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老將不死,只是凋零
宇文虛中此事,亘古難有,有分蘇秦的味道。
宇文虛中以降,方騰該管民政就還是管轄民政,張俊岳飛韓世忠該擴充神武軍,淮西軍,淮北軍就照樣擴充。
河北三路的轉運接濟也未曾斷過。西軍三路,深入夏地,號稱十萬,不僅沒法與民爭食,少不得還得接濟已經給打成無窮六絕的地方。
每天轉運上來的軍糧,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大理還好說,西夏和河北卻難了。
趙舊停了。繼續北伐的心思,能夠拿下兩河,還有京東南路,京西南路。
大宋的軍費開支實在是耗不起了,劉豫不好對付,金人。也絕不會坐視不管。
春播差不多也得開始,征伐的數十萬民夫得歸農,前線的戰事古怪,為了提防金人在反咬一口,宋朝佈置了很多兵馬,在前線防備。
誰都知道眼前這樣的古怪局面不會維持多久,但是誰也不曾說破,就等着最後的結果而已。
看金人到底還能不能打下去,又或者對方是否甘心。
這考驗己經不是鋒鏑之間,而是大宋官僚體系。
朝廷中武臣確實是立下了不少功勞,可這些文臣並不想讓武將集團發展起來。
對於趙官家的擴兵之法,大部分人都是覺得維持現狀就好。
……
西北,一張胡床,旁邊旁邊坐滿了黑壓壓的人頭。
胡床之上,是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他臉上的褶子道道溝壑,斑駁無比。
“都散了,老頭子有什麼好看的,這西北邊陲軍事緊急,你們一個個主將撇下軍務,來看俺這個糟老頭子,成何體統?”
楊惟忠如是說道。
眾人不依,依舊是看着老太尉。
這位老太尉,六十歲的高齡照樣上陣,軍齡都已經達到四十多年,可以稱得上是一位老兵了。
別看前前後後一系列的大戰,似乎都跟這個老太尉沒有太大的關係。
無論是曲端,吳玠,又或者是蘇油,劉錡,吳璘等人,風頭好像蓋過了這位老太尉,西軍的戰果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一樣。
可這統兵之事並非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需要的是威望和人脈。
需要的是話事人,有人居中調度,調和矛盾,樹立出來一桿大旗,充當庇護傘。
楊惟忠,一直都是扮演這樣一個角色。
如今老太尉也有些堅持不下去。
“朝中風頭緊了些,咱們西軍沒有了西夏這個大敵,日後對於朝廷的作用必定會少了很多。
各位都在擔心軍費,擔心沒有人庇護,甚至擔心朝廷解散咱們。
當然,俺也是出自於西軍,自然是想要保全他。
怎麼也要順着大家意思,將西軍全須全尾的帶回去,某哪裏還拿了什麼主意?
你們的主意不是拿得很好么?少了某一個老頭子,還怕什麼?“
老楊說話聲音中氣不足,一番話說得極慢,曲端在旁邊聽得臉皮紅了又青,青了又紅。
半天作聲不得。
進攻興慶府時,曲端,吳玠,吳璘等大將,根本沒有和卧病在床的楊太尉商量。
一方面大家都被岳飛的功勞刺激到了,一方面又覺得西夏國元氣大傷,甚至是百年來最好的時候,所以西軍上下都要將其剿滅。
要不是岳飛幫忙,西軍這十幾萬兒郎還有幾十萬民夫通通得丟在橫山。
楊老太尉微微示意一下胡床邊不遠的書桌,上面正攤着幾張書簡,墨跡淋漓,多有塗抹痕迹,不知道是在起的什麼稿子。
:
“西夏沒了,朝廷多了一塊養馬之地,總該繼續派些人守着,這是老夫上的摺子,就是盼着上面的相公們不要在縮緊咱們的編製。
西夏,咱們在放出一軍去守,做出一些成績來,朝廷那邊就不會為難咱們。
官家這邊自然是會鼎力支持,俺也寫了一封私信,官家這裏還有人情沒有動用,老夫就是舍掉了這個臉皮,保各位一個前程……”
眾人動容,感覺喉嚨裏面好像塞住了一塊石子,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曲端恭儆且低頭道:
“老相公,您放寬了心,有我們看照着,西軍不會越混越差。”
吳玠也是拍着胸脯說道:
“俺們在,西軍就在,斷然不會毀在俺們手中,管教老太尉放寬了心。”
少頃,外面有人說道:
“報,李彥仙李制置來了。”
李彥仙身為陝西制置使,甚至是幾個軍頭的老大,按理來說是接管西軍最合適的人選。
只不過,因為權職不分明。
西軍有西軍的套路,陝西軍也有自己的章法,雙方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居中統一調度。
眾人也大致猜到了,李彥仙。本人雖然說是個悶葫蘆,有些高傲。
但深得趙官家的喜愛,日後把控西軍之人,不是曲端便是他了。
楊惟忠,艱難的睜開了眼皮,然後咬牙說道:
“扶俺起身,給俺弄個背枕。”
頓時幾位軍頭殷勤的伺候着。
楊惟忠。就這樣靠在床上,身後靠着一個背枕。
李彥仙。很快就被人帶了進來,雙方一陣寒暄,李彥仙噓寒問暖。
他再怎麼高傲,也不會對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耍脾氣,而且這人還是身份比較貴重。
楊惟忠又道:
“……這是某告病的奏摺底稿,這幾天都在弄這個,老是弄不完。
捨不得西軍啊!可是又不得不丟下…………既然出不了什麼氣力,還擺在那裏礙眼,不自己求退,還能做什麼?
彥仙,老夫向朝廷舉薦了你,西北這邊還需要你多多經營,千萬不要辜負了俺這個老傢伙的期望。”
“楊公……”
李彥仙準備起身致謝,卻被他一把按住在胡床之上。
楊惟忠又道:
“我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再也爭不動了,可惜沒有看到我大宋收服燕雲這一天。
趙官家心氣高,要能苦熬些日子,興許有機會,你們跟着好生用力,老頭子這一份就交由你們來完成。
俺心裏面知道,從神宗朝到當今,也就如今這位趙官家在心裏面看咱們,沒想着打壓俺們,俺們也必須要賣死力才是。
最後…
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子侄,平常傲氣了一些,該管教打罵俺絕無二話,只是求各位看看俺的面子上,給條生計活路,讓他們善始善終。
老夫也就得償所願了。”
曲端撲通一聲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楊老相公,再恁的說,要俺們西軍全軍將領,都跪死在你面前么?
俺們慚愧,西軍再怎麼說也是講情面的,正如子女闖出了禍事,總還得長上來收拾彌補。
但求楊老相公看在西軍尚在夏地十數萬兒郎的麵皮上,不要再說這等話了罷!
相公吩咐,俺們怎麼敢不從?誰再敢嘀咕些什麼,俺第一個就收拾了他!
燕雲,西軍必收之。”
楊惟忠。咧嘴一笑,看着身邊不遠處的幾位子侄,臉上露出的心滿意足的表情說道:
“王師北克,燕雲之日,家祭無忘上告,老夫這輩子能親手搗滅夏賊,倒是可以下去給老種相公,小種相一個交代了。”
說完,楊惟忠,又吐了幾口黑血,然後昏迷過去。
屋內又是一陣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