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狼行 第三十四章 步揚楠的死亡劍舞
光明城。
成人的世界沒有容易二字。
即便是塞北之主、北境守護、步揚家族的族長兼帝國宰相的步揚塵。
他依舊惦念着小兒子步楊明的安危,這個小可憐不知道還能否醒來,如果有可能,他寧願躺在那裏的是自己。
朝廷則更是一團亂麻。
雖然他前些日子憑一些謀略平息了青丘家族和皇甫家族的戰火,但似乎局勢走向更加紊亂。
議事廳的陳設極為華麗。地板上鋪的是波斯的地毯,燃燒着安南的香料。房間一角擺着一副來自南方王海成的楠木屏風,上面雕刻有上百種栩栩如生、色彩斑斕的珍禽異獸。
步揚塵以宰相的身份端坐於狹長的木桌中央,兩頭一端坐着的是青丘家族的青丘靈力、青丘有勇,另一頭則是皇甫英、皇甫雲兩兄弟,雙方談判有如吵架,早踢翻了凳子,指天搶地,且曠日持久。
步揚塵的對面坐着幾位朝廷重臣,但步揚塵寧願他們不在。
老頭子文山河居然在吵鬧聲中昏昏欲睡,響起輕微的鼾聲;內衛首領白敬亭如老僧入定,望着一個茶杯發獃;倒是大內總管哈爾德跑前跑后,給爭吵的雙方端茶倒水,左右都說拜年話。
步揚塵寧願他們雙方都喊破喉嚨,統統吐血身亡才好。
真該讓他們雙方當時拼個你死我活才好,這樣哪有今日的聒噪。
但即便早知今日,步揚塵依然不悔當初。
流放處有異族蠢蠢欲動,大劫將臨凜冬將至,七國不能再生禍亂。
步揚塵的頭被兩家族的爭吵聲攪擾個不停,他突然站起身來,起身離開。
青丘靈力見狀,趨步跟了出來,“步揚老弟,你都聽見了沒,這皇甫家的兩條毒蛇想繼承皇甫雄原本的封地,我堅決不能答應!”
步揚塵只好停住腳步,他萬分不解地看着青丘靈力:“為什麼不能呢?”
“這還用問,他們沒安什麼好心,沒準會捲土重來。”
“你又何曾心懷善意?”步揚塵戲謔地問。
“好好,我承認我也不懷好意,”步揚塵畢竟救過自己一命,青丘靈力只好耐着性子說,“按照禮制,彰兒要繼承父親原本的領地,彰兒才是黃金城的主人,這總是規矩吧?”
“規矩?那好啊,按照規矩,讓皇甫彰去黃金城主事去吧,最好現在就去。”步揚塵盯住青丘靈力,看他怎麼說。
“彰兒貴為新君,豈能擅離京城?”青丘靈力表示自己尚未傻掉。
“那要不這樣,你代新君去黃金城主事?”步揚塵繼續問。
“我?……”青丘靈力剛從皇甫英到下超生,怎敢再去,“我去豈不是送死。”
“算你還有自知之明,”步揚塵去拍打了青丘靈力的肩頭說,“想想吧,老哥,黃金城實質上已是皇甫英的領地,他現在不過是索要個名分,你答不答應又有什麼不同呢?”
“這……”青丘靈力想起自己差點死在皇甫英刀下,咬牙切齒說道,“我若就是不答應呢?”
