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笑面寒
和煦陽光灑落在一塵不染的朱門台階上,春日清晨霧氣剛消散還有些冷。高牆裏樹木翠掩,在青石大道上落下一大片斑駁的影子,陽光被拆的七零八落,幾隻鳥兒站在樹枝上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妙桂給林清妧繫上素色銀絲披風,又從另一個丫鬟手裏拿過小巧精緻的蓮紋暖爐硬塞給了她:“這些麻雀也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吵死了。”
林清妧卻半點不覺得嘈雜,反而覺得這樣的熱鬧才能感覺到身體了的血液溫熱,自己還是個活人。她覺得有些熱,巴掌小臉上泛起了些紅潤,有點無奈地抬起手裏的暖爐:“這都是春天了,還要抱暖爐嗎?”
“小姐你前幾日落水受了寒,本就不該出門吹冷風,還不好好護着萬一生病了怎麼辦!”妙桂一聽林清妧這話就吹鬍子瞪眼了,神色不善地看了眼走在前面打着把紅梅油紙傘的林素瑤,哼了一聲:“你偏偏要聽五小姐攛掇,那桃花小宴有何稀奇?府里又不是沒有桃花。”
林素瑤本來正準備上馬車,聽到妙桂的聲音身子一僵,回過頭一臉委屈地看着林清妧主僕二人,解釋道:“我是怕姐姐在府里憋壞了身子,想讓姐姐出去走走透透氣,妙桂你怎麼能......”她咬了咬有點白的唇,手握着傘柄微微顫抖:“這種話叫我好生傷心。”
林清妧嘖了一聲,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是的啊,妹妹一片苦心,妙桂你怎麼能曲解她的好意呢?”
“我”妙桂被林清妧的話堵得啞口無言,眼裏有些失望,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寧可相信一個虛假造作的壞女人,也不願相信自己。正在她黯然時卻感覺到小手被人捏了一下,轉過頭對上了林清妧稍安勿躁的眼眸,突然明白了什麼,小姐這是在說反話?
林清妧安撫了妙桂,看着一身縹緲似煙白裙的林素瑤,似笑非笑地開口:“妹妹如此為我着想,我自然也會好好報答妹妹的。”又嘆了一聲:“昨日真是我看走了眼,原來妹妹穿白衣真是美極呢。”
妙桂暗戳戳地撇了撇嘴,披塊紗帳也美極。
林素瑤只覺得林清妧的話透些奇怪,但細細想來又沒什麼問題,頂多是當她良心發現了,便和善的回以微笑:“我不求姐姐報答,只盼望着姐姐以後嫁入顧侯府,還能記妹妹一分好便心滿意足了。”
她自認為回答無可挑剔,但對上林清妧似笑非笑的臉,卻覺得她眼裏隱隱有嘲諷的意味。林素瑤向來敏感,連忙斂眸收傘,由貼身丫鬟挑開帘子扶上了馬車。餘光瞟到姍姍來遲的林家嫡女林詩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帘子晃悠兩下便隔絕了視線。
林素瑤坐在馬車軟墊上,撫平了衣擺的褶皺。想着林清妧的話,臉上有些自得,拉着自己的貼身丫鬟問:“小杏,今日我這身衣裳當真好看?”
