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魔鬼一劍
老瞎子與薛大先生面對而立,站着的位置很巧妙,誰的眼睛也都不會直面陽光,眼睛也絕不會因為身子方向的變化而受到陽光的影響。
這已是一場最為公平的生死之戰。
薛大先生右腳在前,已經將內勁運至了無雙神劍中,無雙神劍好像見到老朋友一樣歡快,開始顫動起來,散發著光芒。
他的人也一樣,也好似散發著光,他的人周圍也有着凌冽的風,衣角都吹動了起來,他的人也好像被這風年輕了十歲。
今日陽光正好,無風,他的身邊又怎麼會有風?
難道一個人的內勁達到一定程度時便能將勢散發於體外?這已不是常人所能達到的境界。
老瞎子此時也將勢放了出來,身體也不再縮着,恢復了他本來七尺的身高,他的周圍沒有風,他無法將自己的內勁散出體外,此時他已知道薛大先生無雙神劍的名號絕非虛名,無雙神劍,天下無雙,其散發的氣勢天下間絕對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
老瞎子已經像個釘子一樣釘在了地上,誰也無法理解老瞎子的處境,就像少女的心思一般難以理解。
薛大先生散發的氣勢就好像暴雨將來的大風一樣吹着老瞎子,老瞎子就如院中那朵寒風重雪摧殘着的梅花,梅花依在,老瞎子也在。
薛大先生看了一眼手中的劍,眼中有着一種堅定,輕輕的將劍瓢了一下刺了出去,這把天下無雙的無雙神劍好似變了,光芒也不在,但彷彿好像有了生命。
劍是死的,無雙神劍自然也是死的,但在薛大先生的手中這把劍已有了生命,薛大先生賦予了這把劍生命。
劍也在變化,其變化之大仿似二八的少女一般,眨眼間就已經有了八種變化,這一劍輕描淡寫,如流動的河水一般自然,卻帶着如滿天烏雲般的殺勢刺向了老瞎子的右側。
“叮”的一聲,火花飛濺,這樣的一劍竟然被老瞎子生生擋住了,但老瞎子的手在抖,不光在抖,虎口也已經開裂,流出了血,他腳下的地磚也都全部粉碎。
薛大先生好像對於這一劍被老瞎子擋住並不意外,驟然收劍,又驟然接連刺出八劍,八劍之中每一劍好似施施然般刺出,卻又都帶着十五種變化,而每一種變化又好似五行一樣自然流轉,五行輪轉三次,殺勢也自然達到最強。
老瞎子已然知道無雙神劍再進一步便能入道。
冬日的陽光溫暖,但室外的溫度決不高,此時老瞎子已經汗如雨下,從頭到腳全身都在出汗,仿似在三伏天站在烈日之下一樣,但若有可能,老瞎子寧可站在三伏天的烈日之下,也決不願面對着看似輕飄卻殺機十足的八劍。
老瞎子的手在抖,但鐵杵握的很緊,只要有呼吸之間的鬆動,無雙神劍便會刺入自己的肺腑。
老瞎子的眼睛連動八次,這八劍中的每一劍中最實的那一般變化都盡收眼底,但老瞎子的手的反應卻無法跟上他的眼睛,雖已看出,卻無法抵擋。
鐵杵上已經有了八道裂痕,老瞎子右側的胳膊也已有了八道傷口,最深的一道赫然已經看到了骨頭。
這八劍刺出后,所有的變化都已窮盡,就像拍打着海灘的浪一樣只能回頭。
薛大先生的勢變了,什麼勢都已經沒有,圍繞着他身邊那凌冽的風也已經沒有,他的劍也收了回來。
薛大先生閉上了眼,左腳向前一步,這一步很慢,慢的好似雨後蝸牛爬動一樣。
