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喋血姑棼(二)

第三十章 喋血姑棼(二)

2.

齊襄公的一句話:“等明年瓜熟的時候寡人自然會派人接替你們這攤戍邊任務。”讓連稱、管至父堅守在葵邱,卻要面對多重困難。城邑里沒有現成的軍營,他們就臨時搭建軍帳,這臨時的軍帳卻夏天漏雨,冬天透風,軍士們苦不堪言,朝廷調撥的物質款項有限。而且即便是有錢在這邊緣的地方買不到肉食、買不到糧食蔬菜,而且秋天穿着到了冬天、春天弄不來換季的衣服。連稱和管至父一籌莫展,只好派人回朝廷請求調撥一些物質衣物作為換季補用。而齊國的經濟經過齊襄公這幾年那種只顧討伐而不注重經濟建設,已警是虧空嚴重,朝廷上下難以支付連稱管至父二位將軍提出的要求。連派人回臨淄催幾次都不見效果。這一次連稱、管至父只好將邊塞安頓妥當兩人親自跑回朝廷面見國君,催促邊塞補給。

連稱面見齊襄公,向齊襄公稟報邊塞守關的困難。連稱說:“五千軍士駐守葵邱,還有二百乘車馬,進入冬季需要大量換季衣物、糧草,請主公派朝廷命官按季節發放補給。”

齊襄公說:“按季節補給,請相國做好預算,定期補給。”

齊襄公當場答應很爽快,可是到了相國那裏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換季的服裝沒有辦法辦到,只能給一定的錢幣,而國庫的錢幣有限,連稱拿到手的錢幣尚不夠全軍一個季節的人吃馬喂的費用。這事讓兩位將軍非常沮喪。再去找齊襄公卻以公務繁忙避而不見。兩位將軍只好回到邊塞。當路過渠丘的時候,公孫無知還是熱情地接待了二位將軍。這一次不是公孫無知抱怨了,而是兩位將軍抱怨眼前的軍中困難。

公孫無知問道:“見兩位將軍愁眉不展,看似駐守大軍有諸多困難了?”

連稱只是唉聲嘆氣,舉樽自飲。管至父說:“這冬季到了,我大軍禦寒衣物沒有着落,派回朝廷去的人總解決不了問題。這次我和大哥親自面見國君,可是還是解決不了問題。這君上說的好聽,答應的很快,可是到了相國那裏確實這也沒有那也不成。害的我大哥連夜上火牙疼的厲害。葵邱那裏畢竟是上萬的軍士幾百乘兵車,住在臨時搭建的草棚子裏,冬不遮風、夏不避雨,這不冬天來了軍士們尚無保暖衣服……。”

連稱舉樽又幹了,罵道:“我說這個姜諸兒就不是個東西,他率兵出征,軍士的車馬衣物都備的妥妥的,我們率兵在外,他嘴上說的好,實際上什麼都不管。讓我們這些將士怎麼過冬!”

公孫無知就問:“沒有換季的衣物,朝廷沒給些銀兩來購買衣物?”

連稱苦笑笑說:“相國說,齊國經濟形勢不好,好多地方對朝廷的納貢收不上來,給了份額不足,讓我們戍邊更加艱難。現在將士過冬衣物還無着落。”

管至父說:“你說這個君上,說的很好,什麼都答應,具體落實什麼都不成。你說也不知道這個君上是有意唬弄我們,還是下面的人不聽他的。”

連稱說:“相國不會欺騙我們,看來這幾年國君東征西討的,卻是讓百姓生活有一定的壓力。今年又出現乾旱,糧食收成下滑,估計國庫確實是不足了。難就難在我們的將士如何過冬的問題。”

看到連稱將軍一籌莫展的樣子,管至父也唉聲嘆氣了。兩個人舉起酒樽,默默地飲酒。

公孫無知也跟隨着嘆了口氣,說:“兩位將軍莫愁,家父的封邑雖然不算大,也有五千戶以上,作為邑宰無知可以動員每戶製作一套軍士的過冬服裝,以免去今年的賦稅代價,我想百姓會願意接受的。另外本城邑的甲士庫存的過冬服裝還有一些,可以全部提供給將軍徵用。我看差不多就解決將軍的困難。”

管至父樂了,推開酒樽,起身給公孫無知施禮,高興地說:“多謝公孫邑宰的支持。我和連將軍不知改如何感謝大人。”

連稱說:“不成,公孫邑宰免去食邑中百姓一年的賦稅,那明年一年的府邸開銷怎麼辦?另外上交朝廷的納貢怎麼辦?”

