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此情無計可消除
我曾經看過一段關於遇見的話:世間的一切都是遇見,就像冷遇見暖,有了雨;春遇到冬,有了歲月;天遇見地,有了永恆;人遇見人,就有了生命。
這段話我初見很是喜歡,它看似排比自然,水到渠成,藏有人生哲理。
但細看我卻迷糊,雨,歲月,永恆,生命,似乎錯亂。
而我,我怎能相信,當我面臨公司被封,落魄潦倒的時候,我會在這職業低谷關頭與沈逸唯再次遇見。
我是否可以據此類推:顧彩雲與沈逸唯的遇見,就像雲遇見月,就有了黑夜?
我寧願相信,人世間的種種遇見,與其說是緣分,不如說是命中注定。
這次遇見,完全是等我忙完手頭和心頭的千頭萬緒,我這才瞬間想起,我沒有去S城,將來也不知何時會去那個陌生的城市。
我沒有應麥田第二天的見面之約,我應該出於禮貌和他道明事由。
最重要的是此時此刻,沒有了雲梯這個工作平台,我已無所事事,我全身心地寂寞空虛冷。
於是我很是無聊地上線告訴麥田:“麥師兄,我來不了S城啦!”
我並沒有指望他這次能陪我聊天,我並不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雲梯公司出了事情。
“為什麼?”果然他問我原因。
“我不想說。”
其實我還猶豫在說與不說之間,三言兩語,無法說清。
“那就不說吧!”
還好,麥田似乎早有預感,他過了很久才慢悠悠地不緊不慢地回復我。
這讓我反而覺得不適應。
難道他又在開會?不似我,現在的分分秒秒都覺得漫長。
“我的S城出差泡湯了,我登機前公司突然有急事,我臨時趕回,現在人還在閔江,一堆雜事兒剛處理完,我恐怕暫時都去不了S城了!”
我把剛編好的話發過去,權當解釋。
我怕麥田其實會很失望。
沒想到他告訴我:“你往前翻,我人在閔江呢!”
啊?這麼快!他是坐什麼特快專機飛回來的!
我往前翻,果然,凌晨他發給我信息:“我公司有點急事,我已回閔江。”
哼!原來麥田根本就沒有誠意要在S城接見我!
早知如此,我去S城就沒有必要約他見面了。
“既然咱們人都在閔江!見與不見,看你時間,聽你答覆!”他似乎隨口問我。
這並不黏人的麥田,我還有一肚子的牢騷想跟他傾吐呢!
一夜之間,遙遠的他竟然與我同在一個城檐下,而他竟如此淡定!
我再往前翻,以前的麥田對我可是充滿了期待與幻想的啊!
看樣子,網上的朋友還真是不靠譜!
剛閃過這念頭,我便無意識地看見我自己戴着的戒指。
它的主人沈逸唯,我們倒是識於微時,可又何曾莫逆於心,相守經年?
正沉默着,麥田問我:“要不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吧?陪你聊天解個悶兒,不然你回家又要被家人問起公司的事。”
看來我身邊的人還是只有麥田最了解我!
我現在是無班可上,回家諸多不便。我再拒他,有何借口?
“好吧!”我終於答應。
“最好找一個有煙火氣的地方,地址你選,客我請。”
他竟然提出這麼個普通又特殊的要求。
“煙火氣?是鄉村炊煙?還是心靈冒煙的地方?”我好奇地問。
“讓你心靈開竅的地方,既能填飽肚子,又能充實心靈。”
他的回答同樣令我好奇。
“算你還有點良心,現在的我很沒有心情。我公司恐怕面臨破產清算,我又要變成一個無業游民,正焦頭爛額,囊中羞澀呢!”
“那些糟心的事等吃完飯再想,先閉上眼睛,你慢慢地想我們在哪兒見,出發前告訴我答案!”
我剛一閉眼,曾經的一品閣就突然真如一股人間的煙火氣,它從我的記憶深處直衝腦門。
“那就幸福大道的一品閣,二層的‘一剪梅’吧!”