“這樣最好,”步揚塵實在懶得理會這個老糊塗蟲,“你最好別答應,反正你一天不答應,皇甫英一天不離光明城,你倆就接着抬杠吧,我是不管你們這家務事了。”步揚塵說完,轉身而去。
“不揚塵,你不能不管,”青丘靈力氣的跳腳說道,“你可是光明城的宰相。”
步揚塵頭也沒回。
唯有內心一聲苦笑,什麼狗屁宰相,根本不是人乾的活。
戶部的糧草賬目、兵部的軍事調度、工部的修河治水、還有沒完沒了的人事安排七國矛盾的左右調停……
現在,還要給兩個家族做裁判評誰有理,都是一群瞎扯淡。
老天,這活十頭牛都能累死。
步揚塵不禁心裏暗想,諸世海那糟老頭子都怎麼乾的,還一干四十年,居然還有力氣逃亡,真是不可思議。
步揚塵到了自己的府宅,家裏同樣讓他不省心。
前幾日,青丘有容來找他告狀,說步揚楠差點殺了皇甫彰,簡直罪無可恕。
他說了半車的好話才把皇后打發走,罰步揚楠在家面壁思過。
而他剛進門,步揚楠依然在院子裏舞劍,大汗淋漓。
見父親回來,步揚楠先開了口:“父親,我那天確實是撞見皇甫彰與別的女人鬼混才出手教訓,難道不對么?”
“你可有什麼證據?”步揚塵問。
“姐姐當時也在,而且是她先發現的。”
“可你姐姐說他從未去過那裏,還是當著皇后的面說的,你讓我怎麼辦?”
“她撒謊。”步揚楠拚命想解釋,好讓父親相信自己,卻不知該如何辯解,淚水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突然間,父親的雙臂抱住了她,她轉過頭,埋在他胸口啜泣,步揚塵則溫柔地抱着女兒。“我知道。”他輕輕在她耳邊說。
“那您為什麼還要懲罰我?”步揚楠止住淚水,質問她的父親。
“你年紀還太小,本不該讓你分擔屬於我的憂慮,”父親對她說道,“但你是步揚家族的一份子,你也知道我們家族的箴言。”
“強者自存。”步揚楠輕聲說。
“是的,艱難殘酷得時代即將來臨,”步揚塵說,“我們的先人經歷過那種日子,而今,你弟弟墜落亦是如此。你是承受了委屈,可有些事並不適合拆穿,至少現在不妥。”
既然有父親的認可,步揚楠所有的委屈便不復存在,她用力地沖父親點頭。
“不要去恨你的姐姐,你們倆或許有天壤之別,但體內終究留着相同的血液,你需要她,她也同樣需要你,而我,”步揚塵深情地看向女兒,“而我需要你們兩個。”
“是的,父親,我不恨姐姐,”步揚楠直視父親雙眼,“是我忽略了姐姐的感受,她已無退路,只能繼續和皇甫彰在一起,又不能讓未來夫君出醜。”
“你能這樣想很好,”步揚塵站起身來,拉着女兒的手進了廳堂,“孩子,讓我告訴你一些關於雪狼的事。當雪夜來臨,冷風吹起,獨行狼死,狼聚則聲,懂么?”
“我知道了,父親大人。”步揚影挺起胸膛保證。
三天後的中午,承擔相府守衛之職的熊臉帶步揚楠去了相府後院的小小演武場,說是父親有禮物送給她。
演武場空無一人。
“人呢?”熊臉疑惑自言自語。
步揚楠則根本不知道要幹什麼。
“小子,你遲到了。”然後一個身形清雋、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自陰影閃出,手裏拿着一把窄細的劍,“從明天正中午時分,你必須準時到這裏來。”
“你是誰?”步揚楠少見有人對自己大呼小叫,這人還真夠奇怪。
“我是你的舞蹈老師。”他把劍丟給步揚楠,步揚楠伸手去接,卻沒有夠着,劍“當”的一聲掉在地上。“從明天起我一丟你就要接住,現在撿起來。”
這是一把又細又薄的劍,只有熊臉配劍的三分之一或更小,步揚楠拿劍在手,“你要教我練劍?我可沒承認你這個師傅。”
男子無所謂地嬉笑一聲:“沒事,反正你父親已經付了錢,你別指望我退。”
步揚楠向熊臉丟一個眼色,熊臉會意,抽出佩劍立於男子面前。