公孫無知對連稱擺擺手,然後舉起酒樽說:“將軍喝酒!公孫無知從朝廷的上大夫降為當今的邑宰,你認為他姜諸兒還會讓我自由自在地生活嗎?”

連稱一口乾了樽中酒,說:“難為公孫大人了。連稱不才,今後公孫大人有需要連稱的地方儘管說,我連稱絕不負公孫大人!”

管至父接著說:“我們可以聯名稟報朝廷,渠丘百姓傾力解決邊塞將士過冬問題,應該免去渠丘的對朝廷的年貢。”

公孫無知說:“二位將軍也不容易,不必為背運的無知花費太多精力。”

管至父說:“不行,公孫大人如此厚待我邊塞軍士,我二位即便是拚死也要為公孫大人免去年貢。”

連稱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公孫無知,似乎那眼神傳遞着一種異樣的信息。公孫無知輕輕拍着連稱的肩膀說:“來日方長,從師傅那裏論,我們就是親兄弟一般。”

連稱點點頭,趁管至父出去解手,連稱忽然說:“家父早就說你有君子相,難道你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公孫無知見是時候了,便對連稱說:“其實祖母活着的時候就希望我來繼位。祖母說過,論長相和能力家父就應該即位國君。家父不是長子,祖母就希望先君培養無知即位。但先君還是支持自己的血脈,表面上讓無知和世子一樣待遇,似乎在看姜諸兒和公孫無知哪一個更有國君才能。可是暗地裏卻怕公孫無知即位將家父殺害……。”

這是一段齊國鮮為人知的事,大將軍在視察途中被暗害,至今還不知兇手。而公孫無知對此卻心知肚明,只因為夷仲年大將軍一旦出手,姜諸兒就會失去即位的可能性,所以便被暗害於途中。

連稱吃驚地問:“夷仲年大將軍是先君所害?”

公孫無知搖搖頭深深嘆息,然後說:“不說這些了。這麼多年,家父死的真正原因一直埋藏在無知的心裏。家父一生英明、為齊國南征北戰,到頭來卻暗遭陷害,無知無處為家父伸冤啊!”公孫無知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連稱說:“公孫大人別難過,姜諸兒這個惡魔作孽太多,遲早要死於天災人禍!我妹妹做他的妃子卻十分痛恨他,我現在明白為什麼王姬也要刺殺他了。如果有機會,連稱也會結果了他,到時候公孫大人既可以如願以償了。”

公孫無知沉默了一會,對連稱說:“將軍話說到這裏,你我也就是親兄弟一般,我看是不是可以這樣……。”

待公孫無知說完自己內心的盤算,連稱連連點頭。他對公孫無知說:“公孫大人放心,王姬死後,我的妹子應當為繼室。無道昏君,不顧輪理道德,兄妹亂來,寡廉鮮恥,哪裏還像個國君。讓我們日夜警惕守候,當傻瓜看待,他卻不顧朝政,日歡夜愛。我一定殺了他!”

連稱、管至父二將領命往葵邱駐紮,不覺一年光景。這一年連稱和他的下屬吃得許多辛苦。說是駐守,實際上就是隨時待命迎敵。既要派出諜探前往幾十里處分級監視,打探消息;又要士兵們隨時保持備戰狀態,住的是臨時帳篷,吃的是當地接濟供應。加上有妻室的將士,長時間不與家人團聚,心性煩躁,各種牢騷相繼而生。連稱就只能板起面孔訓斥,不過他是訓斥手下,都要帶上一句:“這都是國君的意旨,本將軍也是無奈。這個冬天不是公孫無知邑宰支持本將軍,弟兄們這個冬天還不凍成乾兒了。”

忽一日,戍守的士兵捧來甜瓜讓連稱及管至父二將品嘗,二將見甜瓜想起齊襄公的爪熟之約:“此時正該交代,如何君上還不派人來接替我們?”

於是連稱、管至父二將軍就派心腹往回都城打探消息,心腹回來報告二將說齊襄公正在糕地與文姜歡樂;有一月不曾回宮。

連稱感覺機會來了。恰好管至父巡查回來,抱怨說:“弟兄們都在壓着火,都在罵君上派我們在這裏苦守,如果知道君上再和自己妹妹歡娛糕地非殺了他不可。”

連稱就與管至父密商:“我要殺了這個昏君,你可助我一臂之力嗎?”

