纏繞出千絲萬縷的情緒,卻不知該用一種怎樣的狀態去面對。不是沒有疑問的,只是在一遍遍的問過自己后,倒覺得無趣可笑。

韓莞爾也已經走了進來,見她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裏,手卻緊緊的攥在一起,像是忍着巨大的悲傷似的,她看着不忍,便走過去抓住了她的手,輕輕的喚她,“姐姐。”

沈薔薇這才轉了頭看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反而安慰她,“我沒什麼事,就是覺得有些悶了,咱們走吧。”

韓莞爾見她這樣失魂落魄着,便點了點頭,答應着,“我們走。”

兩個人才走出了包廂,便聽見檯子下傳來一陣拍手叫好的聲音,喧嚷的厲害。沈薔薇抬眼去看,就見那位蘭姑娘已經溫婉的行了一禮,告辭下台去了。

她這會兒只覺得頭暈的厲害,便扶着樓梯扶手往樓下走,卻忽而瞥見一隊的衛戍背着槍走了進來,這一切都太過突然,以至於嘈雜的大廳霎時便安靜下來。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一邊,果然就見許多的侍從官簇擁着一個人走了進來,光是恍惚的一個側顏,她便已認出那人就是蘇徽意,這一刻只覺得腦子翁了一聲,仿若有什麼瞬間崩塌了,像是長期的自我欺騙被擊碎了,在此時所有的疑問困惑,甚至是不安,都找到了答案。她只覺得腿一軟,險些便跌坐在地上去,好在韓莞爾及時的抓住了她的手臂,兩個人站的方向很偏,蘇徽意並沒有看到她們。

亦或說,他自進來的那一刻起,便腳步不停地直奔了後台去。

沈薔薇目睹了這一切,之前那些複雜的心緒盡數都消散了,只覺得無趣,她拉過韓莞爾的手,輕聲說:“走吧。”

韓莞爾倒有些不甘心,“姐姐,既然他們被你撞見了,你就不想去問問清楚么?”

沈薔薇無力的搖了搖頭,“算了,又有什麼意思?與其大家都尷尬,不如就這樣吧。”她一面說著,一面已經逕自下了樓去,因着蘇徽意的突然過來,戲園子裏的人都在議論紛紛着,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出去,便聽見許多擦肩而過的聲音。

“瞧見了么?兩個人才認識了過久?這七少已經被蘭姑娘迷的不像樣了,恨不得天天過來呢!”

“你懂什麼?這就是蘭姑娘的厲害了!”

沈薔薇聽着這些閑言碎語,慢慢的朝外走,倒也沒有哭,就是心裏一陣陣發緊,想起身邊的親人接連的亡故,還有那個未曾出生的孩子……更夾雜了許多凄楚的滋味,這會兒覺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仿若整顆心被人狠狠地攥着,踐踏着。

她不得不靠在韓莞爾的身上,以此借些力氣。可即便是這樣,手仍止不住的抖着,喉嚨也好似卡了刺一般,讓她胃裏泛起一陣的噁心,強自捂着胸口忍了忍,卻仍抑制不住的嘔了起來。

兩旁還站着許多的衛戍,這其中自然有眼尖的認出了她來,只是職責所在,誰也沒有動。韓莞爾眼見着她的臉色褪成了慘白,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一面連聲問着,“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一面招手喚一旁的衛戍,“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快過來!”

沈薔薇不欲驚動這些人,便撫着胸口嚴肅的說:“我沒什麼事,別叫他們來!沒的丟臉!”她說罷,便強忍着噁心朝前走去,這一會兒只覺得腳步虛浮的厲害,強拼着一股意氣走了出去,見汽車還停在對面,街上都是紛紛雜雜的人,晃眼看着,只覺得頭暈目眩。

初秋的風並不冷,吹在身上卻仿若連汗毛都立了起來,越是這種時候,卻越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來,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只是一遍遍的在心裏說著沒趣,忍不住還是眼眶酸澀。

韓莞爾知道她一向都極是倔強,便一言不發的跟在她後面,原本兩個人已經過了街,汽車也近在咫尺了,沈薔薇卻覺得頭暈的厲害,倒像是所有的力氣都被空氣蒸發了似的,再也走不出一步,抬眼見日光明晃晃的,想要去看清楚,卻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像是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的周圍全是黏膩的蛇,冰冷的在身上遊走,而她卻動彈不得,只覺得又恐懼又泛起一陣陣的噁心,好容易睜開眼,便見床邊站着個護士,正拿了濕毛巾為她擦汗。

她強壓下作嘔,問:“我怎麼了?”

那護士笑了笑,一面浸濕了毛巾,一面說:“你懷孕了,已經三個月了。”

沈薔薇一怔,這一瞬間眸子裏閃過慌亂錯愕和不敢置信的神情,到最後只餘下一種深深的平靜來,像是被暴雨洗禮后的孱弱的花朵,在褪去了所有的鮮妍后,只剩下枯槁來。

護士見她怔怔着一言不發,就說:“你身體太虛弱才會暈倒,好在肚子裏的孩子沒什麼事。”

沈薔薇不欲再聽這些,便闔上眼去,“我累了。”聽到護士輕手輕腳的走出去,她才又睜開眼來,一瞬不瞬的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燈,那燈原是按着花朵的樣子的做的,微微的垂下來,便好似含苞待放一樣。

她不知怎的眼眶一熱,眼淚便順着眼角流下來,她原不是個愛哭的人,只是如今經歷的事情太多,人反而越來越脆弱,只要輕輕的碰一碰,便會牽動心中所有的傷感。

兀自流了一會兒的淚,便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她下意識的抹了抹眼角,又閉上眼去。隱約聽見開門聲,隨即是輕輕的腳步聲,此刻她不想理會任何人,便也沒有心思去想是誰走了進來,只緊緊的閉着眼,裝作睡着的樣子。

那人卻也沒有即刻離開,而是又朝前走了幾步,聽聲音應該是站在了離床很近的位置,她只覺得一陣的心煩,只恨不得這人馬上離開。

即便閉着眼,好似也能感受到有一雙眼睛定格在自己身上,倒讓她想起適才夢中那堆黏膩冰冷的蛇,她只覺得渾身發冷,連帶着心都寒了。

心內更生出了一種厭惡的情緒來,可這會兒倒好似時間都變得難熬起來,一分一秒的磨人,其實她心裏知道來人是誰,只是到了這一步,她除了麻木,再不願表現出更多的情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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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煙蔓草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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