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填上一筆
知道事情前後原由,樂天無奈之至,自家姐丈的點子也是忒背了點,這案子雖說是公事公辦有理有節,但做為直屬上司的霍縣尉與家中小妾又豈會甘心,日後難免不會被尋個由頭報復。
“我在公門當差多年,衙門裏的這些門道又怎不清楚!眼下我惡了霍縣尉,不要那霍縣尉來整治於我,手下這些差伇就會為了討好縣尉而給我使絆子,與其被這些小人陷害,倒不如早些遠遁他鄉為妙!”李都頭長長的嘆了口氣,又道:“你且回去收拾,明日與我去縣衙辭差遠離平輿!”
樂天問道:“姚四這樁命案是否還有迴轉的餘地?”
交談中,樂天才知道這被姚四用棍棒殺的苦主,與幾日前向官府狀問自己撞傷呂三郎、試圖訛詐自己田產的呂家是近房,故而沒甚麼好感。這呂家在平輿雖不是豪門但卻家族繁大,地頭蛇般的惡戶。
“呂家告官,姚四招供,己經是板上釘釘之事,免不了落得秋後問斬的下場!”李都頭無奈。
思默了片刻,樂天說道:“方才聽姐丈說,這呂家告官的訟詞上寫的是姚四用棍棒殺了呂二郎?”
“不錯!”李都頭點頭。
看了一眼自家姐丈,樂天說道:“依姐丈所說的供詞,此案未必沒有迴旋餘地!”
“你說什麼?”從樂天的言語中李都頭尋到了一絲生機,如同溺水之人奮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立時間兩眼冒光:“此話當真?”
遠走他鄉不過是無奈之舉,李都頭如何舍的在衙門裏當差的好處。
雙眼微眯片刻,樂天點頭道:“小弟自有辦法,還請姐丈帶小弟去縣尉大人那裏一趟!”
當下郎舅二人立即趕往霍縣尉官舍卻撲了空,被下人告之縣尉大人去了他處。樂天揣測此時霍縣尉一定會為姚四案奔走,無非是去尋找縣尊或是去了主簿大人那裏。
“霍大人,你豈不清楚大宋的律令,大人內兄棒殺人命,知縣大人與我便是有心偏袒也是力有不逮!”
來到嚴主簿廨所前,樂天便聽到屋內傳來的話音,又聽另一人道:“我那內兄失手傷了人命,若逃也就逃了,偏偏不巧昨日遇到了這幫下鄉的賤伇,被抓個正着!”此人話音中充斥着怒意,隨即又軟語相求:“霍某是個只知舞槍弄棒的粗人,主簿大人精通文墨律法,定能尋出刑統中的空子,救我那內兄一命!”
樂天雖初入公門,卻是識的衙內幾個老爺的,聽這說話的聲音便知道是衙里的二老爺嚴主簿與三老爺霍縣尉。這嚴主簿四十有餘,霍縣尉才不過三十齣頭。
隨後只聽得屋內嚴主簿又說道:“霍大人請看,這是你那內兄昨日在縣衙大堂招供畫押的供狀,供詞上寫的清清楚楚,承認自己用棍棒殺了呂氏族人!”隨後又道:“霍大人再看,這一張是今日苦主遞來的訟狀,訟狀上更是明明白白的寫着自家子弟呂二郎被兇徒姚四用棍棒殺,明日縣尊大人便要開審此案,本官着實無能為力!”
聽到兩位上官間對話,李都頭額上儘是冷汗,樂天故意將步子邁的重些,上前敲嚴主簿的房門。
房門開啟,嚴主簿向外掃視了一眼,見是樂天與李都頭二人。
看到門前的樂天與李都頭,兩個官老爺對視了一眼,嚴主簿聲色未動,身後的霍縣尉開口怒罵道:“你這些活該棒殺的賤伇刁胥,居然敢在這裏偷聽老爺議事?”
“見過二位大人!”面對霍縣尉的斥罵,樂天躬身一禮,沉聲道:“二位老爺,小人正是為此事前來,若是相信小人,不妨將手中的狀紙拿與小人看看,小人或許可保縣尉老爺內兄沒有性命之虞!”
“哼!”霍縣尉視差伇如糞土,更是心中惱怒,對樂天罵道:“滾出去!如敢對外泄露今晚本官所議之事,本官定取你這賤伇狗命!”
聽到縣尉老爺叫罵發火,平日頗為威風的李都頭噤若寒蟬,身子骨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見自家姐夫這般模樣,樂天暗中撇嘴,小人物就是小人物,見了官自然就矮了一截。不過被罵得狗血淋頭,本在樂天意料之中,為了自己與自家姐夫的前程,眼下只能杵在這裏。
“慢着!”文人出身的嚴主簿自是不如霍縣尉那般魯莽,伸手止住霍縣尉,望着被嚇的幾乎發抖的李都頭又看了眼樂天,眼底帶着頗感興趣的神色:“本官倒要看看,你這小小的一個差伇會有什麼手段,能令這證據確鑿的死案,生出扭轉乾坤的餘地!”
