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林墨初(下)
很多很多年後,林墨初方才發覺,那個時候自己這個願望,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可也就再也都回不來。
這就是犧牲。
林墨初人生之中的母親,只有花艷娘一個,也是沒可能有別的人。
林夫人對他雖好,可更多因為他的乖巧,因為他的俊俏。
不像花艷娘,就算林墨初沒有足夠的優秀,花艷娘對他的心也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就算,知曉自己的兒子是個無情的小騙子,也願意成全這個孩子。
林夫人只盼望收養了林墨初之後,這個孩子能為她的肚皮帶來生機,讓她懷上一個孩子。
可伴隨時光流逝,林夫人的願望到底還是落了空了。
林家到底還是只有庶出的兒子。
她不知道,她養的那個孩子。在這個孝順孩子送上來的茶水之中,卻加了些個不能懷孕的藥物。而這樣子送葯,足足有兩年之久。
縱然林夫人不好生育,可林墨初卻也是要確保林夫人徹徹底底生不出來。
人就是這樣子,一旦林夫人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子,那麼分給林墨初的東西就會少了很多。
可當林夫人沒有自己孩子,她會嫉妒那些庶出的男孩,甚至寧可讓自己養子更為出彩。
這就是人性。
林墨初這樣子做的事情,眼睛都是沒有眨一下。
他為了攀附上了林家,捨棄了最重要的東西。
那些個微弱的良心和不忍,也很快被強烈的黑暗慾望生生擊碎了。
他天生就是個小毒物。
在林家那些日子,林墨初如饑似渴的學習。
林家雖然是沒落的世族,卻也是知曉貴族的禮儀,以及其中種種糾葛。
這無疑給林墨初打開了嶄新的大門,讓他步入了一個新世界。
他努力的,洗去了自己街頭小騙子的氣息,讓自己變成了一個翩翩君子。
林家不過是他其中一塊踏腳石,當他離開了林家,踏上了更為廣闊的舞台,他頓時也是將自己養母拋諸腦後。
在以後的歲月里,林墨初也是很少會想到自己的養母。
後來在東海那樁事情里,他身世被揭穿,林家對他棄如敝履,養母也是與他斷絕干係不聞不問。
也不知是因為林墨初那尷尬的身份,還是因為林墨初離開林家的薄情。
不過對於養母的捨棄,林墨初也是毫無傷心。
他對養母無情,也不會矯情得覺得人家應該還會對他上心。
是呀,他就是這樣子一個惡毒的人。
甚至有些手腕,還跟葉家有些相似。
就好像是杜鵑,佔據了別人的巢穴,得到了資源,卻排擠別人的子嗣。
難怪,自己會和葉家一拍即合。
林墨初有時候忍不住在想,他的母親是個婊子,而自己也同樣是個婊子。
雖然沒有賣身,可誰若是給了自己機會往上爬,他就會給這個人賣命的。
“大人,大人!”
外頭的蟬兒叫得大聲,卻沒有將午睡的林墨初鬧醒。
鬧醒他的,是如今他的貼身婢女染秀。
染秀今年十六歲,水嫩嫩的,已經會在林墨初溫柔的眼神下臉紅了。
少女懷春,就是如此。
林墨初當然不愛這個染秀,可是他習慣性的討女人喜歡。
這是他的一種本能,一種手段。
一個婢女再如何生性忠誠,也比不過她愛上這個男人伺候得用心,而且很難被買通。
林墨初當然不會恩賜名分,也並不考慮這個婢女過幾年的婚事。
他只需這幾年好好享受這份忠誠和溫柔就好了。
等染秀不耐了,他會打發將染秀嫁了,挑選新的婢女。
用愛情讓女人更忠心,林墨初也並不是第一次這樣子做了。
他看着染秀嬌嫩的臉頰,不覺心忖,女人,女人——
林墨初想到了自己生平那些女人,很多他都忘記了,腦海裏面卻也是浮起了江采和崔清河的倩影。
是呀,他此生大約不會有女子相伴了。
江采能接受林墨初的黑暗,贊同林墨初的所作所為,可林墨初卻嫌棄她不夠善良溫柔。
至於崔清河,她是足夠善良和溫柔了,卻被林墨初的黑暗嚇得轉頭就走。
這本來就是林墨初的苛待,他要女子完美的理解他,又足夠的純善。這樣子的女子,卻也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這足以讓林墨初註定孤獨終老。
林墨初卻也是唇角綻放了一縷甜蜜的微笑,他溫和的看着染秀:“外頭都說你家大人心腸狠,就你這個小丫頭,竟然不知道怕,還這樣子的沒大沒小的。”
“爺,你又在打趣染秀了。你是什麼樣子的我,我自然是知曉,你的極好的。便是陛下,也是知曉你的忠誠。”
染秀這樣子說著,面頰也是流轉了幾許的紅暈。
林墨初微笑,她口中的陛下是當今的龍胤帝,也是當年的龍章太子。
栽在林墨初手底下的政敵,無不是下場凄然。縱然是罪證確鑿,卻也好似隱隱有了陰謀者的身影。
一次兩次,許還是巧合。可是次數一多了,便是傳開了,這一切都是林太傅的手筆。
那俊美狠辣的林太傅,似乎也是隱隱染上了一層莫名的神秘氣息,讓人不自覺的害怕起來。
可林墨初的可怕,對於女人,尤其是戀愛中的女人,自然是一點威懾力都沒有的。
染秀對於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視若無睹,自家爺怎麼會是這樣子的人呢?
