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帝后

番外二 帝后

武陵伯世子夫人章元鳳穿着一身大禮服,在宮人的指引下走進了坤寧宮的正殿,並未停留,就轉道殿後,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一處寬敞的房間前。

她小時候也曾隨母親來過這裏幾次,認得這裏是本朝皇后們慣用來招呼外家親眷的地方,心裏倒也鎮定。只是宮人退下后,她小心地打量着房間內的擺設,只覺得與記憶中的金碧輝煌不同,瞧着更象是南鄉侯府正院上房東次間的模樣。從她出生起,一直到十二歲章家被抄那年為止,她一年裏有大半的時間是在那裏度過的,熟得不能再熟了,乍一眼瞧去,心裏就忍不住酸楚,想起了那年死得不明不白的祖母。

“大姐姐好,這麼早就到了?我還以為你要再過會子才來呢。”熟悉的聲音將元鳳從回憶中驚醒過來,她忙起身行禮:“拜見皇後娘娘。”

明鸞笑着擺擺手:“自家姐妹,用不着這些虛禮,這裏又沒外人。快起來,坐吧,我好久沒見你了,聽說你要來,心裏早就盼着了。”說著就往正位的羅漢床一端坐了,自有宮人在她背後放上幾個靠枕,她面上帶着笑,就象是在娘家南鄉侯府自個兒的小院裏一般自在,也不擺高高在上的架子。

興許是受明鸞態度影響,元鳳心頭壓力大減,宮人過來相扶時也不推託,起身小心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了,微笑道:“臣婦也早想來向皇後娘娘請安的,只是家中一直有事,不得空。”

宮人奉了茶點上來,明鸞笑說:“大姐姐嘗一嘗,這都是你愛吃的點心,不過是宮裏的做法,他們又新近改了方子,倒跟咱們從前吃的不大一樣。”

元鳳笑着應了,小心喝了口茶,又捻了塊點心吃了,又滿臉堆笑道:“真不愧是宮中出品,果然比咱們家廚子做的強多了。”

明鸞瞥了她一眼:“強多了倒不至於,我覺得也就是伯仲之間,家裏做的香口些,是因為事先用了油去炸過,宮裏的做法溫吞多了,又用了些滋補的材料,味道要清淡些。只是因為我現在要進補,他們就弄了些藥材在裏頭,味道變得有些古怪。我請你嘗,不是因為它好吃,不過是對身體有益處罷了。大姐姐其實用不着替御廚說好話的。我又不是那重規矩講禮數的人,你跟我客氣什麼?”

元鳳一怔,訕訕地笑了笑:“臣婦何嘗愛這些虛禮來着?只是……來之前家裏人再三囑咐了,您如今是皇后,不能再象從前那樣隨便地與您說話。臣婦心裏也有些……”她看着正位上的堂妹,心中暗嘆。

明鸞今日穿了一身新做的襖裙,雖然衣料的顏色質地與繡的紋樣都合乎皇后的規格,但完全算是宮中的家常打扮,頭上也沒戴什麼華麗的首飾,不過是斜斜挽了個大髻,插了幾枝玉簪子而已。仍舊是那句話,看起來不象是在宮中起居,而象是仍在南鄉侯府中一般。若不是皇上寵愛,皇后這般打扮也是要惹人閑話的,但瞧她脂粉不施,仍面色紅潤,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就知道她生活得極順心,哪怕是懷孕四月,也不曾為害喜所苦。這般幸福美滿,讓元鳳想起自己在夫家的生活,不由得有些黯然。

明鸞正笑着說:“真不用講究這些,要是當了外人的面,隨你怎麼多禮,只要不過分了,我也不理會。但如今我們姐妹私下見面,又何必拘謹?姐姐婆家的人跟我不親,才存了敬畏之心,可姐姐又有什麼可敬畏的呢?要是擔心他們責怪你,回去了就說事事都依禮而行就是。”

元鳳抬頭笑了笑,又低下頭去,小聲問:“娘娘近來可好?可有害喜?若有不適之處,千萬要請太醫來診脈才是。”

明鸞笑道:“放心,我身邊有無數人盯着呢,所有人手都是精挑細選過,皇上親自過問的,出不了事。”她打量了元鳳幾眼,“你嫁進李家后……過得可好?”