我破口而出,無需再多想了,那兒可鬧中取靜!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選這裏。
兩年來我並沒有去過一品閣,更是從未進去過它的‘一剪梅’房間。
那裏,可是因為依稀還有沈逸唯的影子?
只要麥田他真能陪我解悶,其餘的,真不能多想!
想起麥田他平日的神通廣大和機智幽默,此刻我還真是很想見到他。
說去就去!
我迫不及待地像舊地重遊般,提前半個小時,打車來到那聚集了我往日記憶和五味陳雜的一品閣酒樓。
一路上的幸福大道並沒有變模樣,路旁的酒店林立。
當年別具一格優雅得體的一品閣,如今已如小家碧玉般秀外慧中,並不靚眼。
不遠處的利天公司更是熟悉又陌生!
走進一品閣二層,才發現店裏已重新裝修過,整體風格已變得更加現代。
只見酒樓屏風隔影,花樹繞廳。小徑流水,安靜雅緻。哪裏還有當年‘合歡閣’與‘一剪梅’的門影!
想來這裏老闆早已易主!
但這裏還是依稀可以看到當年一品閣特別的風姿。而我們,卻早已是面目全非。
可嘆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如今的我,已堅強得連眼淚也擠不出來了!
想當年,巧巧、芊芊、曾有米和我,在‘合歡閣’笑得驚天動地。隔壁‘一剪梅’房間的沈逸唯,不知何時已為我們結帳,我為我們的心有靈犀暗自欣喜。
曾經的我們在這裏恣意打發自己的青春,單純無知,年少輕狂,竟然被無情的時光洗滌成了美好。
我趕緊線上問麥田,我們怎麼相認?需要暗號嗎?我怕我們會誤入他人門帘,驚起幾灘鷗鷺那可不好!
麥田說不需要暗號,他能憑感覺認出我。如果需要,還是我們曾經說過的那句“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就行。
瞬間我有被褻瀆被穿越的感覺,這是我與沈逸唯的接頭專利,當初麥田怎會如此巧合?
“能不能換一句別的?”我問他。
“唉,你怎麼這麼多事兒?我讀書少,別的暗號我也想不起來。要不就這句,要不就憑感覺!我一會就到了!”
哼,好你個麥田!
看在是你來閔江我接待,我請客你掏錢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
“感覺”?他好像很喜歡用這個詞。
服務員告訴我:“小姐,您幾位?您沒有預約,位置已滿,現在只剩下一位即將要走的老人的位置,您要不要去那裏等侯?”
我再看了看時間,後悔自己來得太早。我如此急不可耐地等他,他肯定會笑話我。
這裏環境很好,一旦搖頭,我將需要重新再找地方。
“好的,我們二位。我們願意等。”
我點頭,隨小美女來到一處靠窗的掛帘的雅間。
我隨意看了一眼,裏面有位戴着老花鏡的老大爺。他似剛用完餐,正品着茶,舉着報紙坐在裏面待走。
只見光影綽約,簾隨風動。
唉,我有一簾幽夢,不知與誰能共?與網友見面,只恐欲訴無人能懂!
我站着,四處張望,到處到處都是佳肴滿桌,吃相甚濃。
只有這間老頭細細品着茶,沒有一絲一毫即將離開的意思。
也許再等一會兒,我站着等的堅定,會感動這個老頭呢!
我自己選的地方,能怪誰呢?若是麥田來此連一個空位都沒有,大家站着見面,豈不尷尬!
“您快走啊,快走啊!”
我一邊默念着,一邊盯着門口看。尤其盯着每個新進來的年輕的男顧客。
潛意識裏,我認為麥田肯定是位年輕人。
麥田,他應該是一位戴着眼鏡,稚氣未脫,故作老成的樣子。
或許,他會長得像一個人,比如沈逸唯?