“五小姐自然是最美的人兒,衣裳漂亮極了,就是太過素凈了些。”小杏看了看細眉彎如月,一身白裙如雲霧般輕盈出塵的少女,眼裏艷羨:“我一個女子看到了小姐都忍不住憐惜幾分呢,可比二小姐和三小姐動人多了。”
“莫要捧高踩低。”林素瑤抬手輕敲了下小杏的額頭,但臉上的笑容卻深了幾分。
昨日她讓林清妧幫她選去桃花小宴的衣服,林清妧從她中意的白裙和粉裙中挑了粉裙,且說什麼可以兩姐妹穿一個顏色......她自然不會同那沒品位的林清妧穿一樣的衣裳。她本欲穿粉衫也臨時變卦改成了白裙,撐把紅梅傘想叫人忽視都難。
林府門口停了幾輛馬車,饒是青石大道寬敞此刻也顯得有些擁擠了。
林清妧披着披風,一身大襟交領嫩粉色的襦裙束腰的環珮極其精緻,將人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腳下踩着白色花紋的繡鞋,一對秀麗蝴蝶在鞋面上栩栩如生。柳眉瓊鼻,櫻桃小嘴,五官仿若是名匠精心雕琢出來的。
“呵,不是說要死要活了嗎?這還能出門湊熱鬧?”林詩瑜穿着一身紅色齊胸對襟襦裙款款走來,頭上髮髻上插着一對金飛鳳銜珍珠步搖,愈發襯托得皮膚嬌嫩,容貌清麗。
林清妧看着林詩瑜,眼神複雜。
“別以為父親給你出氣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橫着走了,我要做什麼可沒人敢攔着,往後在這林府你也別想有好日子過。”林詩瑜揚了揚下巴,眉梢高挑,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眼睛裏滿是囂張和不屑,往林清妧面前逼近兩步:“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和你那不要臉的娘,灰溜溜地滾出林家大門!”
林清妧戲謔地抬眸,不咸不淡地“哦”了一聲:“那就拭目以待了?”
“哼,你最好一直能那麼嘴硬。”林詩瑜只當她是虛張聲勢,翻了個白眼,就被婆子丫鬟們擁簇着走去了那輛最華貴的馬車。臨上馬車前還回頭對林清妧丟了個不屑的眼神,一副你嫉妒也沒用的表情。
妙桂臉色變得很是難看,十分擔憂地看向林清妧:“小姐,有大人在,定然不會由三小姐胡來的。”
“不用擔心。”林清妧撇開那雙清亮的黑眸,眼底閃過一絲那陰霾之色。雖然如今的林詩瑜對她而言還沒多大威脅,但她也不會掉以輕心。
風府和林府一個街頭一個街尾,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就到了。
風家是富賈,在重官輕商的南國,即便是朝廷也敬重忌憚幾分的,可見其家業之大,雖不至於富可敵國也是富甲一方了。而林家雖然也算是有名望的家族,但品階最高的也只是林奇文——一個管理詩書典籍的三品秘書史,和風家自然是不可相比。
林家是要多多走動的。
林清妧挑開紗窗,仰望着風家緊閉的正門上高高懸挂了匾,眼裏微微一動。有皇帝親筆題匾的風府,確實是光耀門楣了,但沒人知道在風家裏隱姓埋名的那位又是何等尊貴。
女眷小宴自然不會走正門,而是往側門進去。有下人來迎接林家一眾小姐,林詩瑜自然是走在最前面,其次便是林清妧了。而林素瑤乖巧地跟在林清妧身邊,說什麼林清妧都只是淡淡的應和。
林素瑤注意力似乎也有點飄遠,踏進風家朱漆高匾的側門,手攛着衣擺,眼底閃爍着淡淡的興奮。
林清妧提着裙擺走下台階,從抄手游廊往一個名為“春源”的門走去,淡淡地撇了林素瑤一眼:“妹妹看來很開心?”
林素瑤微微一愣,臉上閃過一些不自然:“呃,自然是開心,我是庶女能參加的宴會不多,所以難免有些......”
林詩瑜回頭督了林素瑤一眼,她向來是看誰都不順眼的,這回難得沒有諷刺林素瑤什麼。
“表妹,可讓我們好等。”一位妙齡少女從春源門裏聘聘裊裊的女子走了出來,一身絲織白色長裙層層疊疊如遠山煙黛,手裏握着一把雪花梨鏤花小扇,白皙的面容上是淡色眉眼,相貌清麗絕俗,光是氣質都能讓人多看兩眼。
帶路的下人們殷切地行禮:“趙小姐。”
“不必如此多禮。”趙長歌溫和地笑了笑,看起來是個性子好的,還拿了些散銀給他們:“這春源門是不準帶丫鬟進去的,你們幫我照拂着些林家妹妹們。”
林清妧看着面前這位年紀稍長的少女,自然一眼就認出來是趙夫人娘家的人,京都四美之末的趙長歌。她還有一位沉魚落雁的姐姐名為趙長雪,如今是皇宮裏正當寵的惠妃娘娘——也是趙夫人母女兩個在林家囂張的依仗。
“表姐。”林詩瑜笑盈盈地湊了上去,親昵地拉過自己的手:“你只需在裏邊等我便是,何必出來跑一趟,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許久沒見自然是想念的緊,你平日也不去趙府走動走動,姐姐進宮后家裏就只剩下我一個女子,也沒個伴兒。”趙長歌笑着埋怨,但話說出來卻叫人好感更加。溫和的眼眸往林詩瑜身後掃了一眼,落在了林素瑤身上,不動神色地皺了皺眉:“這位倒是玲瓏人兒,不知是?”