“我……我很好。”

“你可別哄我。如今我不象以前那麼好糊弄了,若真有什麼事想知道,自有人替我查去。”

元鳳動了動嘴,小聲道:“真的挺好的……公公婆婆待我比對自家女兒還好,家裏人也都捧着我,有什麼好東西,都盡着我先挑。我但凡想立一立規矩,侍候婆婆一番,婆婆還要再三推拒……”頓了頓,“他們待我太好了,倒叫我心裏不好受……”

武陵伯李家前後出了兩位“皇后”,一位是退位的逸王正室,早已失了丈夫歡心,不過做個擺設罷了;另一位是差點兒就正位中宮的燕王正妃,如今只能住回燕王府裏帶着一對兒女度日。作為曾經的后族,李家在朝中沒什麼倚仗,眼下所有希望都放在世子李玖身上了。李玖本身是族中最出色的青年人,而且還娶了皇后的堂姐為妻,有了這樣的資本,合該有一番作為才是。但因為李家曾一度有退婚之意,全家上下面對嫡長媳時,總有幾分小心,態度就顯得諂媚了。元鳳只是性子有些天真,並不痴傻,短暫的快樂過後,自然也察覺出幾分不對來。尤其是丈夫,他對她確實禮敬,卻讓人感覺不到真心關懷,連過去的親近都消失了……

明鸞隱隱約約猜到一些,只是不好與她直說,便道:“大概是過去幾年怠慢了你,如今他家愧疚,難免有些心虛,大姐姐別放在心裏,大方接受他們的好意就行了。你待他們也是真心恭敬孝順的,有什麼不好受的?”

元鳳笑了笑,低頭喝了口茶,才說出了此次入宮的來意:“祖父新近收到了三……呃……收到了江太太的信。江太太聽說娘娘懷孕了,十分高興,只是礙於路途遙遠,又……怕惹人閑話,因此不敢上京來侍候娘娘生產。江大人隨信送了些衣料來,說是松江那邊讓專人織的極軟和的棉布,用來給小孩子做衣裳是最適合不過的,本來還打算捎些補品來,只是怕宮裏有忌諱,才打消了念頭。如今東西就在殿外呢,娘娘瞧着喜歡什麼,就留下來吧。”

明鸞聽了很高興,忙叫了人去收拾,笑道:“我回頭就寫回信謝他們!宮裏什麼都有,不用他們再費心採買了。那些棉布也好,我正愁將來拿什麼料子做小孩子衣裳呢,若是尋常用慣的,就怕不夠軟和,可特地去找好的布料,又怕勞民傷財。若有品性不好的地方官,拿着這個名目去盤剝百姓,其實是中飽私囊的,我的罪過就大了。如今母親正好解了我的難題呢!”又問:“母親這兩年身子養得差不多了,可有好消息?江叔叔動作也太慢了,要是我先生下孩子,將來要叫個比自己小的孩子做舅舅、阿姨,那就有意思了!”

元鳳聽得有些目瞪口呆,她實在無法理解,明鸞怎麼就能如此高興地說起這種事?難道……不覺得尷尬難堪么?

明鸞當然不會覺得尷尬難堪,她與陳氏素來親厚,陳氏再嫁時不過三十齣頭,只要身體養好了,再生一胎也不是不可能的。那個孩子雖與她隔父,但在她心裏,也是親手足。

明鸞問了好些陳氏的近況,元鳳只得將陳氏給章寂的信奉上,才讓她滿足了。接着她又問起其他人的情形。

元鳳道:“我家裏還是那樣,父親與母親在杭州過得極好,哥哥留在京中苦讀,預備科考。上月嫂嫂生下了一個女孩兒,父親有些不高興,但哥哥卻極歡喜。”她猶豫了一下,“母親前日曾有信來,問父親在杭州三年任滿之後,不知會往何處去?杭州雖好,卻沒什麼大事,父親更期盼能回京為皇上效力呢!”