管至父見連稱情緒在激動之中,就勸其冷靜下來,他說:“弒君枉上,乃大逆不道,不可輕易而為之。雖然說待今年瓜熟季節派人來替代我們確實主公所親許承諾。恐怕主公事多忘記了,不如當面請示來人替代。如果請示后而不許,蓄怨於將士,軍心浮動,再發動策劃不遲。”

連稱心裏想即便我們告訴他該換防了,他姜諸兒也不會放在心上,何不利用這個機會激怒將士一起造反,於是對管至父說:“不錯,你說的有道理。如果他順順噹噹放我們弟兄回城,我們就饒了他。”

於是就派手下的軍士為齊襄公送甜瓜,也順便請命換防一事。

連稱派出的幾個軍士帶着一車甜瓜從葵邱一路顛簸到了送糕地,求見齊襄公。並選出一個最大最甜的瓜,然後切開送到齊襄公面前。

齊襄公高高興興地吃着甜瓜。當聽到邊防戊守的軍士說到換防請求的時候,非但不感謝戊卒迢迢幾百里送瓜的心意,反而大發雷霆。

“派人不派人接替你們,那是寡人的事情。與你們何干?你們請哪家子的命?回去告訴連稱等甜瓜再熟了的時候再說換防!”

幾個送瓜的軍士氣在心中,卻不敢發泄。只好垂着頭,回去交差。

送瓜的軍士把齊襄公的話回稟了連稱將軍。連稱咬牙切齒,氣憤不已。當場大罵姜諸兒這個王八蛋,不得好死。於是軍營中一片嘩然。義憤填膺矛頭直指齊國國君。

連稱找到管至父,對管至父說:“怎麼樣,看出來了吧?他姜諸兒的心裏只有他的文姜妹妹,沒有我們這些辛苦戍邊的將士。為他幹事還能有什麼好下場!我現在就是想幹了這個雜種,你有什麼好辦法?”

管至父沉吟了片刻,他想到了公孫無知,就對連稱說:“凡立廢之事,必須要先清楚我們要立誰,然後舉事方可成事。”

“你覺得公孫無知怎麼樣?”

管至父認真地想了想說:“公孫無知是大將軍夷仲年的嫡長子。先君因為與仲年是同母所生的原因,與夷仲年自小情同手足、親密無間。成為一國之君后也把夷仲年視作心腹,國有要事都要與夷仲年協商。更有太后心裏喜歡公孫無知,所以公孫無知自幼就放在宮中撫養。在先君的身邊,吃、穿、教育乃至所享受待遇都與世子姜諸兒沒有區別。甚至與姜諸兒同住東宮。所以在朝廷大臣的心目中公孫無知與世子沒什麼區別,現在看公孫無知對我們戍邊將士那是真正放在心裏,關心備至。和大家說我們過冬的事,沒有不擁護公孫無知的。如果說立廢國君,非他莫屬。”

連稱見管至父句句說到了自己的心裏。這正是公孫無知與自己密謀的思路。於是連稱與管至父表明自己的立場:

“殺了姜諸兒,擁立公孫無知!這也許是你我唯一的可乘之機。公孫無知得立,你我必被重用。也不至於每日擔驚受怕、苦守邊疆。”

“我們可以將此事秘密通知公孫無知,讓公孫無知直奔齊宮,齊宮大臣他都熟悉,做宮中內應。我們起兵殺了姜諸兒擁立公孫無知,此舉可以成功。”

“什麼時候舉事最合適呢?”連稱問。

“姜諸兒一向喜歡用兵動武,也喜好進山遊獵。就像要制服猛虎一樣,唯有它離開洞穴時才容易找到機會予以制服。所以我們要事先探聽他外出的具體時間、地點,到那時就是制服這個猛虎的最佳時機。”

連稱想了想說:“我妹妹連妃被冷落在宮中,對姜諸兒整日泡在文姜身上,也心懷不滿。我們可以囑咐無知私下裏與我妹妹聯繫,關注姜諸兒的行蹤,尋找給我們下手的機會。連妃在宮中可白天晚上監視他外出的時機,不會誤事的。”

二將軍商量好了計策之後,連稱就派心腹人,密送書信一封給公孫無知。信中寫到:

公孫兄:現今國君昏庸,不顧倫理,政令無常。我們駐守葵邱的軍士已經一年多了,國君承諾說瓜熟派人接替,可到了瓜熟季節不聞不問,三軍將士憤憤不平。連稱以為現在正是公孫大人可以實現其遠大抱負的最佳時機。連稱等願效犬馬之勞,致死擁戴。稱之妹連妃在宮因被冷落而怨恨在心,可協助公孫大人做內應,機不可失!

