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唯將長夜終開眼
“安琴，柳見雪，林懷星，文綉鴛，覲見——”
到我了？
我一抬頭，大殿上只剩我們幾個了，唯一不認識的安琴已經上前，我也連忙走了上去，儀態端莊，不曾失了半分禮數。
只是不知道安琴是不是太緊張了走出殿外的時候竟然腳下一滑，我慌忙避讓，結果她倒是沒什麼，我竟然一屁股坐進了被來往的人踩化了的雪水裏。
柳見雪連忙將我扶了起來，往我身後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糟了，這麼重的一朵泥花，無論如何遮掩不過去了。公公，可否讓我這妹妹去換件衣裳？”
“此等大事怎麼多耽誤得起！”
那太監顯然也慌了，只是我們四個已經是最後一組，就算想換人給我爭取一點時間也沒辦法了。
文綉鴛看着我，囁嚅地想說些設什麼，終究是沒說。
“就這樣吧！”我咬咬牙，“待會兒我站在中間，姐姐要是能給我擋一擋便罷了。若不行……估計皇上也不會叫我轉一個圈給他看看吧？”
這種事情往小了說選不上就選不上了，可是若是皇上認為我是殿前失儀，恐怕整個林家都要被拖累。
我就這樣滿懷心事地進了西暖閣，迎面撲來一股暖香，雖說大開着門，可是屋裏竟還這般暖和如同春日繁花盛開的時節，着實讓我感覺到了皇家的奢華。只是依照禮數我是不能抬頭的，只好盯着眼前三塊光亮水滑的青石地磚看個沒完。
“這幾個女兒倒是各個靈巧秀美。”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男聲緊跟着出現：“嗯。”
我聽這聲音一驚，男子雖然只是隨意應答，這聲音卻聽得出清朗，原來皇帝也不過而立之年。
“抬起臉來。”太監尖聲尖氣地吩咐，我垂下眼，斂着眼神將頭抬起來。皇帝是不能直視的，只能悄悄打量。
我有些無奈，若是真的選上了今後還要坦誠相見呢，皇上這是害什麼羞，難道長得不堪入目嗎？
這麼想着，我下意識地閃爍了一下眼神，將皇帝的臉看了個清清楚楚。沒想到的是，他竟然生得俊美至極，只是匆匆掃過一眼都覺得驚艷。
也是……我暗自忖度，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可不都是這麼千挑萬選出來的嗎，皇帝要是長得不好看才奇怪呢。
不過這都與我無關了，反正我又不想伴君一生，今日離開大殿的時候就是與這紫禁城的永別了。
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雀躍，眼神在地板反射出來的影子上轉了轉，一個不帶任何喜怒的聲音卻砸在了我頭上。
“林懷星。”
皇上冰涼涼的聲音叫着我的名字，嚇得我整個人一僵，連忙跪下回話：“回皇上，正是民女。”
“嗯，跟月兒還真是像……”皇上的聲音里平添了一絲寵溺，我這才放下心來。
我還以為身後的水漬被發現了，還想這皇帝眼也太尖了，若是他漫不經心說我殿前失儀越矩，我怕不是要血濺當場？
“您這麼一說我才發覺，這姑娘可不是像極了南月妹妹嗎？倒是多了些沉穩的感覺。”皇后在一旁辛苦應和，其實我與那個做皇帝寵妃的姑姑林南月哪有那麼相似。
“沉穩懂事，識大體，就是最好的。”皇帝微微一笑：“正好你來了可以幫朕哄哄月兒，那丫頭又跟朕耍了兩天小脾氣，讓她的家人入宮，或許她會開心幾天。”
我聽了這話，只覺得一字一句都不認得。旁邊守着的老太監快步上前，將放着花朵的托盤奉到我眼前，諂媚笑道：“恭喜小主洪福！”
什麼意思？要我入宮嗎，要我做他的妾室嗎？我有些懵了，竟然不顧禮數抬眼望向了皇帝。
我只是不得不來走個過場，卻從未想過要進這黃金囚籠，做一個一生只能費盡心思討好主人的寵物。
更何況這個男人要我進宮的理由是“讓月兒開心幾天”這般兒戲。
我連個玩物都算不上，只是一個拿來逗一逗寵物的玩具？
我渾身顫抖，幾度呼吸不暢，最終還是收斂眼神，垂下頭來。
“謝皇上隆恩，謝皇後娘娘隆恩。”
我不動聲色站回柳見雪身邊，她似乎跟我說了什麼，又似乎沒說。周圍的景色一變再變，我眼前卻只有那朵從太監手中接過、象徵著我已經屬於天家的宮花。
我怎麼可能抗旨。說得好聽是林家的富貴恩寵，說得難聽是一家的生死存亡，都在我今日殿選之時遊絲一線牽着。我怎麼可能抗旨。
等我反應過來，已經不知道在哪裏了，我腳下一深一淺，竟又跌坐在地上。
“妹妹怎麼了，可是歡喜得緊？”柳見雪連忙為我遮掩，眼神中卻含着警告，被選中了還這麼失魂落魄，若是讓有心人知道了，下場不會好看。
“姐姐怎麼又摔了，”文綉鴛撲到我身邊，作勢要解下來自己身上的衣裳：“我將這件還給姐姐！不然姐姐髒兮兮的出去要叫人笑話。”
“不必了！”柳見雪輕描淡寫推開她的手：“立刻回家要緊，這會兒宣旨的太監已經去了，到時候人家敲鑼打鼓地到了我們卻來不及謝恩，那才失了體面。”
文綉鴛唯唯諾諾聽完，又拉住我的手，像是高興壞了，眼淚還垂在腮邊，握着我的手不停地搖來搖去。“姐姐，剛才皇上要了你進宮之後心情大好，隨手一指叫我們四個都入宮。柳姐姐是應得的，我卻全然是因為你的福分啊！”
“你能進宮就好。今後我們姐妹同心同德，在這宮中也算有個照應。”我勉強撐起笑臉，踉踉蹌蹌走下台階，已經聽不見旁的聲音。
是啊，宣旨的太監已經去了，一切都已經成定局。
林家十年間出了兩個后妃，父親親手把自己的妹妹和女兒送進宮中，應該很驕傲吧。
當年姑姑那十里紅妝，我也從來沒有忘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