明鸞笑了笑:“前朝的事我不大清楚,想來皇上和朝中的大人們會有妥善的安排的。大伯父若再問起,你就叫他安心。”

自她成了皇后,大伯父夫妻倆的態度就有了顯著的變化,雖見不着她,但待章寂與其他幾房的人卻親近了許多,不但時時送東送西的,大伯父章敬偶爾回京敘職,還會在祖父章寂面前做小伏低,一改當初的跋扈。只是章寂不大搭理他,總對他沒什麼好臉色,他只能讓兒子媳婦和女兒去討好老父了,反而讓小輩們與章寂的感情更加深厚。

對此,明鸞與章寂等人的想法其實是一樣的,實在是當初受了章敬太多的氣,現在不想讓他過得太如意了,就這麼吊著他吧。

明鸞又問起二房與四房的人,元鳳道:“嶺南來信,二妹妹已經出嫁了,夫妻和樂,過得很好。二叔沒有續弦,仍舊和周姨娘一起過日子。聽說來年親家柳大人要進京了,到時候我們姐妹又可以團聚。四嬸與兩個弟弟已經搬回京里的宅子,侍候祖父,只是祖父說,京里的日子不如常熟的舒服自在,打算過些日子仍舊回去呢,不過最近聽說四叔要升遷了,不知要升去哪裏,因此還猶豫着不敢動。”

明鸞忙道:“我知道四叔那邊已經有了准信,早則年底,遲則明年,就能回京的,就算不在京里任職,也離不太遠。你回去跟祖父與四嬸說,讓他們放一百二十個心,宮裏有我呢。”

元鳳喜道:“那就太好了!我回家報喜去,就等娘娘的好消息了!”

明鸞與堂姐的這次會面歷時並不久,不過個把時辰,元鳳就拜辭而去了。她走後,明鸞的心情一直很好,拿了陳氏送來的棉布翻來覆去地看着,心裏已經有了腹稿,要拿這些布做什麼樣的衣裳。

正盤算間,宮人們齊齊下跪口稱“皇上”,明鸞知道是朱翰之來了,便抬頭笑着向他招手:“快來,母親託人送來的布料,給咱們孩子做衣裳用的,比宮裏最好的棉布還要軟和呢。我這下再不用愁了,你也不必叫人去採辦。”

“真的?”朱翰之穿着常服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細細查看了一番,道:“果然是好料子,讓他們拿下去洗一洗,晾乾了收起來,預備日後用。”又環着明鸞的腰身,柔聲問:“今日可好?寶寶有沒有鬧你?”

“沒有,我精神好着呢,胃口倍兒棒,吃嘛嘛香,休息得也好。”明鸞回頭望他,“瞧你這滿臉的Chun色……可是有什麼好事兒?”

“瞧你說的,有什麼Chun色?”朱翰之響亮地親了她一口,“我宮裏用的都是老宮女,就算其中有人長得好看些,我也眼角都沒掃她們一下。我這麼清心寡欲,你還編排我。”

明鸞嗤笑:“老宮女我自然是不疑的,可我早上起來,隱約聽見有什麼人商量着要給你納妃,想來皇上是高興了。”

“冤枉,實在是天大的冤枉!”朱翰之忙道,“早朝時確實有兩個不長眼的老頭子勸我納妃,被我拿當初的約定堵了回去。我還說,事情過去還不到一年,他們就忘了,記性差成這樣,想必在任上也做不了事。朕是個仁厚君子,不會強求老人家繼續為朝廷辛苦的,他們隨時可以回家享清福去!我這麼一說,他們就不敢再提這事兒了,個個都是孬種……”

明鸞白他一眼:“難道你還指望他們在這事兒上不孬不成?”

