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番外34
皇后如此慎重也是有原因的,燕氏一脈由來子嗣稀薄,單說先帝就三位皇子,其中大皇子年幼夭折,只留下了如今的宣帝和懷王,而宣帝膝下,雖然排行已經到了八皇子,但是幾位皇子大半夭折,除去二皇子自請去了封地,京城裏只剩下六皇子和八皇子。
八皇子後院不缺人,卻至今一無所出,如今六皇子側妃有喜,倘若是個男胎,就是皇長孫,身份地位都大不一樣,對於燕嗣宗來說,還能拉攏到更多人心。
那樣的話,整個局勢都會隨之改變——
害人之心不可有,然防人之心不可無。
得知這麼一件喜事,皇后好生囑咐了一番,沒再留林側妃,正好甄榛也打算回府,便與林側妃一道出宮。
積雪未化,地上一片濕滑。
甄榛留意着腳下,側耳聆聽林側妃與自己說話,突然周身一陣驚叫,一道白影直直向她們撲來!
林側妃驚呼一聲,眼見着那白影直衝而來,她腳下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向倒去——
她的身後是一汪小湖,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寒冬下結了一層冰,倘若她跌落下去,不說會被冰渣刺傷,單是那冰冷的湖水已經足夠讓她肚子裏的孩子不保!
甄榛手疾眼快,旋身一腳飛踢,那撲面而來的白影慘叫一聲,宛如斷了線的風箏撞在一旁的柳樹上,枝椏折斷一根,震得滿樹白雪紛紛揚揚。
不及停歇,她飛身撲過去,堪堪拉住林側妃,因為巨大的后墜力,她跌倒在地,而林側妃正好壓在她的身上。
這一番變生肘腋,誰都沒有料到,竟都驚在了當場。
地上裸露出來的硬石狠狠撞擊在肩胛骨上,甄榛只覺得一陣劇痛,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側妃娘娘!”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慌不迭的跑過來。
林側妃呻吟了一下,驚呆的侍從醒悟過來,慌忙圍過來詢問。
“這是怎麼回事?!”
得了皇后消息的燕嗣宗趕過來,看到這驚心一幕,頓時一聲低喝,俊美的臉容上怒色橫生。
宮婢抖着聲音道:“是,是那畜生突然衝出來,差點撞上側妃娘娘……”
只見柳樹下的白雪裏,半掩着一隻通體雪白的巨犬,猶在哼哼唧唧,似是受了傷。
燕嗣宗怒由心生,三兩步走過來,“還不快些將林側妃扶起來!傳太醫!”
林側妃被人攙扶起來,甄榛咳嗽了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
一群人手忙腳亂的將二人扶到附近的偏殿休息,太醫火急火燎趕來,顧不得擦拭額頭上的汗珠,慌忙給林側妃號了脈,道了聲平安,大殿裏的人這才鬆了口氣。
最先趕來的,是懷王。
“幸虧甄二小姐擋住那畜生,才保住婉柔肚子裏的孩子。”想起方才那一幕,燕嗣宗猶是有些后怕和薄怒,才得知喜訊,就差點變成悲劇,他怎能不怒?
甄榛只是崴了腳,問題不大。
燕懷沙見她無事,冷峻的臉色緩和了些許。
皇后很快也得到了消息,不顧病體,就擺了鳳駕過來。
事情的原委也很快清楚了,那巨犬原來是梅貴嬪養的寵物,她來自漠北,從小就與這類動物親近,宣帝念她眷戀故鄉,便特別恩允她養了這麼幾隻巨犬,平素從來沒出過事,這次卻偏巧跑出來,還差點害了林側妃。
皇后臉色鐵青,厲聲將李嬤嬤喚來:“去把梅貴嬪給本宮拿下!”
沒過半刻鐘,梅貴嬪蒼白着一張臉,顫巍巍的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皇后,這不關臣妾的事……”
“這畜生是你養的!不關你的事關誰的事?!”皇后氣得心間發慌,心知梅貴嬪這回是讓人拿來當刀使了,但無憑無證,無法將那幕後之人揪出來,只好將一腔怒火發泄在梅貴嬪身上。
梅貴嬪被這一喝,差點魂飛天外,她知道這回不論結果如何,自己都是在劫難逃。
“平時看管這些畜生的太監從未出過事,這次,臣妾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皇后稍稍平靜下來,問道:“是誰看管這些畜生的?!”
