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新的社交圈
林惠雅想讓阿平去紐約讀書,因此只在三藩市逗留了一周,就匆匆告辭,章嘉璈夫婦同去紐約,看望鹿鳴和靜姝。
“嘉瑜,你可以考慮回國,現在北方形勢不一樣了,東大遷回了瀋陽,不過最近國民政府下令,東大必須遷到北平。我們夫妻推薦你去清華,中國人,到底還是在中國的土地上才能舒心!”臨行前,林惠雅拉着沈夢昔的手,輕輕地勸說。
沈夢昔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她更清楚後來的形勢,她的身份並不適合以後留在國內,僅僅是國民黨高官的妹妹和夫人,就夠她喝一壺的,即便有鴻志給她的收條,她也逃不過後來的一波又一波的各種運動,“他呢?”沈夢昔笑着掃了一眼王守卿,林惠雅立刻無語,“也好,阿歡在這裏,你還是留在美國吧。”
其實沈夢昔想說,不要讓阿平留學,也想提醒她以後不要跟人提及與自己的關係,但是,要怎麼開口呢。
”惠雅,你多保重身體!“兩人擁抱着告別。
僅僅一年多,林躍升勢力已經不容小覷,他與盧天奇也是分分合合,幾次交惡,最後,他生生從盧天奇手中搶出了煙館和鴉片,以及賭坊一半的生意,還有愈發壯大的趨勢。
唐人街的煙館,也有美國人光顧,很多年輕人聚到一起吸食大煙,二戰期間,美國青少年違法現象特別嚴重,時有暴力事件,甚至涉槍事件發生,媒體開始以唐人街為例,宣傳華人對子女的虎媽式教育,很多都是假新聞,但是,對於華人在美的社會地位提高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年初,林躍升出資建了一所醫院和一所小學。只收很少的醫藥費,學費則全免,只收一點點書費。他清楚販賣鴉片是損陰德的事情,故而常常做些慈善,來做彌補吧。
林躍升想讓沈夢昔幫她管理慈善事業,沈夢昔以年齡漸大和農莊事忙為由推拒,林躍升也不介意,轉而交給了五夫人孟曉冬管理。
沈夢昔倒是在小學裏捐了一個小型圖書館,只有不到100平方米的面積,免費給孩子們閱讀,並把圖書館交給高年級的孩子打理。華人的孩子總要多讀些華人的書,懂些華人的道理。
圖書是她列了單子,由青幫門徒幫忙在國內購置,還有一部分是林惠雅發動捐助的。
她每周會到林躍升的醫院義診半天,春秋兩季也會施藥,預防疾病。
沈夢昔一度很擔心王守卿會一陣新鮮過後,就厭煩了農莊生活,但是並沒有,王守卿一直還算自在,和章歆懷喝酒的時候,曾經說,“哈哈,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王某流血流汗,半生戎馬,也算盡到了責任,對得起國家和父母送我留學讀書了!現在,日子是單調些,總好過張翰青吧,哈哈哈!梓文罵我是懦夫,在危難時刻逃跑,我夫人卻贊我英明理智!如今跳出了那個圈子,我看得更加清楚,我是對的!”
章歆懷點頭贊同,“大多數華人在美國都是掙扎求生的,我們這樣已經是好的。所以那個《協定》就看得更加清楚了。因為明白了,心中更加痛苦,我親眼看着一個在美國出生的華人男孩,家境優渥,大聲否認自己是中國人,他臉色紫脹,喊着他在美國出生,一落地就已經是美國人!守卿,多麼痛心,當民族成了一種恥辱,讓他羞於承認,他本身何嘗不是失去了尊嚴!”
“我等終是不能安心做個田家翁啊。”王守卿看着神情激動的章歆懷說。
“他鄉終究不是故鄉。不過,你我早已看破局勢,不是嗎?”
