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我知道你心裏恨我，可你又何必為難自己？”
二哥的聲音也比從前疲倦，我心裏一動望了過去，不過一日不見，他已經瘦了一圈，整個人憔悴的像是……
與我一般無二。
他俯下身，將那些散落一地的珠玉首飾一個一個細心收起，我索性坐在一旁，看也不看他。
“我選了一段玉給你做了一隻笛子，是極好的和田玉。”
漫長的沉默之後，二哥從袖中掏出來一隻晶瑩剔透的玉笛：“你參選之前我就在準備，今日……倒，倒正好來得及給你。”
我看都不想看，冷臉說：“我知道了。沒有別的事情二哥就回去吧，家裏上下都要你打點呢。”
他見我這般疏離，長嘆了一口氣，緩緩起身。我以為他要走，可他竟然是將門鎖了起來。
我看着他做這件於禮數不合的事情，心裏有個冷硬的聲音一直在叫我阻止，可我的身子軟弱，竟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直到他面帶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臉，我才知道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二哥這樣不合適。”我笑出了聲，自己聽着都驚訝其中的怨毒：“我已經是皇上的女人了。”
“不要這樣。”二哥猛然抱住了我，灼熱的呼吸和滾燙的淚混在一起。
“你逼迫我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給林懷星當替身，還要責怪我沒有做得盡善盡美，沒有忍氣吞聲做你的提線木偶嗎？”我已經止住眼淚，幾乎是心如死灰。
“薄風。”林懷恩緊緊抱着我，像是要把我融進他的懷裏去，可是我知道，我們只會漸行漸遠。
“我本想將你藏得好好的，我們就這樣在一個房檐之下守了終生。可林懷星夜逃，林家只有你一個了。”
“為了林家，你倒是什麼都捨得。”我只覺得渾身寒氣倒灌，從骨頭裏面散發出來：“當年父親任由我流落在外，不覺得我是林家人。我回到府中之後，姨娘橫行霸道把我當做下人使喚，他們沒有把我當成林家人。如今，卻要我承擔起林家的榮華富貴，你不覺得有些太可笑了嗎？”
當年我娘只是一個洒掃的丫鬟，被我爹不管不顧弄出來一個孩子，受盡白眼。後來大娘將我們尋回來，我娘還以為林家終於良心發現了，可事實上只是為了牽制當時的小娘，
見父親並不寵愛我，大娘又對我們棄之如敝履。
我爹雖然勉勉強強認下我，卻終究沒有個給我娘名分，娘親仍舊做粗活，而我就成了府里的小丫頭。
要不是林懷星一朝闖禍，跟人私奔，我又怎麼會被拉出來做替身，恐怕什麼時候死在哪裏，大娘都不會叫人收斂屍骨。
想到此處，我不禁有些顫抖。當年林家上下對我們極盡折辱，只有小娘的兒子林懷恩對我暗中照顧。
小娘鬥不過大娘，早就已經被趕出府去，林懷恩的日子自然也不好過。若不是大娘到最後也沒生個兒子出來，導致整個林家只有這麼一個男孩，他的境遇也不會比我好。
這麼多年我倆也算惺惺相惜，只是直到我十四歲那年，那個我根本沒怎麼見過面的父親去世，我為他守孝放燈，卻被大姐戲弄跌入湖中。
在所有人都眼睜睜看着的時候，他拚命將我救了上來，給了我十四年都不曾有的溫暖擁抱。我落進他懷裏，一抬頭便是一生的凝望。
雖然我們沒有再做什麼僭越的事情，可是又忍不住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到最後，已經是掩飾不住的心心相印。
我那時是那麼喜歡這個精通六藝，心思恪純的二哥，面對他是滿心的憧憬。
而他也許下願望，絕不會叫我嫁人，他已經是林家的家主，他可以保護我一輩子一輩子。
直到林懷星私奔出逃，林家迅速把握從一群洗衣做飯的粗使婢女里提了出來，裝扮成了林家的夜明珠。
那個被他誇過心思奇巧的名字，也被林懷星三個字代替。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命運所有饋贈給我的禮物，其實都是毒藥。
林懷恩，就是我的絕命劍。而現在我就是想死在他手裏，也萬萬不能了。
皇上賜我玉牌，我就是他的人了，而林懷恩從此就是一個見了我要跪下行禮參拜的臣子。我們此時再不會有任何瓜葛了。
我正想說些什麼，門鎖突然響了一聲，林懷恩眼神一閃，下一秒已經扼住了門外人的咽喉。
是沛兒。
也許她還沒聽到什麼，但林懷恩不是會容忍“萬一”的人，他看了我一眼，我心中已經明了，別過頭去。
或許有不忍吧，可是我心裏已經麻木，這種情緒已經不能讓我驚起波瀾了。
林懷恩不想讓我看到這些，指了一個方向叫我過去，可是我剛一推開窗子就發現月光中一排小小的腳印凌亂倉促地消失在屋外。
“是個女人。”林懷恩從我身後來，竟然也沒有去追，只是將我抱在懷裏。
“不然呢？”我冷笑，意圖掙脫他的懷抱，身上卻好像沒了力氣，任由他禁錮。
“此去皇宮，只會比這更加危險。”林懷恩在我耳邊說：“即便沒有發生這種事，我也不會讓一個冒冒失失的沛兒跟你一起進宮的。秋水白鹿是我一手培養起來的，他們會跟你一起。”
“哦，叫你那兩個伺候了你二十年的丫鬟跟着我去皇宮，意圖監視我有沒有為你林家好好做事？”
我反唇相譏，話說得難聽，他卻習慣了放縱我的小脾氣，溫厚的大手將我抱得更緊了些。
“白鹿是個從小在林子裏長大的野丫頭，我教她武藝，如今已經登峰造極，可以護得你周全。秋水人雖不會武功，可是有她這樣一個人心思細膩長袖善舞的人在你身邊，我也不擔心你人情往來上吃虧。”
我知道反駁無用，沒有說話。更多的是一想到進宮侍奉皇上，就心如死灰。
晚上吃飯的時候大娘子對我和文綉鴛多加照顧，表面上說著靠我們倆照顧林家的話，話里話外卻在暗諷我靠着姑姑的衣裳上位。我本來懶得管她，又怕文綉鴛聽多了不好。
林家的天恩都寄托在我身上，遣妾一身安社稷不過如此。即便我失去了自由，林家人還覺得我是撿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呢。
我不想跟他們廢話，隨便找了個理由回房，一個身影快步上前扶住了我。我一回頭，果然是之前被林懷星誇出花來的秋水。
“小姐，奴婢奉家主之命來照顧您。”
我剛才在席間還說自己身子不爽難受得緊，此時卻是閑庭信步，在院子裏賞雪。秋水也沒什麼表示，恭恭敬敬在我身後跟着。
到了房中，我坐下了才問她：“你倒是說說，方才有沒有看出文小主有哪裏不妥的？”
“文小主？”秋水一驚，文綉鴛已經是皇家人，我又是一口一個姐妹地叫着，秋水哪裏敢說她有什麼不妥，連忙跪了下來。
“小姐，奴婢不知道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着她在地上跪着有些難熬，我卻並不急着跟她說話。
她跟着林懷恩這個林家唯一的男丁一起長大，後來又成了家主的大丫鬟，難免有自詡之心。說不定心裏還惦記着成為家主的侍妾呢，跟着我去宮中她未必甘心，此時殺殺她的氣勢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