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狼行 第四章 諸世海的危機

雪夜狼行 第四章 諸世海的危機

“老相國,主子還等着您呢,”雖然已進了光明城皇宮的內廷,鐵楓林還是禁不住催促,“咱們還是快點吧。”

“老了,我這兩條老寒腿哪裏能比得上你們這些個少年翹楚,”諸世海回過頭,任花白的發須寒風中飛舞,帶着淺淺的笑意對鐵楓林說,“你爹還送過我幾副治腿的草藥呢。”

鐵楓林閉上了嘴,儘管他出身名門又少年得志,可前面這位晃晃悠悠風燭殘年的前朝老臣當年入仕的時候,自己爹尚未出娘胎。

這尤其加劇了這位少年御林軍統領的興奮,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壓抑着莫名的興奮和緊張,胸前的千面青狐徽像上下起伏。

一條並不長的走廊,諸世海走了近四十年,從青絲走成白髮,從少年走到耄耋,他甚至能叫上兩邊廊柱的名字。

他走過這條走廊的四十年裏,前二十五年屬黑暗之城,今年則是光明城的第十五個年頭。

遙想最初這些廊柱曾經一邊雕刻的是令人恐怖的黑色蝙蝠,另一邊是微笑着的神秘女人像。

黑色蝙蝠是前朝統治者墨夷家族的徽像,而神秘的女像則沒人能說清。

廊柱還在,上面的雕像被用斧頭鑿去換成新任統治者的皇甫家族的徽像:吐信金蟒。

這座城也由黑暗之城改為光明城。

呵呵,光明城,身旁跟着的後生小子都未必知道,這光明城的名字還是他諸世海起的。

沒有什麼軍隊能攻破黑暗之城,按理說是這樣。

即便此事已過去十五年,諸世海親眼目睹了一位青衣小將用銀槍捅穿了前王的胸膛,眼睜睜看着小將用前王之血染紅青色戰袍,諸世海仍持此執念。

他沒有資格殺王,即便是青丘家族的人也沒有資格殺王,只有真王才能殺王,七國儘是些卑鄙齷齪和下賤的鼠輩。

黑暗之城被攻破時諸世海曾和一班同僚跪地赴死,看着一顆顆腦袋滾滾落地,直至劊子手在他面前舉起屠刀,諸世海仰頭去看,陽光通過鬼頭刀反射到他眼睛裏有些刺眼,輪到自己了,他努力伸長脖頸,好讓劊子手方便些,這是目前自己唯一能做的善行了。

“住手,”隨着一聲怒斥,一白一黃兩人帶着一行人眾匆匆走來,白袍人蹲下用粗壯有力的手托起諸世海猶如托起幾根樹枝,身上的白色大氅用白金圓環系住,圓環中間鑄着雪白的狼頭,雙目血紅,張口揚天哀嚎。

“誰讓你們濫殺無辜的?”白袍人扭頭怒斥監斬的青衣小將。

“他們可算不上無辜,這都是罪王的幫凶,我剛剛宰了黑蝙蝠罪王,現在自然要把他們這些個餘孽殺個乾淨。”青衣小將說著還努力挺起胸膛,好讓來人看清他胸前的族徽:千面青狐。

他們青丘家族的人也不是好惹的,自己作為“屠王者”的身份在這個時候可不能在下屬面前丟了顏面。

“呸,”白袍漢子衝著青衣小將啐了一口,“你這破落戶里的腌臢東西,也配殺王。”說完也不理那腌臢東西,轉過頭來對諸世海說:“世海兄,受驚了。”

“還好沒來遲,活豬沒變成死豬,”黃衣人上前和諸世海打趣,蒲扇般的大手拍諸世海的肩頭,諸世海差點沒打個趔趄。

二年前這二位封地領主來黑暗之城覲見,他以相國之名盡東道之誼,三人還曾開懷暢飲。

如今人家是勝利之師,自己是階下之囚,命運之輪真是半點不由人啊,諸世海喃喃地說:“罪臣該死,該死……”