公孫無知見書信喜出望外,多年來的心中憤懣無以寄託。而今,天上掉下來一干人馬,認主圖謀,豈不是天助我也!公孫無知派人與蓮妃聯繫后,果然得到蓮妃的回應。公孫無知立即提筆回信:

承蒙將軍之衷情,無知十分感激。無知已經派女侍與連妃通信,且把將軍的書信一併送至連妃閱知。無知已經承諾與連妃,事若成,當立連妃為夫人。連妃已答應配合。

連稱與管至父兩位將軍見公孫無知回信,按耐不住內心之激動。兩人皆摩拳擦掌,翹首待日,屏息靜待那一刻的到來。

3.

姑棼之野有一座貝邱山。那裏到了冬季禽獸聚集,是一個遊獵的好地方。

這裏一直是齊國的皇家獵場。到了十月份,有人向齊襄公稟報說:貝邱山今年仍然是禽獸如群,趨之如騖,是狩獵的好年景。

齊襄公興奮不已,這兩年連年征戰,滅紀國、送姬朔、殺姬亹(wěi)、防周王,每一件事都讓這個國君傷透腦筋。搞的齊襄公精神緊張,很是辛苦。姑棼地區好久未去狩獵了。於是齊襄公就吩咐下人:準備車馬費用,點將貼身隨從,決定下月份去貝邱山狩獵。他要痛痛快快放任一游,讓自己這背負沉重的國君之累能放鬆一段時間。

連妃得知齊襄公要出去狩獵,便讓下人打探清楚,然後修書一封,派身邊下人直接送到公孫無知的手裏。

公孫無知得到確切信息,片刻不停,星夜傳信至葵邱。公孫無知在信中通知連、管二將軍,約定十一月初旬,一起前往姑棼行弒君擁立之舉。

連稱接到蓮妃與公孫無知的信后,急忙找管至父商議。

“姜諸兒出獵,國中空虛,我們可以率兵擁着公孫無知直入都城,以我五千大軍轄制朝中大臣直接擁立公孫無知為君,如有造次者格殺勿論,你說怎麼樣?”

管至父連連搖頭。

“不可。姜諸兒為一國之君與鄰國和睦。素有聯合徵兵伐紀、伐宋等相伴活動。如果姜諸兒在外得知公孫無知篡位,完全可以借他國之師來討伐。到那時候,我們將如何禦敵?況且只要姜諸兒還在,朝中的眾大夫就會向背不一,公孫無知將會難立朝綱。不如在姑棼之野布好伏兵,伺機先殺了昏君,然後再奉擁公孫即位。方可成大事。”

連稱為管至父周密的思考所信服,於是二人決定率大軍伏擊姜諸兒。

這一日,管至父將駐守大軍集合一處,請大將軍連稱做戰前動員。

連稱身穿犀牛皮鎧甲,肩披紅色斗篷腰間掛着長劍,威風凜凜站在閱兵台上。大聲疾呼。

“弟兄們:戍邊一年多,大家都在想家想親人。盼望着早日回家。是不是?”

“是!是!是!”

“連將軍帶我么回家吧!”

“回家,回家,回家!”

連稱向興奮起來的軍士擺擺手。

“如果我現在帶你們回臨淄,我們就違背了軍令,就要掉腦袋。”

連稱說到這裏,下面鴉雀無聲了。眾將士的臉上現出沮喪來。連稱接著說:

“這一年如果不是公孫無知邑宰的扶持,我們每個將士都要受凍挨餓,沒有公孫大人,我們會更加悲慘,但是姜諸兒不僅不同情我們,還要我們繼續堅守到瓜熟季節。如此下去,還不知道要等到幾個瓜熟季節。他姜諸兒心中還有我們這些戍守將士么?沒有!我們這些為國家賣命的將士圖什麼?他不愛戴我們,我們就不愛戴他,大家說對不對?”

下面的將士聽明白了。一致呼喊着:

“殺了昏君!擁立公孫大人!”

此時駐守葵邱的戍卒,因長時間在外,都在想家、思念親人。內心恰似一把乾柴,一點便可燃起大火。連稱接着眾將士的義憤,密傳號令,各備乾糧,前往貝邱舉大事。所有戊邊守兵都明白連稱將軍就是要帶他們回家了。殺了昏君就回家時候了,人人振奮,興高采烈地準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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