帥氣的,神秘的,朦朧的。他是似曾相識燕歸來,是心靈的舞者,他是怎樣的一隻歸雁?
或者,他會長得像俞逸凡?自信的,認真的,書生氣的……
又或者,他會長得像胡書?
不服輸的,敬業的,自大的……
想到胡書一身的自負,如今卻創業壯志未酬,他的內心該是多麼的不甘心。
“唉!”俱往矣!
我不由得想起胡書離去時的煙霧,又想起眾員工一臉委屈憤怒的表情,而我的明天還不知道在哪裏。
等吃完這頓飯再想這些現實吧!
明天的太陽自然會照常升起,當下最重要的是見到我的麥田,這個陪伴了我有些時日的“守望者”。
這等的一會兒功夫,人事風雲,陌路離殤,我的思想正如翻江倒海般波濤洶湧……
“當時明月在!”
那位舉着報紙的老頭,他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我看他,他似乎在念報。
我滿腹狐疑,難道他看的是老年文萃?報上還有這樣的句子?
才幾秒,我便一驚,難道他是麥田?
不會吧!難道我的麥田守望者竟然是位老頭?
那可萬萬使不得!
如果真是他,萬一麥田是位老年騙子,我須得儘早溜離!
我裝作沒有聽見,他見我沒有回應,便也不再作聲,我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好幾分鐘后,正探頭探腦的我又聽見他自言自語道:“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彩雲歸!”
他一吟三嘆!
我驚起再回頭!
老頭一字一句地顧自念着:
輕盈的只是一顆美麗的心/
一切的苦與累,是墜入凡間的精靈不慎飄入的,塵埃/
你要始終相信,前方有光亮/
從此,請你學會抖掉殘夢,展開翅膀/
從地平線向前方展望,向雲天飛翔/
鎖緊一顆脆弱的心,在空中做一次沒有心的舞蹈/
告別眼淚,失眠,痛苦/
告別二十三歲的過去,飛入那碧海藍天/
那些沉澱着惡夢的流雲,水畫似的輕輕/
去到一個你喜歡的地方,那裏有/
神庭漫步的朗月環抱,千萬個維度的/
彩雲滿天星/
怎麼會?如果他不是麥田,他怎麼會知道我發給麥田的我的日記里的話?
我傻傻地呆立着。
他終於放下報紙,輕聲叫我:“顧—彩—雲!”
完了,麥田竟然真的是位老頭!他已認出我!我無處再逃!
看來我只能硬着頭皮,與這心靈的舞者見面!
只是這聲音分明是?
他站起來,朝我走過來。簾內的光全聚集起來,照在他的臉上。
他微笑着,雙目含情,篤志而體。
這個老人,他會是沈逸唯嗎?老年的沈逸唯?
那個高傲不羈的男生,那個自帶傲骨,遺世獨立的貴公子,那個舉止瘋狂的來去無蹤的渾蛋不見了。
另一個他朝我走過來了,我又再也無法躲避。
我們怎麼會如此相遇?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育才中學,回到了利天公司,回到了那顆月下的大柳樹下!
我的心為何還是一如當年,心如撞鹿地陷入胡思亂想。
分秒漫長,令人窒息!
有他的畫面又出現了,我仍然不敢相信。我想離開,可是雙腳如磐石。
“你是?”無需任何疑問。
看着他的眼睛,我定住了。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我是!”
“你,怎麼在這裏?”
“我從S城來,好久不見!”
他點頭朝我微笑,伸出手。
我仍呆若木雞。
我又下意識地使勁兩手相纏。
“顧彩雲,顧總監,顧師妹!你不是在做夢,我是沈逸唯,我回來了!”
他再次向我伸出手,而我卻只顧盯着他的眼睛和他滿嘴的假鬍子。
他的眼神真的,他的聲音是真的。
他為何還要和上次聖誕節我們第一次約會一樣,讓我認不出來!
分明還是那個淘氣的沈逸唯!
“好久不見!”
我終於說出了這四個字,彷彿等待了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