“你們中土人士不是有句話,王讓臣不死,臣就不能死,”黃衣漢子身材高大魁梧,絲毫不輸給白袍人,面色紅潤,身上綉着金蟒的徽像蜿蜒曲折,張口露牙吐着分叉紅信,“現在,我令你不死。”

“這下好了,新任黑暗城主有令,世海兄,你可要執行啊。”白袍漢子笑呵呵地說到。

“噢,我的老天,快饒了我吧,黑暗之城,也就死蝙蝠能想出這種名字,我親如兄弟的步揚老弟,快替哥哥改了這名字吧。”黃衣人說。

“我可沒這能耐,眼前守着天下第一智者,你可別想讓我出醜現眼。”

兩人說完,都把眼光來看諸世海,諸世海身材中等,站起平視正好看到兩人前胸,左邊那人胸前綉着吐信金蟒的是皇甫家族的皇甫雄,右邊人胸前綉着哀嚎雪狼的是步揚家族的步揚塵,這片大陸最有實力的兩位封臣領主就這麼靜靜地站在諸世海面前,城外廝殺尚未絕熄,不時傳里刀劍碰撞生靈哀嚎的慘叫。

“殺來殺去,換來換去,百姓不就要圖個光明的生活嘛,誰能給他們帶來光明,他們將尊誰為皇,二位領主既然不喜歡黑暗,不妨就叫光明城。”

說完,諸世海依舊平淡從容地站着。

這份平淡從容的代價是他幾十年身居高位如履薄冰換來的,無從模仿也無從學習,無論他面對什麼,哪怕是雪亮的鬼頭屠刀亦是如此。

“光明城、光明城,這名字好,”皇甫雄對這個名字相當滿意,左右拉起步揚塵和諸世海。

“我們三人聯手,創他個萬世光明基業,老諸啊,哎,這稱呼真彆扭,但我以後還這麼叫,你就是咱們光明帝國的第一任相國,哎呀,我的老天,你笑上一個嘛。”

“滿地人頭亂滾,外面尚在血肉橫飛,你又不是不了解咱們的諸老相國,讓他如何笑的起來。”白袍人不失時機進言。

“對,對,我就說嘛,打仗我行,治國還是靠你們,”皇甫雄扭頭對青衣小將斥到,“青衣服腌臢東西你給我滾過來,這些人都是你殺的吧,你來埋,黑蝙蝠要以王禮葬之,費用你們青丘家出,對了,你去傳令,再枉死一個百姓,用你的狗頭抵命。”皇甫雄安排完畢,問諸世海“諸相國,這樣安排妥當不?”

諸世海苦笑着說:“如此甚好。”

“哈哈,走,咱們去看看死蝙蝠去,晚上還有慶功宴呢,步揚老弟海量,這次必須分出高下。”

“大哥放心,不管打仗還是喝酒,兄弟從來捨命相陪。”

“哈哈哈……”

十五年歲月恍如隔世,如同秋葉離開樹枝,飄落於地,化作塵土無影無蹤,諸世海更老了。

他在御林軍統領的“看護”下走完這條走廊,意識到自己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還從來沒在御林軍統領的陪同下入內廷覲見,而且,半個月前,御林軍統領還是自己的好友封嘯山。

走廊已到盡頭。

該自己面對的,該自己走的路,又有誰能夠替代呢?

哪怕硬着頭皮,哪怕用盡全力,只能自己去走不是,至於走到哪,交給上天吧。

抬腿進了房內,裏面坐的並不是皇甫雄,而是一個絕色的女子,青丘家的長女,光明帝國的皇后:青丘有容。

這個女人在美艷之餘有雙攝魂的眼睛,舉止高貴優雅身材纖細高挑,淺淡透黃的絲緞衣服上綉着吐信金蟒和千面青狐兩個徽像,彰顯她高貴不凡的地位。

十五年前皇甫家族和青丘家族聯姻的時候就遭到諸世海竭力反對,他不止一次向皇甫雄斬釘截鐵進言此事不可,他更看好步揚塵的妹妹步揚冰。

皇甫雄的話至今晃蕩耳邊:老諸啊,打仗靠兵,治國靠金,青丘家有的是金山銀山,更何況,你是沒見那個女人,蒼天可證,那個女人實在是令人撓心啊,太招人了,最虔誠的修行者都會為之還俗,就是你,老諸,你也會心動。

