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冰兒竟然是
此刻,童年的記憶如同傾瀉的閘門水,瘋狂席捲而來。
母親那唯美的孔雀舞姿以及熟悉的音樂旋律,正是經常會會出現在夢裏的情景。英俊的父親舉着她在原地轉圈,那是她小時候最喜歡與父親玩耍的遊戲。哥哥買給她的大大棉花糖,就像天空的雲團一般潔白柔軟,還有哥哥抱着幼小的她坐在鞦韆上教她念的詩句,還有,還有那一片蒲公英漫天飛舞的樂園,何瀟亦在一旁用機器打着泡泡,她被哥哥、業尊和啟安圍在中間翩翩起舞……
那些丟失了十幾年的記憶一個不落的蜂擁而至。
“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傾念失聲痛哭,直直盯住冷峻:“等到後園山花開遍野,你說要帶着我去彩棉屋為我過六歲生日,你還說要叫上啟安哥哥和業尊哥哥,跟他們一同分享你為我而鑄造的林間小木屋。可是,可是……”
話說到一半,傾念只覺頭痛欲裂,眼皮彷彿壓了千斤,沉重無比。
恍惚中感到吊在手腕上的繩子一松,整個重心往下墜落,本以為會摔下去,緊接着卻被抱緊一個滾燙的懷裏,有種被燙傷的錯覺。隱約好像聽見冷峻在耳邊慌張的喊着什麼,但聲音已逐漸遠去,根本聽不清楚。
緊緊抱着昏過去的傾念,冷峻就那麼怔怔的看着她,顫抖着,連指尖都開始冰涼。
方才,傾念望着他所說的,正是冰兒失蹤前一晚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啊!還有彩棉屋,那是只有妹妹一個人才可能知道的,那林間小屋的名字,還是冰兒取的,只是沒來得及公佈小屋的名字之前,她就丟了。
原來,眼前的傾念竟是他十幾年來苦苦尋找的親妹妹。冷峻明白了原來啟安死前對他說的那句“你絕不能傷害她”並不是在祈求他放過傾念,而是因為,傾念就是冰兒,是他的妹妹啊!
蒼天究竟跟他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啊!他竟幾次險些親手殺死自己一直在苦苦尋找的妹妹,如今雖及時找到她,卻已然鑄成大錯,因他而害死了啟安,毀了妹妹一生的幸福,這要讓他如何面對她。
原來妹妹始終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只是他自己太愚蠢、太無知,與她多次相見,多次被她身上特有的氣息所牽扯,多次莫名其妙的感覺她是那麼熟悉親切,可即使是這樣他竟然都沒能認出她來。
冷峻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到了今時今日,冰兒才肯與他相認,啟安才肯告訴他真相?難道他們不知道他找了冰兒十幾年嗎?不,一定還有其他什麼原因,或許他們有苦衷,又或許是他們也是剛剛知道,算了,這些事情還是等冰兒醒來再問吧。
此時此刻,冷峻已經找不到任何感覺來形容此刻的心情,喜悅,懊悔,恐懼,煩躁,無助,不安,絕望……
突然,冷峻捂住自己的胸口無聲的仰頭笑了,笑得悲愴而蒼涼。雨水嗆進了喉嚨,他低下頭吃力的咳喘着,咳得連眼淚都流下來,卻還是繼續在笑。那種笑,讓看的人都覺得悲痛欲絕。
“老天啊!我們冷家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們活得如此辛苦!”冷峻抱着傾念,跪在地上痛哭不已,滂沱的大雨早已打透他單薄的黑色外套,淚水混着雨水從臉頰流淌下去,滑過嘴角,腥咸苦澀。
直到傾念被送進急診室前,冷峻始終緊緊抱着傾念,生怕再一鬆手,就又會失去妹妹,失去這世間她唯一的親人,失去他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醫院急診室內亂作一團,傾念和黎業尊在搶救,凌啟安在救護車趕到冷家大宅時已然停止了心跳,撒手離開了他最愛的小念。
凌家二老匆忙趕來,之間女兒凌啟寧瑟縮在醫院走廊的牆角里,滿臉淚痕的顫抖着,不見兒子兒媳的蹤影。
凌老夫人在凌老先生的攙扶下,步履蹣跚的走到女兒跟前,拉起她問道:“寧兒,你哥哥和你大嫂呢?他們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蹲在這兒哭?”