自己不過是區區的婢女,林墨初卻也是將她給寵上天,自家大人,絕不是傳說中那樣子的人。
染秀不自覺維護林墨初,一顆心都給了林墨初。
林墨初含笑,卻不覺想起已經落獄的石家。
雖然全家流放,可是他不喜歡養狼崽復仇的戲碼。
其實流放的途中,是很容易死人的。
林墨初淡淡的想,也許自己應當加一點戲碼。
這樣子,才幹脆利落一點。
“染秀,好好的喚了我起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話兒跟爺說?”
林墨初眉宇含情。
染秀送上來一枚錦盒:“這是齊將軍送來賠罪之物。”
她打開,裏面兩顆珠子十分圓潤,柔柔生輝。
一瞧,也是價值不菲。
林墨初拿在了手指間,輕輕把玩,旋即合上。
他不覺微笑:“染秀,你知道的,我從來也是不會收這些個東西。”
要知曉,他從來不圖財帛。
什麼金銀珠寶對他而言也沒有吸引力。
染秀眼睛裏亮晶晶的,對林墨初充滿了佩服,自家大人卻也果真是個好官。
林墨初微笑:“你告訴他,我對他沒什麼見怪的。”
有些人是必除的死敵,有些人卻是需要打壓的。
林墨初要的就是這個齊將軍的服軟,而不是要他的命。
他拿捏玩偶,也是十分有心的。
“那齊將軍糾纏不清,似有些話兒要跟大人說,不如,大人去推脫吧。”
染秀還當真是被這樣子的陣仗給嚇着了。
林墨初一笑,他也是想要看看被嚇破膽子的狗兒,究竟是什麼樣子。
他緩緩的步入,齊將軍頓時跪下了地上,涕淚直流:“大人,大人,我知道錯了,我當真知道錯了。”
林墨初瞧着他這樣子,內心忽而浮起了微妙的快感。
“區區東西,不成敬意。對了,我還為大人的亡母立廟,供奉大人的母親,就在京城。大人是神仙中人,大人的母親自然也應當好似仙人一樣被供奉起來。”
齊將軍這樣子說,林墨初忽而面色一僵!
他已然察覺幾許不對,可是卻也是並不知曉是誰算計了自己了。
林墨初的出身,也許並不是無懈可擊的秘密,可是如今也是沒有人大肆宣揚了。
沒有人敢。
齊將軍眼睛裏只有恐懼,林墨初咬牙切齒的想,不是這個廢物。
很快,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是查了清楚了。
是石家的人,有個忠奴逃了,卻故意算計齊將軍。說林墨初純孝,給林墨初母親建廟,必定能討好林墨初。
齊將軍並不知曉這段公案,故而也是迫不及待的拍馬屁。
可是當這座廟修好時候,關於林墨初的身世,頓時又再次被議論起來,傳得沸沸揚揚了。
這實在是一樁可笑的事情,林墨初出身卑賤,見不得人。好歹也算個英雄不問出身,也能壓下來。
誰能想得到呢,居然有個給妓女立廟,讓人去跪拜。
誰會去拜一個婊子呢?
林墨初當真瘋了,居然是會做出這樣子的荒唐時候。
所有的人都笑話,林墨初居然是如此的瘋狂。
那齊將軍知曉真相,回去喝了幾杯酒,嚇得心疾發作,就這樣子死了。
這讓林墨初暗恨,就算此人不死,林墨初也是留不下這等蠢物。
他已然學會如此面對這些鋒銳的挑釁,在別人好奇的眸光面前鎮定自若。
不在人前崩潰,挖開自己的傷口,給別的什麼人看。
可內心仍然是十分難受,就算弄死石家滿門也不能讓他開心起來。
可當整個明都的人,以為關於林墨初的這個笑話會永遠是笑話時候,那一道聖旨卻也是送到了林墨初的府邸之上。
那一日,整個中辰的官員都是記得。
百官齊至,林墨初更奉旨隨行。
他們來到了花艷娘的廟前,端木龍章踏入了其中,走道了神像的跟前。
這一刻,甚至有人以為陛下會殺了自己的老師,免得他有辱朝廷。
然後陛下只是拈香,清聲說道:“太傅母親原本官宦出身,因為家中中落,淪落風塵。后又縫補洗衣,養大林太傅,實在是值得尊敬的女子。”
林墨初怔怔聽着,瞧着端木龍章將香插入了香爐之中。
隨即,他又聽到了端木龍章宣佈,從此以後,獲罪家族之女不可賣為官妓。
男人有事,不連累妻兒。
中辰上下,均是如此。
不然有此律令,害了多少無辜女子。
他發著呆,忽而眼眶微微有些酸澀。
陛下啊陛下,我的學生,只盼望你一輩子也是不要給予我背叛的機會。
林墨初極認真的看着端木龍章,他連自己都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心生背叛。
再如何感動也是不能保證。
權力對於林墨初的吸引力是致命的,讓任何的感動都會黯然失色。
卻真切的期待,期待端木龍章不要給自己機會。
他希望自己這個學生能夠強大,這樣子一來自己也可以安安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