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現實與想像
按照龍鳳朝廷的律法,鄭躍武應判死刑,但是因為他是鄭西林將軍的兒子,這件事情的處理變得棘手起來,本來依杜紹庸的意思,想悄悄地重罪輕辦緩辦,可陸昭正大光明地去鄭家提人,讓此事入了大家的耳目,事情變越發難辦了。
“我說文昭,你這事情辦成這樣,再想往回圓就不容易了。你難道不知道他鄭西林是你父親的左膀右臂,我給你權力是讓你挑一些無足輕重的角色開刀,可你卻挑了一個最不好惹的——”杜紹庸怒不可支地指着陸昭罵道,“你以為現在是你在江湖上逍遙自在仗義行俠那麼瀟洒?這是朝堂,講不得義氣,要將謀略你懂不懂?”
“大人說的謀略,就是假公濟私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嗎?”陸昭反懟他道,“這個案子要是姑息縱容了,以後指不定會冒出多少個鄭躍武,多少無辜冤死的老百姓。如果這樣下去,我看我們這個龍鳳朝廷的根基要垮——”
“你——”杜紹庸氣得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最後甩了甩袖子揚長而去,留下一句,“好,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收場——”
陸昭看着對方的背影,對一旁的紅棉說道:“你說,這次怎麼收場?”
“啊?”紅棉愣了一下,“不管怎麼樣,我覺得你沒做錯。”
陸昭扭頭看她,嘆了口氣,“頭疼——”
過了半晌,劉福通命人傳喚陸昭,來人行色匆匆,滿面憂容,對陸昭說道:“大人您做好心理準備,元帥正在氣頭上,鄭將軍和一幹將領都在,大人這次不好應對的。”
竇紅棉聽到這些,心裏咯噔一下,事情果然不妙,她講外袍遞給陸昭,小聲道:“大人,此去說話小心些。”
陸昭點頭,接過外袍,便隨人進宮去了。
劉福通此時正在氣頭上,但當著那些將軍也不好發作,任他們在外面等候,自己在內室中盤算琢磨。韓林兒依舊沒有音信,但他並沒有太擔憂,他知道這個消息即使傳出去,也就是那些文官幕僚會找麻煩,但並不會動搖自己的根本。而讓他心安給他底氣的正是那些跟他南征北戰出生入死的將士們。
而今天,他卻感到了焦慮和不安。同過去不同,如今龍鳳朝所在的是前朝舊京汴梁,不是小地方,而要站穩腳跟,光靠這些打打殺殺的將士武夫是不行的,新朝廷的方方面面離不開那些文官幕僚。但這樣的話,他們之間必然會發生許許多多的衝突。劉福通並不是沒想過這些無問題,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這第一個挑事的,竟是他劉福通的親兒子,而且還鬧得滿城風雨。
外頭的將領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即將開始的北伐,他們是主心骨。而另一邊是自己的親兒子,外面還有許多看笑話的人,這件事該如何收場?在面對那些將領之前,他必須要先見見自己的兒子,把這裏頭的利害得失講清楚。
“父親——”正想着,門外傳來陸昭的聲音。
“進來——把門帶上——”
陸昭緩步走進屋內,把門合上,轉身對上了父親憂慮而不乏凜冽的目光。他走上前,跪在堂中央,垂着腦袋不發一言。
“你倒是識趣——”劉福通沒好氣地說道,“那我問你,既然識趣,為何還要如此行事?你是不是那鄭西林位高權重,還是不知你父親是我劉福通?非要給我出這麼個難題!”
“父親,孩兒知道此事讓父親為難了,但是孩兒認為這事情孩兒沒有做錯。殺人償命、借債還錢,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他鄭躍武為非作歹,難道讓孩兒袖手旁觀不成?”
“杜丞相跟我說了,他本來要冷處理的,你卻弄得眾人皆知。”
“他所謂的冷處理,就是重罪輕罰,能拖就拖,那置我們朝廷的法度於何地?天子犯法與庶人同罪,如若不然,汴梁城中,風氣見長,百姓會說我們同元庭一個樣子。”
“一個樣子又何妨?”劉福通怒道,“只要我們贏了就行了,汴梁是我們的就行了——”
陸昭吃驚地看着眼前的劉福通,然後大聲道:“父親——您忘了我們當初為何起事嗎?忘了母親是如何死的?忘了當年賈魯那廝的所作所為了嗎?”
“你不用跟我大吼大叫,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當年賈魯假公濟私害我劉家家破人亡,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這是朝廷,不是意氣用事的地方,你說,要是斬了鄭家兒子,鄭西林還能給我好好賣命領兵征伐嗎?其他將領定會說我不念舊情,跟着起鬨。你所說的是百姓的人心,我現在要的是軍心,軍心你懂不懂——”劉福通氣得把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不管如何,鄭子不能殺,過幾日大軍就要開拔,他就隨軍出征,那家死了女兒,聽說有老兩口,你出面好好慰問安撫。”
“父親,我們能試一試嗎?殺一儆百,或許不僅民心所向,而且軍紀也能有所完善,你也說朝廷不能意氣用事,父親您這樣難道不是意氣用事嗎?”陸昭說道,“莫要忘了,當年黃巢起義的前車之鑒。”
“你少給我扯這些沒用的。在你父親眼裏,只有鐵拳頭,沒有那些彎彎繞,這個世道,誰兵多將廣,就得聽誰的,你父親我這麼多年南征北戰掙下的事業,從來不靠那些繡花道理。”劉福通不屑地說著,“他杜遵道當年就總是有滿腹的道理,最後不也抵不過刀劍的殺戮嗎?文昭啊,你這是被你那師父影響的,彭和尚他什麼都強,就是不夠狠,看不透,所以終歸還是做回了和尚——你可不要走他的路,壓根行不通的——”
“父親——”陸昭發一開口,就被劉福通打回去了,“好了,什麼都不要說了,你回去閉門思過,大軍出發前就不要出門了。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你下去吧,剩下的事,我來收拾——”
陸昭緩緩起身站定,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給劉福通行了個禮,然後從側門離開了——走在路上,他想着剛才劉福通的話,琢磨着,琢磨着,終於,他在心裏正視了一個事實——真實的父親,同自己所想像的那個父親,實則完全不同。來見父親之前所有的底氣,都來自那個他所想像中的父親。而此時此刻,那股底氣已經消散,換成了茫然和難過——
走着走着,他看到不遠處迎面而來的紅棉。
紅棉看到了他眼中的憂傷,她知道事情定會這樣,因為她早已見識過那個暴戾固執的劉福通,而他也遲早要面對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