“多謝主簿老爺!”樂天帶着姐丈李都頭走入廨所隨即關門,步入正題道:“二位老爺若是信的過小人,還請將那供詞與訟狀拿與小人一觀!”
霍縣尉眼中儘是不屑,嚴主簿將盡將疑,但還是將供詞與訟狀遞與樂天。樂天將兩張訟詞展開,逐字逐句的對比斟酌半響,一雙眉頭舒展了開來:“雖說被告己經招供畫押,但可以翻供,只需說是畏懼差伇如虎狼,再加上身子羸弱受不了酷刑被屈打成招。然後將供詞改成,事發時受呂家人挑釁辱罵,怒急下棍棒脫手而出,不料落在原告頭上,使其不治身亡!”
“說的倒是簡單!”霍縣尉又是一聲冷哼:“被告翻供簡單,但那原告一口咬死是被告蓄意傷人,又當怎樣?嚴大人與本官什麼樣的案子沒見過,又豈是你一賤伇可以信口開河的?”
微笑間,樂天提筆蘸墨在呂家的那張狀紙上填了一筆。
“你這大膽賤伇,竟敢塗抹狀紙!”見樂天這般舉動,霍縣尉勃然大怒。
一旁的李都頭如同被雷擊過一般,沒想到樂天會有這般動作。
這一幕令嚴主簿也是目瞪口呆,沒想到一個差伇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肆意塗抹狀紙,上前兩步將目光落在那狀紙之上,雙眼微眯了片刻,陡然間閃現出興奮的光芒:“如此甚妙!”
“嚴大人,您說什麼?”看到嚴主簿的神色,霍縣尉止住口中斥罵,神色間儘是不解。
“一字之差,謬以千里!”嚴主簿手撫鬍鬚:“這一筆果然妙哉,雖說不能免除被告罪責,但至少能保住那姚四的一條性命!”
霍縣尉越發迷惑起來。
樂天輕輕一笑:“小人能想出的辦法只有這些,所余之事便要看縣尉大人的手段了!”
聽到嚴主簿都這般說話,做為事情的相關者、眼下卻如打醬油般的李都頭雖一頭霧水,卻也不如方才那般緊張了。
看到嚴主簿點頭,樂天面色不變,心底卻是暗笑,這一招還是自己在前世看雜書時學來的,更是後世師爺曾用過的,自己只不過是拿來借用而己。
見嚴主薄明白其中原由,樂天又上前低語了幾句才帶着自家姐丈告退,至於霍縣尉與嚴主簿如何操做具體事宜,就毋須自己操心了。
平輿縣只能算做中上之縣,治下也比較安寧,尋常不過出些偷雞摸狗、打架毆鬥的小案,如今出了人命官司,未待開堂,縣衙外便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一大早,做為苦主的呂家人抬着死者呂二的屍首早早到了縣衙,呂家所請的訟師先是讓家呂女眷們呼天搶地的放聲慟哭一番,先聲奪人來博取鄉鄰的同情。
啪!
衙伇們手持水火棍肅穆而立,驚堂木響起在大堂上,縣尊大老爺上堂不怒自威:“傳喚苦主帶人犯到堂!”
“大老爺你可要為小民做主啊!”
那苦主未曾上堂,哭天搶地的聲音從堂下傳了過來,隨即苦主隨着訟師來到大堂上,連連叩頭。
片刻之後,隨着鐐銬聲傳來,披枷戴鎖身上儘是傷口的姚四被差伇架到了堂上,撲嗵一聲硊倒在地,張口哭訴道:“父母大老爺,小人冤枉的啊!”
人犯姚四哭啼的腔調,似乎比死了親人的苦主還要悲慽幾分,立時讓不少圍觀者心中好奇起來,本以為此案證據確鑿,棒殺呂二郎的姚四少不了落個秋後問斬的下場,怎麼突然間喊起冤來。
就在那姚四硊地喊冤枉,民眾議論紛紛之際,李都頭走上堂來對知縣施禮道:“稟大老爺,屬下有事稟報!”
知縣挑了挑眉頭:“何事快說,本官還要斷案!”
“稟大老爺,前日屬下去鄉間公幹,這姚四見到屬下慌忙硊地,開口便說自己誤傷鄉鄰來投案自首,求屬下將其縛至縣衙問官,當日屬下忙於公事無暇分身,便着手下的差伇將其押到縣衙!”話說到這裏,李都頭撲嗵一聲硊在地上,面色惴惴道:“誰知手下皂吏蠻橫,卻對這姚四施以重刑!”
顯然,李都頭這番話都受過樂天指點。
聞言,知縣大老雙目圓睜,重重的冷哼了一聲:“你這憊懶衙伇,此事怎不早些上報,險些影響了本官判斷!”隨即又斥道:“本官若不是念你平日公事勤勉且是初犯,定將你開革打將出去,今罰你三月薪資以示儆僦!”
“謝大老爺開恩!”李都頭起身又施了一禮,方才退下。
李都頭的一番話,令苦主呂家與那訟師立時感到不妙,心中自然清楚方才這一幕的份量,卻又發現自己無可奈何,只能怒視李都頭兩眼別無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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