“不,孬得好!”朱翰之忙笑說,“但願朝上個個都是孬的……”

明鸞沒好氣地掙開他,自個兒往榻上靠了:“那些人就沒停止過往你身邊塞人,光是來歷不明的宮人我就攆了三撥了。托他們的福,如今在這后宮裏,還真沒有我管不到的地方。誰敢不經我同意就往宮裏安插人,就是不知死活!”

朱翰之在她對面坐下:“那是自然。你是我的皇后,我是前朝的君王,你就是這後宮的王,我在前朝還有管不着的地方,可這後宮小小的地盤,對你來說那就是小意思,可見皇后比我強多了!”

明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今天一定有什麼不對勁,這心情也太好了,什麼話都說出來了。”

朱翰之神秘地眨眨眼:“確實有件喜事,你猜……是什麼?”

明鸞皺着眉,猜了幾個可能,朱翰之都搖頭:“不對不對,這事兒你和我都極關心的,你還指點了我幾句呢。”

明鸞忽然想起一件事,面露驚喜:“難道……是玉米和土豆試種成功了?!”

朱翰之擊掌:“正是!歐陽門下的人,雖然性子討人厭,但只要安慶大長公主沒了,他們還是能辦事的。如今他們有二三十人在我指定的莊子上,專門研究這幾種新糧,已經育出了幾千斤的糧種,只等明年開Chun,就可擴大了試種。阿彌陀佛,若這幾種新糧果真推廣良好,我大明百姓日後何愁再受飢荒之苦?”他握住明鸞的手:“好皇后,多虧你的好建議,若不然,我還想不到要用那些人呢。”

明鸞心裏也十分高興:“那也要他們有這個本事。既如此,你就賞他們一個恩典好了,頂多就是控制一下。若他們要做官,別讓他們升得太高。當年他們作了不少孽,如今正該讓他們多為百姓做點好事。”好歹是穿越老鄉的門生,她可以不在乎他們的未來,卻不忍心讓老鄉的心血成了泡影,還要千萬年背負污名。

朱翰之點了點頭:“這是應該的。我已經答應了曹澤民,只要新糧推廣成功,就許他們孫輩通過科舉入仕。不過我瞧曹澤民是個有志氣,想必這回子正想着要拚命,多立幾個大功,好讓他們兒子那輩就能入仕呢!”

明鸞心中微微一動,問:“我能不能見見他們?不管是誰都行,只要是個能做主的。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他們幾句話。”

朱翰之有些猶豫:“這不大合適,你有話只管跟我說,我去囑咐他們。”

明鸞想想也好,笑說:“多謝你提醒我,確實有些不合適,從來沒有皇后召見朝臣的,而且他們還不算朝臣。要是讓那些老頑固聽說了,不定要怎麼說我呢。多虧了有你。”

“他們能說你什麼?從前還嫌你這個,嫌你那個的,可如今你生活簡樸,又有勸農之功,前朝幾位皇後有誰比得上你?他們只有誇你的,若有誰再敢嫌你,我就替你啐他!”朱翰之坐到她身邊,輕輕抱住她,柔聲道:“我早說過的,你我是夫妻,有什麼話只管跟我說,不必有顧慮。你想做什麼事,若是有不妥的地方,我自會提醒你。你本來就不是那些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原比她們有見識。我不會約束你,那太委屈你了!”

明鸞笑了:“其實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你不必捧得我太厲害了。我也會犯錯的,但若有你提點,就算不小心錯了,我也不用害怕。”她靠進他懷中:“你要一輩子都對我這麼好,我會把想到的好主意告訴你,你也要時時提點着我,咱們倆一起相互扶持,慢慢兒看着對方變老,做一對白頭夫妻,好不好?”

“好……”朱翰之攬住她,心中滿是柔情。(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落初文學(luochu.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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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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