”是啊,又能如何?“
兩人飲盡杯中之酒,半天也沒有說話,此後再未談論過這樣的話題。
寬泛地說,唐人街是一個種族隔離的產物,是美國排斥華裔,將華裔拒絕於美國生活之外的一種表現,此時的唐人街,最賺錢的行業是妓院、煙館和賭坊。
早期唐人街幾乎見不到女人,都是出苦力的華工,後來慢慢有了妓女,都是從國內高價買來的,據說價格最高的是14歲的女孩,在國內大概花50美元買到,轉手到了三藩市最高就可以賣到2800美元。中國妓院老闆相比其他的中國商人,大概要多賺五倍的收入,每個妓女一年大約可為他賺取2500美元。
妓女們一般活不過20歲去,14歲開始工作,十八歲開始脫髮,十九歲落齒,二十歲已經兩眼混沌,顏色盡敗。
當一個妓女不再有用,就是她生命的終結。
當中國醫生認為她的病無法治癒時,就會被關進一間陰暗、沒有窗戶、沒有傢具的房間,一杯水一碗米飯和一盞油燈,幾天後,油燈熄滅,就會有人來抬走她的屍體。
有的也會被遺棄街頭,凄慘地死去。
最賺錢的行業,由唐人街幫會控制。他們與政客和警察共謀,不斷從中國偷渡年輕女性,潛入美國,美國加州的中國移民通常被認為是劣等的,對於中國婦女遭受的苛刻待遇,並無人關注。
也就是說,致使華人妓女悲慘命運的,都是華人同胞,這何其可悲。
1943年《排華法案》被廢止,到《中美友好通商協定》之後,每年有定額的移民指標,移民的多為經濟和社會地位較高的中國人,三藩市華人的格局開始悄無聲息發生了變化。
章嘉璈幾人都慢慢有了新的社交圈子,生活不再枯燥寂寞,農莊的收息足夠吃喝花銷,拋開社會地位不說,日子也算逐漸安逸自在起來。
這天,周末聚會只有沈夢昔夫婦和章歆懷夫婦,章嘉璈去洛杉磯會友,林躍升的房子更是只留了一家老僕,其餘人都去了城市居住。
湖水清澈,幾對天鵝自在地游來游去,遠處還有野鴨追逐,沈夢昔烤了肉,坐了點心,切了水果,四人坐在湖邊飲酒暢談。
章歆懷喝了一杯紅酒,忽然問沈夢昔“嘉瑜,你當初那篇《新世界》是怎麼構思的,裏面提到的大屠殺,貌似就是首都那次?”
“你居然還記得這樣一篇小文章?”
“印象非常深刻,早就想問你了。現在我們身處異國,言語也無需顧忌太多了,你說說看啊!”
“那不過是個巧合罷了。”沈夢昔不想多說。這種明知其會發生,卻無力阻止的災難,回憶起來全都是痛苦。
“國外的華人苦,國內的百姓也苦,我們的民族史就是一部血淚史啊。”章歆懷倒上酒,又喝乾了。
“哪個國家不都是這樣?你再看看猶太人!”韓香眉接口,她不喜丈夫總是悲天憫人的語氣,既然已經出來了,就不要無謂的擔憂和沮喪,過好眼前的日子最重要。“嘉瑜,我遇到一個猶太人,他輾轉從上海過來,聽說你們夫婦來自上海,非常驚喜,說要與你們結識呢!”
二戰期間,上海人民曾經搭救過3萬猶太人,那是從希特拉屠刀下逃出生天後來到上海的歐洲猶太人,本身就國難當頭的上海,收留和保護了猶太人。後來,數千猶太人經由上海去了他國,大部分猶太人留下了,上海也真的成為猶太人的“遠東避難所”。
所以沈夢昔很能理解,這位猶太人一聽到上海就非常激動的心情。
等沈夢昔和王守卿見到那個猶太人的時候,她驚呆了,五十多歲的年紀,鬚髮花白,他熱情地擁抱王守卿和沈夢昔,一開口就是流利的上海話,親切之感油然而生。
這個猶太人叫做維希福克斯,一笑起來,還真有些狐狸的狡猾。他曾經擁有千萬家資,但是離開奧地利的時候,身上只被允許帶10磅錢,幸虧中國大使館鼎力相助,給他辦了簽證,才得以逃離。到了上海,看到戰亂中的中國,有大量的難民流離失所,仍然熱心救助猶太人,十分感激,他同上海人相處,產生深厚的情誼,直到二戰結束才輾轉來到美國,這次聽說有上海人來了,他一心想見見,彷彿所有上海人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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