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是娘
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正月十八的早上,終於停了。
依山傍水的李家村如同披上了銀裝素裹,四處是白茫茫的一片,掩蓋了往日的嘈雜和髒亂,竟顯得說不出的安謐靜好。
炊煙裊裊升起時,天光已大亮,只是因大雪阻路,村中之人都窩在各自的家中,並未有人在村中走動。
但此時靠近後山的一個斜坡下,卻傳來“咯吱咯吱”踩在雪中的聲音。
這樣一個寒冷的早晨,居然有人往後山來了。
很快,從斜坡下走上來一個人。
不,應該是三個人。
其中最顯眼的是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粗布棉衣褲,腰背挺直,身材勻稱,略顯黝黑的臉上,五官硬朗卻不失俊秀,尤其是一雙濃眉下,那兩隻又黑又亮的眼睛,就象兩汪深潭,讓人忍不住晃神。
這樣一個男人,即使穿着最破舊的衣服,也讓人難以忽視了去。
男人左手抱着一個大約一歲多的小男孩,右手牽着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腳步緩慢的往斜坡上的那處竹林走去。
這裏是後山的山腳處,右邊是被白雪壓枝的竹林,不時有雪團從竹枝上墜落,發出啪嗒的響聲。左邊卻是一處空地,此時被大雪覆蓋,白茫茫的有些晃眼。
眼光掃過那片空地,男人卻猛的頓住腳,蹙眉望向左前方。
“爹爹。”本來安靜趴在懷裏的小男孩不知為何不安份的的扭動着身子,軟糯的向男人請求道:“爹爹,下來。”
男人看了看懷中的兒子,放開右邊牽着的手,蹲下身,將男孩放在了地上。
男孩一得了自由,就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男孩雖然已走得很穩,但被雪覆蓋的路不好走,不一會兒,就一跤跌在了雪中。
袁錦琛正要上前將他扶起,卻見他極快的從雪中爬起,又繼續向前跑去,還一邊跑,一邊對着前方喊,“娘,娘……”
這聲“娘”,將袁錦琛的腳步一下子攔住了,心中不由浮上一抹苦澀。
眼光望向空地中央,那裏趴伏着一位着白裙的女子,若不是她一頭散落的青絲,加上袁錦琛目力極好,還不容易發現這兒有人暈倒在雪地里。
偏僻的小山村,無緣無故出現一位暈倒在山腳的女子,這事實在蹊蹺,按袁錦琛冷清的性子,他並不想沾上這樣的事。
這也是他並沒有第一時間上前查看的原因。
可涵兒卻叫她娘?
袁錦琛不由想起,今兒一大早,涵兒就一反常態的又哭又鬧,非得讓他帶着來後山竹林,他拗不過他,才帶了他來,誰想這裏……
涵兒雖叫她娘,袁錦琛卻可以肯定,她絕對不是那個女人。
袁禹涵跌跌撞撞的跑到昏迷的女子身邊,着急的去拉扯着她的手,一邊仍呼叫着,“娘,娘。”
袁悅兒也已隨着袁禹涵走到了他的身邊,她穿着一身紅色的褲襖,扎着兩個小包髻,一張小臉五官精緻,又白又嫩。
她看了看身下,拉了拉袁禹涵的小手,冷着臉說:“弟弟,她不是娘。”
“是娘,是娘。”袁禹涵不高興了,甩脫了姐姐的手,繼續去搖晃着身前昏迷的女子。
“她不是。”
“她是。”
“不是。”
“是。”
……
兩個孩子吵了起來,吵鬧的聲音傳過來,讓袁錦琛一陣恍惚,腦中突然想起一句謁語。
譬如朝露,譬如暮雲,雖逝不逝,唯雪而已!
這是空寂大師曾對他說的,他一直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可此刻,他卻驀然覺得,與面前之景有些些相合之處。
雖逝不逝,唯雪而已!
老和尚第一次見涵兒的時候,就曾預言涵兒一生命運多舛,很難活至成年。當時他焦急的詢問破解之法,老和尚默默不語,良久才說出上面一句話。
他聽后懵懂不明,再繼續追問時,老和尚已閉眼送客,不再理他。
如今涵兒一歲半了,長得聰明伶俐,身體也很結實,除了當初沒有奶餓得有些面黃飢瘦外,並無其他病痛,因此他早已忘了老和尚的話,只以為是他危言聳聽而已,沒想到今日卻不由自主的想起。
唯雪而已!唯雪而已!
難道今日之事正是應合那句話?
袁錦琛正想着,突然一隻肉團團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一張漂亮可愛的小臉仰頭看着他,“爹爹。”
“怎麼了,涵兒?”
他不問還好,一問,那張本來苦巴巴的小臉更是一皺,一雙大眼睛裏突然滾出一串晶瑩的淚珠來,“哇”的一聲,袁禹涵大哭了起來,“爹爹,我要娘,我要娘……”
一邊哭,一邊他的小手還指着不遠處暈倒在地的女子身上。
袁錦琛眸光閃了閃,再次看了看那一直伏卧在地的女子,女子側卧在地,看不清她的長相,但從她一頭垂至腰際烏黑髮亮的青絲及苗條玲瓏的曲線上,可看出這是位年青的女子。
這樣年青的女子,為何大冬天的會暈倒在這裏?
袁錦琛心中再次警惕起來,可一看兒子哭得稀里嘩啦,又忍不住一陣難受,不覺心軟,罷了,孩子那麼渴盼娘親,現在既然將她當成娘親,也算有緣,那麼自己就當回好人,救了她吧。
想完,袁錦琛不再遲疑,給袁禹涵擦去臉上的淚水,安慰道:“涵兒乖,不哭,爹爹帶她回家。”
說完大步上前,將女子從雪地里抱起……
懶洋洋的如同身處春季的山林之間,和煦的陽光斜射而下,春光明媚,綠草如茵,四周是紛雜的鳥語和花香,讓人舒適得恨不能打上幾個滾。
以至當慕雪睜開眼時,一時竟無法回過神來。
她彷彿還沉浸在睡夢中,可是再仔細一想,似乎又不記得了。
一切是那麼的恍惚而遙遠。
外面的堂屋裏袁錦琛正與一位五十左右的婦人說話。
“二嬸,她沒事吧?”
“我幫換好了衣服,還沒醒。”叫二嬸的婦人頓了一下,“還好沒有發熱,這大冷天的,真是造孽,咋會暈倒在野地,若不是遇上了你,可咋辦啊。也不知是哪家的可憐孩子,莫不是從拐子手裏跑出來的?”
“等她醒了,再問問吧。”袁錦琛的聲音清冷,聽不出多少關心之意。
“那行。二嬸就先家去了,等會兒那姑娘若醒了,你再來叫我。”
“好。多謝二嬸了。”
“這有啥可謝的,鄉里鄉親的,多大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