凌啟寧垂着頭一言不發,依舊在劇烈顫抖。
“你快說啊!”凌老夫人急了,用力掐住女兒的胳膊,“你哥哥他們到底怎麼了?”
“我哥他……”凌啟寧的嘴唇哆嗦着,口齒不清的含糊道:“我哥他……他……他……死了。”
“什麼!?”凌老夫人猛地推開女兒,大聲質問:“你在胡說什麼!安兒他怎麼會死?你胡說!”
凌啟寧哆嗦着拉起母親的手,“是我,媽,都是我的錯,是我開槍打死了我哥!這都是因為沈傾念,要不是我哥替她擋了那一槍,死的人應該是沈傾念,我哥就不會死,都怪她!”
凌老夫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女兒,彷彿她的女兒變成了一個她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看了女兒大概兩分鐘,然後,她揚起巴掌狠狠扇了凌啟寧一耳光。
凌老夫人突然嚎啕大哭,沒了之前端莊婦人的模樣,此時她只是一個失去了兒子的中年女人,她無法接受她兒子是被她女兒親手打死的。
凌老夫人僅存的一點理智也被悲傷吞併,血紅着眼掐住凌啟寧的脖子,罵道:“畜生!畜生啊!凌啟寧,你不配做凌家的女兒,你不僅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殺死自己的大嫂,還害死了你哥哥,我怎麼會生了你啊!你和安兒是孿生兄妹,安兒那麼善良大度,你怎麼這麼心狠?早知道這樣我寧願當初沒有生你這個女兒,我寧願你當初死在我肚子裏,我要掐死你這個沒人性的東西,我要讓你去黃泉路上給你哥哥道歉。”
總算凌老先生還尚存理智,拉開死死掐住女兒脖子的妻子,將她摟進懷裏。雖然他沒哭,但臉上也深深淺淺刻滿了悲哀。
凌啟寧捂着脖子,自己扇了自己兩個耳光,哭着說:“爸,我媽說的對,是我害死我哥,我也沒想到會這樣,我該死,我混蛋。”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發生了什麼。”凌老先生的理智讓他必須先問清事情發生的經過和原委。
冷峻站在一邊,從未有過的慌亂和傷感,低垂着頭,過了好一會兒,他將發生的一切講給了凌老先生聽。
聽了冷峻的訴說,凌老先生唯有嘆息。凌老夫人卻早已坐不住了,老淚縱橫的臉上分不清是憤怒還是絕望。
“峻兒啊,我們凌家從未傷害過你,當年你父母去世后你黎伯父貪心想侵吞峻峰集團的時候,還是你凌伯伯暗中幫你保住了冷家的財產和企業,你為什麼要恩將仇報,為什麼要抓傾念,為什麼要害死我的安兒?冤孽啊!冤孽!”凌老夫人那涕泗橫流的臉上滿是深深的哀傷。
冷峻垂着頭,如同黑玉般深不見底的眼裏早已不見了從前的兇殘暴戾,雙膝彎曲緩緩跪了下去:“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冷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他不只害死了啟安,還親手將冰兒打成重傷。
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簡直像是個笑話,正是有尋找冰兒的信念支撐着才能苟延殘喘的活下來,最終卻因尋不到的絕望害了妹妹,也害了啟安和業尊。
“好了。”凌老先生的聲音驟然低啞,宛如一尊怒目金剛:“害死安兒的不是峻兒,是我們的女兒凌啟寧。這個畜牲不如的東西,如果不是她因嫉妒想利用峻兒的恨去殺了傾念,安兒也不會死,你要怪就怪咱們沒教育好女兒,你別忘了,是我們的女兒開槍打死安兒的。”