男子則手持一把劍鞘,依然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可以開始了。”
“哼,你這是找死。”熊臉雙手持劍,一招橫掃千軍,男子則向後弓要,劍鋒擦胸而過,熊臉順着劍勢,直接跨步上挑,劍鋒掃着男子面門而過。
遺憾的是,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熊臉抖擻精神,繼續持劍進攻,直刺、斜劈、豎砍……
熊臉的劍彷彿長了眼睛般在男子全身上下遊走,卻始終無法擊中。
“丑將軍,該我嘍。”男子迎着熊臉的劍撲了上來,熊臉一擊未中,卻讓男子近了身,近身搏鬥,熊臉的巨劍反而成了累贅,無法施展。
熊臉後退幾步想要拉開距離,男子卻如影隨形。“啪”的一聲,熊臉的手腕被男子劍鞘擊中。
儘管熊臉加緊了對手腕的防護,但男子劍鞘很快又點中了自己的手腕。
接着,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的時候,熊臉巨劍脫手。
步揚楠看的眼花繚亂。
“多謝小師傅手下留情,”熊臉拱手對男子說到,“若是用劍,我即便五雙手恐怕也沒了。”
“小子,可以開始了么?”男子依然擺弄那把劍鞘,劍鞘在他手掌心旋轉。
熊臉沖步揚楠點點頭:“沒錯,小姐,這就是以前我對你說的江湖武林中的劍法,這傢伙有兩下子。”
步揚楠舉起了她的劍。
“不對,小子,不能用雙手,你只准單手握劍。”
步揚楠用右手持劍說到,“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再說,我可不是什麼小子。”
“反正都一樣,你不過是個菜鳥,”男子打量了一眼步揚楠說到,“不對,小子,你站姿錯了,你不要正對着我,對,身體側一點,這下對了。”
“不對,你的右手太用力,沒人偷你的劍,你沒必要握這麼緊,要優雅,靈活。”
“不對,小子,你兩腳分開一點,你別站的跟劍似的,你倒是瘦的像這把劍,不過也好,因為你縮小了目標,敵人刺中你的概率變低了。”
“不對,小子,……”
“單手持劍,劍掉了怎麼辦?”步揚楠問。
“劍掉了便不用再問怎麼辦了?”男子如實回答。
“為什麼?”
“因為劍掉你就完蛋了,對手不會給你彎腰撿劍的機會,如果實在要問該怎麼辦,我建議你最好逃命。”
“那怎麼樣才能不讓劍脫手?”
“小子,這隻有一個辦法,把你的手和劍合為一體,”男子告訴她,“你的手會掉么?當然,你不能讓對手砍中你的手腕。”說完,他戲謔地看向熊臉。
熊臉討個沒趣,轉身離去。
步揚楠也數不清這傢伙第幾次叫自己“小子”了,“我是女孩,懂么?我是一個女孩。”她抗議。
“我當然知道,小子,我之所以這麼叫是想讓你明白,對手不會因為你是個小女孩就心生憐憫而手下留情,若有一天你真的悟出劍道,你只會把自己當成一把劍,和你的劍人劍合一,你懂么?”
“人劍合一?”步揚楠不懂。
“好吧,先別管人劍合一了,你還是個菜鳥,現在,準備好學習舞蹈了么?”男子揮舞着他的劍鞘。
“舞蹈,真的,我跳舞真的好差。”步揚楠說。
“小子,別想糊弄我,記住,我們跳的不是沙場之舞,也不是騎兵步兵之舞,千萬不要像剛才那個丑傢伙揮來砍去,我們來跳殺手之舞,刺客之舞,或者死亡劍舞。”男子後退開一步,舉起劍鞘,“放馬過來吧。”
於是步揚楠嘗試着攻擊他,她一共試了一個下午。
直到每一寸肌肉都酸痛不已,而男子只是一邊齜牙咧嘴,一邊糾正個不停。
步揚楠幾乎癱倒在地。
“小子,你真的假的,我們剛才只是熱身,真正的舞蹈還沒開始呢,”男子鄙視的眼神射向步揚楠,“你還行不行。”
“哈哈哈。”步揚楠笑了,她用衣袖擦了把臉,父親給自己找來的這位師父正對了自己的胃口。
她挺起劍,“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