“都是從內務府選派過來的太監……”梅貴嬪已經嚇壞了,凡事有問必答。
“去把人拿下。”
派出去的人很快就趕回來,冷汗涔涔,硬着頭皮道:“稟皇後娘娘,人已經沒了。”
那當值的太監自知闖了大禍,已經跳湖自盡。
皇后聞言,更覺得氣上心頭,手腳如此利索乾淨,直是無法無天了!
沒過多久,宣帝也聞訊趕來,聽了皇后一番審訊,登時怒上心頭。
燕氏血脈難繼,第一個皇孫還沒出生就幾欲被害,宣帝盛怒之下,那幾隻畜生連同看管的太監一律杖斃,梅貴嬪監管不力,擢削去貴嬪品級,禁足罰俸,再有犯錯,便直接打進冷宮。
如此一來,林側妃有孕的消息傳遍整個皇宮。
眾人都知事情遠遠沒有如此簡單,梅貴嬪這回是背了黑鍋,至於幕後之人,隱約可猜到是誰,終究因為無憑無證,只得暫且忍下這口氣。
沒過多久,皇後身邊的一個貼身宮婢因錯被杖斃,不知情的人暗道皇后不復寬仁,而知情人看在眼裏,自知內中乾坤,不過這件事是后話。
尋常只見皇后溫和淡泊,在這件事上卻以雷霆手段果斷處理,甄榛總算是初見皇后的厲害——沒有一份狠勁,皇后也不會屹立中宮多年不倒。
榮妃趕來的時候,事情幾近處理完畢。她的臉色不是很好,卻並無驚慌,一上來就向皇后請罪——
“臣妾失職,勞皇后多費心神,皇后還是保重鳳體要緊。”
她歉意殷殷,皎美的臉龐略顯蒼白,背脊仍是挺得筆直,自是矜貴。
這話卻是明說擔憂她鳳體安康,暗指她管不了多久的事了,不如及早放手。皇后哪裏聽不出她話里的深意?怒火盈胸,強制忍了下來,皇后才冷冷一笑,道:“這麼點小事,本宮還能處理,倒是榮妃妹妹對後宮諸事不甚嫻熟,不如今日就罷手,這宮裏等閑魑魅魍魎本宮還能鎮得住,不需他人援手!”
皇后此話一出,榮妃登時臉色大變,這是要收回她手裏的權力啊!
皇后貴體欠安,今日之事終究是氣不過,一口怒氣悶在胸口,她還欲再說些什麼,沒開口卻先咳嗽起來。
殿內一陣忙亂,在宣帝陰鬱的目光下,李嬤嬤心驚膽戰的給皇后順氣。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皇后蒼白的臉色更無血色,額角隱現青筋,正紅宮裝下的軀體瘦骨嶙峋,搖搖欲墜。
甄榛目中有不忍之色,如此操勞下去,皇后的時日委實不多了。
燕懷沙無聲望着她,見少女黛眉微顰,眉目間隱含一絲悲憫,憂色淡淡,卻極是生動。
目光往下移,那隻受傷的腳才上了葯,只着羅襪,半遮半掩在裙裾下,他忍不住想,她這麼小的身軀去抵擋那龐大的巨犬,該是有多疼?
他正想着,只見榮妃紅了眼眶,誠惶誠恐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臣妾愚鈍,才接手免不得圓潤不足,但臣妾實在不忍皇后拖着病體為小事操勞,誠心想為皇後分憂啊!”
“好好,榮妃這是在責怪本宮對你過於苛刻不成?”皇后微微喘氣着,冷冷笑道。
榮妃泫然欲泣,還欲說些什麼,宣帝不耐的揮手打斷。“行了。”他眼中陰冷,在場眾人噤若寒蟬,只聽皇帝冷冷開口:“榮妃,回去好生反省一下,後宮沒這麼好掌。”
那陰冷的目光一掃過來,強大的壓力迫面而來,榮妃心裏打了個激靈,連忙應下來。
“皇后養病為重。”宣帝接續說道,微微一嘆,聲音低了些許,“莫要累壞了身子。”
最後一句,明顯存了微微暖意。
皇后本來也幾近有心無力,只是今日之事着實讓她氣憤,宣帝親自開口,保留榮妃的權力,她也無甚可說,也應了下來。
眸光一轉,落到了甄榛身上——
“榛兒,今日多虧你救了六皇子側妃,乃是大功一件,趁着皇上在這裏,你有什麼想要的就要了吧,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皇后難得開了個玩笑,口氣有些不滿,倒像是跟宣帝賭氣。
宣帝聞言也不以為忤,捻須微笑,鳳眸眯了起來。
甄榛只在心底苦笑,皇后這個玩笑又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了——
原先榮妃有意拉攏她,眼下她救了六皇子的血脈,壞了榮妃的大計,榮妃此刻怕是在心底恨死她了,皇后還這麼明顯的拉出六皇子這面旗讓她討賞,分明是有意讓她再無退路,只能歸到六皇子的陣營里。
果然,皇后的話一出,就有一道刺人的目光射過來。
“皇後言重了,只因當時林側妃在榛兒身邊,倘若榛兒不出手,也會被那畜生傷到,要說榛兒救了林側妃,不如說榛兒是為了救自己,自救又怎麼好意思要賞?”
