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言
十一二月份的翼州城,寒風凜冽,吹在人臉上猶如刀刮一般,又冷又疼,到了入夜時分,路上更是人跡罕見。
穿着一身粗陋短褂的更夫手持竹梆子,一邊有節奏的敲着,一邊高聲喊着“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忽然一陣涼颼颼的冷風迎面吹來,吹得更夫左手上提着的那盞半舊的竹篾燈籠劇烈的晃動了幾下,裏面的燭火左飄右盪幾近熄滅。
周遭靜得有些詭異,更夫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四下環顧了一眼,神色間透着明顯的惶恐和不安。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貓叫聲,原本就害怕的更夫更是被嚇得心臟一縮,手中的燈籠啪嗒一聲掉落在地。
只見被風吹得本就忽閃不定的燭火最後發出噗的一聲細聲,熄滅了。
而伴隨着這一絲微弱的亮光也沒了,四周頓時陷入漆黑一片。
像是想起什麼,更夫再也維持不了那份強裝的冷靜,連掉落在地的燈籠也顧不上撿便跌撞撞的朝着前面跑去,那模樣像極了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
近日來翼州城接二連三的發生了好幾起殺人案,觀兇手作案手段殘忍,泯滅人性,一時間可謂是鬧得城內人心惶惶。
無奈府衙派人調查了大半個月,至今仍沒有捉住兇手,是以現如今一入夜挨家挨戶就關門閉戶,輕易不敢外出,一時間原本繁華熱鬧的翼州城變得異常的寂寥和冷清。
值此,坐落於翼州城東南方的獨孤府府中燭火通明一片。
漪瀾苑內,府中下人不斷進出,一個個的行色匆匆,表情透着凝重。
屋內,獨孤老爺獨孤諶及其夫人余氏心緒焦灼憂慮的站在床榻旁,皆是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着榻上之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獨孤府的大小姐——獨孤筠,只見獨孤筠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靜靜的躺在那裏。
“沈老先生,我女兒她怎麼樣了?”獨孤諶關切詢問道。
聞言,側坐在擺放在床榻邊的圓凳上的老者緩緩收回號脈的右手,起身朝着二人微微的搖了搖頭,溢出一聲無力的長嘆。
“請恕老朽無能為力,獨孤老爺還是另請高明吧。”
老者乃是翼州城回春堂的大夫,姓沈,字清然,行醫治病已近三十載,醫術高超,素有“妙手回春”的稱號。若是他都無能為力的話,那其他人只怕是也無計可施。
余氏在聽到這話后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身形踉蹌了一下。
“夫人小心。”
在沈清然驚慌提醒的時候獨孤諶眼疾手快的將自己的妻子攙扶住,這才倖免於跌倒在地。
耳聞自胸前傳來的哽咽的哭泣聲,獨孤諶神色悲涼的看向已經在整理醫藥箱的老者。
“沈大夫,難道真的一點挽救的餘地都沒有嗎?”語氣中透着不甘心。
沈清然搖了搖頭,他雖也替這位獨孤小姐惋惜,但到底是回天乏術,不能無力。在將醫藥箱交給隨行的小徒弟后,他輕嘆了一聲息朝着獨孤諶夫婦道了聲告辭,然後離去。
白髮人送黑髮人,天底下怕是沒有哪個父母能承受的了……
“小玖,任務結束了?”
忘川河畔,奈何橋上,身着一襲俏麗淡粉色長裙模樣生得眉清目秀的女子朝着問自己話的人笑着點了點頭,脆生生的嗯應了一聲。在她的身後,則用縛魂鎖拘着一縷剛從人間帶回來的新魂,即她此行前往人間執行的任務。
說到任務,她不由得回頭瞅了眼此番渡回來的這縷新魂,有些扼腕。
嘖嘖嘖,這麼漂亮的一個美人胚子,趕着風華正茂的年紀說沒了就沒了,真夠可惜的,她記得凡間話本子有句話是怎麼形容這個來着的……
小玖摸着自己的下顎細細的在自己的腦海中搜索了一番,片刻后眼中閃過一抹亮光。
啊,想起來了……
這種現象應該是稱之為紅顏薄命,看看這相貌,再看看眼下的悲慘命運,可不就正應了這麼個詞麽。
這麼一對比,小玖覺得還是她這種相貌平凡的人安全多了,不用擔心會落得個薄命的下場。
說這話可能有些古怪,或許會有人說,如今的她都已經是作古幾百年的鬼魂了,性命什麼的早就沒了,又哪裏談得上薄命不薄命。
可是她私以為,哪怕是鬼魂,也並不代表會不傷不滅,這一不小心也可能會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比起丟了小命,灰飛煙滅可要嚴重多了,命沒了,冥界走一遭,引罷忘川水,再接着輪迴轉世就是了。可這要是灰飛煙滅,那就是再也不存於天地之間,連個轉世的機會都沒了。