如今,這個“令人撓心”的女人就端坐在眼前,諸世海沒有心動,而是心驚。

這個青丘家族的女人因為諸世海反對聯姻而對他毫無好感,可十餘年相處也算相安無事,諸世海上前行禮到:“老臣參見皇后。”

“諸老相國,快坐下,”青丘有容滿面春風招呼,待諸世海顫顫悠悠坐定,“實在是有了要緊之事,我一個女人家家,難以定奪,特請諸老相國給那個主意。”

諸世海目光緊盯地面,謙卑地欠身說到:“皇后在上,您請講。”

“那好,如今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有些事也不敢瞞着老相國了,皇甫雄瘋了,為國家考慮,咱們要選個新皇了。”青丘有容輕鬆地說,彷彿皇甫雄是她一個不相干之人。

皇甫雄瘋了的傳聞已傳遍京城,他早有耳聞,但對這個女人直呼皇甫雄名諱還是讓諸世海不舒服,但這些小節似乎當前也沒什麼重要的了。

“光明帝國有您與皇生下的太子皇甫彰,繼任者自然是皇太子,皇后您以為呢?”

“這個自然,”女人依然明媚而面帶笑容,聲音似百靈般好聽,這是自小受到嚴格禮儀教育的產物,透入骨髓。

“可彰兒才十三歲,還難以理政,是不是應該找個人來攝政呀?”

四十年的仕途生涯告訴諸世海,這並不是在徵求他的意見,誰來攝政的人選早已想好,不過是要借諸世海的嘴說出來,並借諸世海的威望頒佈七國,這是他這個糟老頭子至今依然活着的唯一理由。

諸世海似乎在沉思冥想,青丘有容悠然的等,不時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上一口。

諸世海卻不是在想誰來攝政的問題,誰來攝政,眼前這個女人就想,雖然她沒這個腦水但她有這個膽量,要麼就是她的父親青丘家的領主青丘靈力。

她是在等自己說出來而已,端起的茶杯,屏風後面斧影綽綽,這是要摔杯為號,隨時要自己老命的架勢。

諸世海心中暗笑,太看得起自己這個糟老頭子了,別說刀斧手,就是弱不禁風的青丘有容親自舉刀,自己這把老骨頭也肯定不是對手。

諸世海在隱隱的擔憂,十五年前的經歷會再次重演。

皇甫雄這顆大樹倒下,皇族便會失去強有力的塞北之主哀嚎雪狼步揚家族的支持,七國蠢蠢欲動,佔山的草寇都會自立為王,聯軍會再次攻破這座古老的城池。

自己呢?倘若再次被俘如何在天下立足?

青丘有容可沒想這麼多,她看到光明的前景如同帝國的稱號,光明帝國。

她將立於這片大陸的巔峰,無人等夠企及。

青丘家族也將強勢崛起,幫自己穩固帝國的統治,或許能夠掃平四方諸侯,數千年來,還沒有那個男人真正統一這片大陸,亂七八糟的諸侯及家族領主林立成何體統?

她在靜靜地等待答案,諸世海在靜靜地想。

這間百十平方的宮廷深處一片死靜。

太過安靜會給人予壓力,諸世海便感覺壓力如山般襲來,他正要開口說話打破這死神來臨般的安靜,有人搶了先。

“不要睡,不要睡,給你們說了不要睡,告訴七國,告訴天下,不要睡,不要睡……”

外面傳來鬼哭狼嚎般的聲音,是皇甫雄在四處遊盪着喊叫,看來這個女人沒有撒謊,皇甫雄瘋了。

“不要睡,不要睡,傳我皇令,不要睡,通告七國,不要睡,不要睡……”這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幾近在耳邊哀嚎。

聽得諸世海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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