她咬着唇,似是羞愧的垂下頭,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
燕懷沙看在眼裏,便知她又在裝了,心裏有些好笑。
皇后嘆了口氣,意興闌珊的道:“如此便隨你吧。”說罷,皇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已經是倦極,便準備擺駕回宮,宣帝眼見事了,於是帝后二人攜手離去。
榮妃也目光沉沉的看她一眼,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下拂袖而去。
天色微沉,淡金的陽光散落在白雪上,渡了遍地金色。
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三兩宮婢。
“哎喲——”腳輕輕觸地,甄榛就忍不住痛呼了一聲,淚眼朦朧。
燕懷沙面色微沉,俊顏上彷彿結了一層冰,駭得一旁的宮婢慌忙上前來扶住甄榛。
“我沒事,沒事。”
瞅着跟門神一般杵在原地的懷王,甄榛有些不自然,“天色不早,臣女先回去了……”
“刺客的事,對不住。”
燕懷沙低聲說道,清朗淳厚的聲音迴響在寂清的殿室里,娓娓傳入耳中,輕輕的振動人心——
“……以後有難,可以來找我。”
甄榛愣住了。
他說的一字一句,甄榛都清楚無比的知道其中含義,可是這一字一句連在一起,她只覺得腦中空蕩蕩的,一時有些無法理解……
這個,是承諾嗎?
不及她回過神,那頎長的身影已經走到她的跟前,遮住了大片光亮,也遮住了迎面吹來的冷風。
“送甄二小姐上轎。”
一聲淡淡的吩咐,甄榛被人簇擁着扶上軟轎,她怔怔的回過頭,那清俊堅毅的眉眼一晃而過,落入她的明燦的眼瞳里。
那淺淺的笑意,彷彿萬千春花綻開,連冰雪也為之融化……
……
雪后初霽,林木批雪掛冰,清風一吹,枝頭卷落紛揚雪花,直如火樹銀花。
一陣喧囂打破了甄府的寂靜,仔細一聽,便可聽出那喧囂從暖香院傳出。
暖香院的主屋大門敞開着,庭院前的空地里圍着一些婢女和婆子,其中有一人被按到在一條長凳上,兩旁有人執杖打下,那人痛呼連連,卻不敢開口哀求。
挨打的不是別人,正是春雲。
一個婆子站在一旁,直指着春雲怒罵——
“叫你這狐媚子勾引老爺!”
“給我狠狠打!竟然敢對夫人不敬!簡直無法無天了!”
“以為有人給你撐腰是不是?不過是個賤婢,夫人就是打死你也沒人敢說什麼!要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知道,府里是個什麼規矩!”
賈氏就坐在主屋裏,遠遠看着雪地里挨打的春雲,從綠芙手裏接過一盞香茗,優雅的啜飲一口,神色悠然。
綠芙聽着那婆子的怒罵,心裏卻不以為然:能爬上老爺的床也是有本事,這院子裏不知有多少人存了這個心思,倘若能將夫人取而代之,誰都願意做狐媚子。
如今的丞相夫人,對於當年的韓氏來說,不也是狐媚子么?
“住手!”平地一聲怒喝,震住整個院子裏的人。
只見一身朝服的丞相大人陰沉着一張臉,盛怒而來——
“這是怎麼回事?!”
銳利的目光掠過被打得鮮血淋漓的春雲,頓也未頓,便抬眸望見遠遠坐在主屋裏的賈氏,他俊雅的臉孔上登時怒色橫生。
春雲聽到甄仲秋的聲音,哀聲哭道:“老爺,老爺救救奴婢,奴婢……”卻是欲言又止,哽咽不已,平白就能惹人幾分憐惜。
甄仲秋恍若沒有聽到她的呼喊,怒火中燒的眼睛徑直看向賈氏,臉上陰雲密佈,一副山雨欲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