作為一名渡魂使,按規定是要生生世世的待在冥界,沒有輪迴的,可冥帝念她這些年來一直兢兢業業,所以法外開恩允諾她,只要她能夠渡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死魂便可以讓她投胎往生一次。
不僅如此,冥帝還說到時候可以給她安排一個富貴不凡的命格,保證一輩子歡喜無憂、吃穿不愁。
這會只要將這縷新魂報上去,那距離約定好的數額她就只差最後一個了。
眼見輪迴轉世在望,小玖心裏面別提有多高興,激動之下手中牽着的縛魂鎖一松。
說時遲那時快,變故陡然發生……
只見一直都安安靜靜被縛魂鎖捆縛着魂魄不知怎麼的一頭縱入了忘川河中,眨眼間便沉了下去。
一切發生的太快,看得小玖都傻眼了,獃獃的愣在原地,最後不知道誰大聲嚷嚷了一句。
“呀,不好了,有人跳進忘川河了。”
一語激起千層浪,於是一瞬間整個冥界都炸開了鍋。
小玖迅速回過神來,臉色刷白一片。
這魂魄一旦落入忘川河中,那下場只有一個――魂飛魄散,三界不存。
意識到自己怕是攤上了大事,所以自打踏進冥殿後小玖便一直低垂着頭畢恭畢敬的站着。
雖然說這新魂是她自己要跳下去的沒錯,但從某方面來說,她也有看管不力之責,所以一番懲罰定然是少不了。
事已至此,她只希望一會冥帝判下的懲罰不要太重。畢竟她在冥界都已經待了幾百年了,眼瞅着馬上就能投胎轉世去了,她可不希望因為這事又生出什麼枝節來。
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中,鶴髮童顏的冥帝騰手接過判官遞過來的生死簿,翻看了一下有關獨孤筠的命格。
須臾后,冥帝他老人家幽幽的長嘆了一聲息,神色陰鬱的看向站在下首一聲不吭的某人。
“小玖,你這次可是攤上大事兒了。”
早在聽到冥帝那聲嘆息的時候她一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這會見他老人家這麼說,小玖心裏頭更是沒底了,誠惶誠恐,低啞着聲音顫顫諾諾的試探道:“大事,什,什麼大事啊?”
“唉,你自個兒看吧。”說著冥帝直接將生死簿遞了過去。
小玖心裏面更加的沒底了,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生死簿。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只見生死簿有關於獨孤筠的命格安排最後一行清清楚楚的寫着壽終正寢,享年一百零八歲。
生死簿管凡人命格,皆是安排好了的,自然不可能會有錯,那麼唯一能夠解釋現如今這樁事的就是自己渡錯了魂。
想她做了幾百年的渡魂使,沒想到臨了竟然還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錯渡生魂,擾亂人、冥兩界秩序,這可是一等一的大罪,更別提她還負有看管不嚴讓那縷生魂跳入忘川河中魂飛魄散另一項罪責。
意識到整件事情的嚴重性后,小玖咚的一聲雙膝跪在地上,噌噌噌的膝行至案桌前。
冥帝着實叫她這一番突然的舉措驚到了,一臉驚愕的追問道:“唉?你,你這是做什麼?”
這廂話音剛落下,殿內便隨之回蕩起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凄慘哭嚎聲,嚇得沒有任何防備的冥帝一顆脆弱的小心臟猛地一顫,差點從身下坐着的那張椅子上摔下來。
“哇,尊上,小的委屈啊,雖說這些年來小的是沒有立過什麼大功,但怎麼說苦勞還是有的。這次鬧出這麼嚴重的事情來,那實在也是無心之失,還望尊上能夠網開一面,從輕發落啊。”為了讓自己的一番哭訴看上去足夠的凄厲,小玖咬了咬牙,使勁在自己大腿上來回擰了一把,可以說是下了血本。
冥帝擰着眉頭看着不停歇的磕着頭的某人,那咚咚咚腦門磕在地面發出的聲音聽得他忍不住的嘶了一口冷氣。
嘖,這下手可真夠狠的,他光是聽着都覺得疼……
小玖泣不成聲的聳着雙肩,快速的在腦子裏思量和琢磨。
照自己這架勢磕下去只怕是要不了一會就該頭破血流了,也不知道看在自己這麼誠懇的份上,頭頂上這位會不會網開一面法外開恩?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如下安慰自己了,若是能夠爭取到從輕發落的話,皮肉之苦受點就受點吧。
好在冥帝他老人家慈悲為懷,在她頭破流血之前頭頂上終於慢悠悠輕飄飄的給了個準話。
“嗯……”冥帝右手捋着自己那把自以為傲的美髯,拖長了音調發話道,“這件事要想法外開恩也不是不行,但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最後那句話明顯別有深意,但是為形勢所逼的小玖哪裏還顧得上這些,是以當冥帝這麼說時她幾乎是想都沒想的就做出了選擇。
“願意願意,一百個一千個願意。”小腦袋點頭如搗蒜,生怕自己答得慢了一步,好不容易可以將功補過的機會又被座上那位收回去。
再點下去估計腦袋都要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