“庶妹林素瑤,拿不上枱面的,表姐問她做什麼?”林詩瑜納悶道,畢竟年齡還小,以為自己表姐想同林素瑤結交,當即哼了一聲:“我們嫡系哪有和庶女結交的道理。”
“你呀,何時能改改這脾氣,我看你素瑤妹妹脾氣就極好,你得多同她學學。”趙長歌沒有再說下去,但偏偏聽的人都覺得她是好意,她晃了晃手裏的小扇,又晲了林素瑤一眼:“表妹隨我過去吧。”
“好”林詩瑜應下,惡狠狠地瞪了林素瑤一眼,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林清妧,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但似乎想到什麼冷哼一聲,什麼都沒說就隨趙長歌走了。
林素瑤感覺到趙長歌的眼神里有不屑,瘦弱的身子無端的一顫。聽着林詩瑜的話扎人的很,幾乎抬不起頭來。她心思深,一想就通了,心裏暗暗惱怒自己為何穿這和趙長歌相似的衣裳,如今叫人侮辱了,偏偏別人還不覺得。當即又不滿地瞪了林清妧一眼。
趙長歌是心高氣傲心機深沉的人,雖然面上溫柔賢惠但也是兩面做派的人,得罪她可不是什麼好事,偏偏林素瑤因為穿了和她差不多的衣服得罪了。
林清妧一直垂眸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倘若前世她能多些防人之心,也不至於被算計了。她能記得趙長歌今日的穿着,故意擺了林素瑤一道,因為這一天的事情確實夠她一輩子都刻骨銘心的。
前世桃花小宴上,林清妧被人潑濕了衣裳,林素瑤好心將她帶去客房換衣服卻將她鎖在裏面,還偷走了她的外衣,好巧不巧的是屋裏還有個被下了葯五花大綁的少年。林清妧好心將他放了,但少年卻神志不清地撲了上來。就在這時候一大群人闖了進來,林素瑤大聲質問她為何要做這樣見不得人的事,她絕望地辯解卻沒有人聽。
那少年是趙長歌的隨身小廝孟冬,長相英俊秀氣,也是個讀過書的,因為家境窮苦才被賣進趙家。恪守禮儀的少年,此時卻被人下了葯在房裏於林家庶女廝混。趙長歌看了勃然大怒,而孟冬清醒過來當晚就跳湖自盡了。
人人都道她覬覦孟冬美色,給孟冬下藥結果逼死了他。林清妧聲名敗盡,在暗無天日的林家戒堂關了整整一年,慢慢反應過來是誰害了她,再悔恨卻都無濟於事。
她十四歲過半才被人救出去,不過那時候她眼睛已經瞎了,雖然後來治好但總歸是留下了後遺症的。以至於後來多少午夜夢回,她都忍不住想,如果再來一次,她一定要讓她們付出代價!
“姐姐你?”林素瑤緩和下心緒后,注意到林清妧凜冽的眼神,背後不禁一涼,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恐懼:“表情好可怕,就像.....”她怕惹林清妧不開心咽下喉嚨里的話,諾諾道:“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清妧被林素瑤打斷回憶,收起嘴角的冷笑,轉眸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解釋:“突然想起以前好心養了一隻貓,後來卻它狠狠地撓了一爪子。現在想想應該在她還沒有成長起來的時候,就將它弄死的。”
林素瑤咬了咬牙,心虛地低下了頭,心裏泛起一股濃濃的不安。莫非是林清妧知道了什麼?怎麼可能呢,她林清妧最是好騙,而且自己最近也沒有見她有何異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