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山古剎
滿山蒼翠,遮不住一角飛檐,細細看去,隱約能看到被掩映的朱紅琉璃。一道細細的石階從山頂平鋪下來,沿着山勢,蜿蜒成幾個不規則的“之”字。這石階又長又窄,只能步行,山下縱有機靈的農人閑時來擔滑竿,除了一些實在年老體弱走不動的,乘坐的人倒是不多。大都以此來體現自己對神佛的赤誠。這古剎歷經兩百年不倒,香火旺盛,可見還是有幾分名望的。
今日的天氣在這初夏時節來說很好,碧色晴空萬里無雲,清朗朗的日光一瀉千里滋養着萬物。只是這般恩賜,對於此時山間石階上瘦小的身影來說,有點太過厚重,難以承受一般。
“小姐,歇一歇吧,別累壞了。菩薩知道你心誠,不會計較的,歇一下吧。”幾步之外,一個中年婦人伸着手,做出一副保護的架勢,似是擔心前面小小的人隨時會倒下一般。
瘦小的孩子穿了一身淡黃的衣裙,顯得有些單薄,抬手用衣袖擦一擦額角的汗珠,又看一眼還十分漫長的台階,目光焦急中又有些堅毅。“沒關係,楊媽媽,我一定能走上去的!”
一定能的!
因為許多事她還不明白,她不知道該和什麼人說。在那一段難以訴說的記憶里,陪伴她的只有青燈古佛,那時的她可說孑然一身,與這世上一切了無牽挂,全部的心思都在誦經念佛中侍奉滿天神佛,祈求來生。
李媛自那一日醒來,恍然發現本該化為灰燼的自己居然回到了幼時家中,在驚懼中度過漫長的兩天一夜,終於承認自己不是在做夢,而是夢想成真了,她回到了十四歲,一切都還沒開始的時候。
現在,秦蔭還沒有來提親,長兄李識也沒有娶進嚴氏,父親李釗的生意還算順遂,她還是父兄捧在手裏的至寶。
真的像夢一樣,可是真真切切的感受着親人們的關切,衣食的豐美,陽光的和煦,還有大腿內側自己掐上去的數塊淤青,李媛興奮的發現,或許這才是真的,那些不堪的記憶才是夢,一場噩夢。
只是,那麼真切的感受,實在不能簡單的當作噩夢隨便忘記,她迫切的需要有人來幫助她梳理一下真實和夢境,所以,她來到江陵城最負盛名的大悲寺,或許,肅然端坐在大殿裏的神佛會給她一些啟迪,畢竟,就算在噩夢中,最後陪伴她的就是他們,算得上是緣分吧。
清晨來到山腳下,直到正午,李媛才到達山頂,虧了山間林木茂密,還能遮擋些日光。十四歲的小姑娘,又熱又累,搖搖欲墜隨時要倒下一般,寺門前的沙彌忙引她們進去歇息避暑。
歇息片刻,用過素齋,山上清涼讓她褪去一身燥熱。李媛重新梳洗一番才去佛前跪拜。莊嚴的金身,慈目半睜,李媛跪在蒲團之上,閉目凝神。在“夢中”時,她只要跪下參拜,很快能感覺到寧靜,安詳,讓她忘記身體的不適和周遭一切。可是今日,一炷香都焚盡了,那種神佛近在咫尺的祥和感並沒有出現,反倒是無數細小雜亂的聲音入耳:山風吹動聲,燭火燃燒的“啪啪”聲,楊媽媽略顯粗重的呼吸聲,遠遠的腳步聲……亂亂的,讓她始終不能徹底的沉靜下來。
看來這裏的神佛跟她不熟。李媛無奈的再次拜一拜,站了起來。楊媽媽忙過去扶着她:“小姐,去抽籤嗎?”
李媛不置可否,她確實很想找人來說一說,可這裏給她完全陌生的感覺,她已經不是那麼想說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自己尚且難以接受,說給別人聽,一笑置之算好的,就怕被人當瘋子轟出去,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一邊想着,一邊在楊媽媽的攙扶下跨出大殿,正要轉向抽籤處,身後腳步聲伴着一句“阿彌陀佛”讓她們駐足回頭。身後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和尚,面帶微笑,雙手合十在胸前,衝著李媛道:“小施主,您年紀輕輕,卻目露憂思,氣色暗沉,可是近日有親人亡故?”李媛一驚還未反應過來,楊媽媽已經怒氣沖沖喊道:“你這僧人哪裏來的!紅口白牙咒人,我家裏人都好好的,沒病沒災的,你那什麼眼神啊!沒事都給你咒出事來……”
“楊媽媽,算了。”李媛推了氣憤的楊媽媽一把,抬頭看向面前的和尚,見他臉上淡淡的,似乎楊媽媽的話一點都沒影響到他。她低下了頭,暗想着他說的倒是沒錯,自己在“夢裏”不就死過一次了嗎。這話是不能說出口的,雖然也很想聽聽和尚的解釋,但有楊媽媽在,終歸不方便。只能當做不願惹事的樣子,拉着楊媽媽離開。然而還是忍不住,已經邁出幾步之後,悄悄回頭看去。
和尚還站在原地,目光平靜看向兩人的背影。見她回頭,和尚突的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貧僧法號鑒戒,小施主慢走。”
鑒戒!李媛心頭一震。鑒戒大師,居然是這麼年輕的樣子嗎?
然而她再是好奇,畢竟不是真的十四歲的孩子,心裏裝了那些過往,一顆心似已練就的寵辱不驚。她只是腳下一頓,然後就隨着楊媽媽的腳步走遠了。
鑒戒大師的大名,是在她成親后才知曉的。據說年紀很輕便通曉各種佛家典籍,講經論道無人能及,更重要的事,有傳聞他能通曉未來,知百家事。這樣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自然不是秦家那樣的小官僚能接觸到的。秦家老太太心腸歹毒,滿腹鑽營,卻也學人家念佛誦經,所以關於他的事迹,府里知道的不少。
鑒戒和尚目送她二人走遠,再也看不到身影,臉上笑意散去,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樣,低聲自言自語:“連日夢到紫氣東來,將遇貴人,到底是哪一位啊?這小姑娘有點意思,就是太小了。不過我也沒看錯啊,她就是家裏有人去了嘛,還有,桃花隱現,不過是不怎麼旺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