無雙神劍也刺了出去,無雙神劍也很慢,無雙神劍帶着的漫天的殺氣竟然散去,這一劍就好似刺穿了蒼穹中的漫天烏雲一般,給大地重新帶來了陽光。
這陽光絕不是正午時的陽光,而是午後黃昏的殘陽,殘陽如血,血劍殘陽,溫暖舒服卻暗藏殺機。
這一劍已經沒有了任何變化,世間任何的變化放到這一劍之中都會變得多餘,天下間絕沒有任何語言可以形容這一劍,這已經是入道的一劍。
靜止了,仿似這時間所有的事物都已經靜止,除了劍尖微微的顫動,所有的事物都已靜止,無雙神劍也因這一劍開始興奮的低鳴,好似地獄中魔鬼的召喚。
曾有人說過薛大先生因有了無雙神劍才成名,但現在是個瞎子都能看出,薛大先生即使拿一把木製也絕對沒有人能逃脫這一劍,是薛大先生成就了無雙神劍。
這一劍很慢,慢到老瞎子已經無處可躲,他已看出了這一劍的出處,也看到了這一劍的歸處,這歸處便是他的肺腑,但他好似一條蛇被拿住了七寸一樣無法動彈。
道的歸處便是自然,自然生萬物,萬物生生不息,但萬物終究會回歸自然,回歸自然便是死。這一劍已然入道,但沒有帶來萬物的生生不息,只帶來了萬物的歸處。
老瞎子的腳已經定住了,無法動彈,但他的手還能動,鐵杵已經在他的胸前,用盡自己所有的氣力護住了他的肺腑,他的臉也因恐懼而變得猙獰,好似看到了來自地獄中的鬼怪。
薛大先生的臉色變了,也變得猙獰,變得就像三歲的孩子見到了鬼一樣,他已然發現自己已經控住不住這一劍,無雙神劍在他手中就好像魔鬼的武器,自己儼然已經變成了一隻魔鬼,一隻食人血肉的魔鬼,一隻會帶來災禍的魔鬼。
薛大先生一生行俠仗義,殺人無數,但殺的都是該殺之人,最為痛恨的便是如魔鬼一般的惡徒。
其劍被世人稱為無雙神劍,其人也被少林的方丈明空禪師讚嘆不已,稱其為俠義無雙。
薛大先生實在是想不到自己竟會變為魔鬼,他也絕不想自己變成魔鬼,他好像已經看到這一劍刺出之後隨之而來的魑魅魍魎。
無雙神劍,俠義無雙,江湖中的人大多隻記得無雙神劍,卻忘了俠義無雙。
薛大先生的手動了,用盡他這具身體中所有的生機換來了這一劍的稍稍變動。
“鏘”的一聲,萬物皆休。
劍已停下,老瞎子的鐵杵已斷,無雙神劍已經在老瞎子肩胛之處透體而出。
老瞎子和薛大先生此時都已經像是個尋常的老人,二人好似都已老了二十歲,面色蒼白獃滯,腦海中都在回想着剛才那可怕的一劍。
二人沉默了許久,老瞎子先動了,將無雙神劍拔出,說道:“薛大先生為何不殺我,要在最後關頭將劍偏上二寸?”
薛大先生並未答話,左手拿起無雙神劍,砍下了自己的右手。
薛大先生的臉應為疼痛而變成了青色,說道:“剛才的一劍若是刺出,我必將變成魔鬼,此後伴隨我的只會是邪惡和殺戮。我不敢自稱一生俠義,但是死也不願變成魔鬼。”說罷,扔下手中的無雙神劍,轉頭離開了。
薛大先生的左手還流着血,血流了一路。
老瞎子的眼睛又翻了上去,重新變成渾濁,但他看到了這一路的血,彷彿也看到了一排排的楊柳,幾個孩子在楊柳下乘着涼,用着稚嫩的聲音背誦着“面壁十年圖破壁,難酬蹈海亦英雄”的詩句。
老瞎子的臉不再猙獰,已有了笑意。
無雙神劍,俠義更是當世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