說完凌老先生趕緊把跪在地上的冷峻扶起來,語氣悲涼:“峻兒,這並不是你的錯,這些年來你心裏有多苦、有多痛凌伯伯都清楚,凌伯伯也痛啊。”說著狠勁拍拍心口:“你父母是我在這世上最好、最重要的朋友,我們三個人從小在一個孤兒院裏長大,都是無親無故的人,他們倆就是我唯一的親人,而冰兒和你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我疼愛你們跟疼愛安兒他們兄妹是一樣的。”
提起父母,冷峻眼眶紅紅的,望着凌老先生溝壑縱橫的臉,喉嚨被源源不斷上涌的悲傷哽住了,鼻子陣陣泛酸。
他想說點兒什麼,試了幾次,最終還是沒能開口。
凌老先生看出冷峻的心酸內疚,繼續說道:“什麼道歉的話都不要說,安兒的死與你無關,是我那不爭氣女兒的錯。我相信你也不想傷害安兒,別背負着害死安兒的內疚去活後半生,你受的苦、受的罪真的已經夠多了。也許你想不通為什麼你母親會因為冰兒的失蹤而抑鬱自殺,其實當年你母親在懷冰兒時,發現你父親有了另外一個女人,你母親是那麼的愛你的父親,愛到不惜一切的想去挽回你父親的心,什麼面子、尊嚴全都拋下了。她找到了那個女人,本想求那女人將丈夫還給她,可是你的母親實在太單純善良了,那個女人竟然趁着她不備,將大着肚子的她推進了冰冷的河裏,還放話說‘你死了我就是冷家夫人’。你母親不會游泳,幸好你父親那天惴惴不安總覺得要出事,便一路跟着你母親到河邊看到了發生的一切,才來得及將快要淹死的她救上岸。寒冬臘月啊,河水冷得刺骨,冰兒也因此而早產,生下來心跳已經幾乎沒有了,當時醫生都說這孩子肯定救不過來了,連你的父親也想放棄,是你母親拖着虛弱的身體挨個的給醫生下跪,求他們救救孩子,醫生們被你母親的愛感動,才答應最後再試一試,正是那一試,冰兒竟然奇迹般恢復了微弱的心跳,也許是聽到母親撕心裂肺的呼喊,也許是感受到母親那強大的愛和不舍,總之冰兒活下來了,但身體卻不如別的小孩好。從那開始,你母親對冰兒百般呵護,生怕冰兒有一丁點兒閃失,她覺得是她差點害的冰兒死掉,覺得虧欠,因此對冰兒的呵護比對你的多。這也是後來冰兒失蹤你母親受不了打擊的最大原因。”
冷峻錯愕的看着凌老先生,小心翼翼的問:“那我父親呢?後來我父親和那女人怎麼樣了?”
“你父親終於看清了那女人的真面目,與她徹底斷絕了一切聯繫,再之後那女人離開了這座城市。你的父親也非常疼愛冰兒,因為他曾跟我說,是冰兒讓他看清了一切,讓他來得及悔悟,來得及補償和保護這個家。你父親臨終前在醫院裏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幫他照顧你,再想辦法找回冰兒,別讓你一個人孤獨。那時我本來想把你接到我家照顧,但老黎堅持說我家有安兒和寧兒,本來寧兒就不聽話夠讓人操心的了,怕我照顧不過來,最後擰不過老黎,便讓他把你接過去了。我是真沒想到老黎會起了貪心,是我發現晚了,只保住了峻峰集團的三分之二股份,要是我當年堅持把你接來,或許一切都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吧,唉……”說完凌老先生重重的嘆了口氣。
冷峻默默站着,一句話也說不出,心中五味雜陳。
緩了緩,凌老先生又說道:“我聽四眼說冰兒死了,你不要太難過,要……”
“不!冰兒沒有死!”不等凌老先生說完,冷峻立刻打斷他,原本黯淡的漆黑色眸子充滿光彩,急切的解釋道:“凌伯伯,冰兒真的沒有死,我找到冰兒了!”
“你說什麼?謝天謝地冰兒還活着。”說著,凌老先生仰頭閉目,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叫着冷峻父母的名字:“天成,若瀾,你們總算可以安息了!”
凝神片刻,凌老先生問冷峻:“冰兒現在在哪兒?我想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