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暴怒的天子

4、暴怒的天子

“霍成君!”

天子氣急敗壞地直入承明殿中庭,驚怒不已,直呼皇后姓名的聲音異常尖利,驟然劃開承明殿前令人窒息的凝滯死寂。

跟着一身玄黑深衣的天子身後,史高與金安上仍然一臉驚愕,沒有從怔忡中回過神來。

——誰能想到當著那麼多宮人的面,皇后居然就敢對皇太后動手?

——漢承秦制,雖不重宗法,卻極重孝道。

——無論有無血緣,禮法上,皇太后都是皇帝的祖母,是皇帝必須孝敬的長輩。

——除非皇太後有明顯的失德亂法之行……

別說上官太后居長樂宮,掌太皇太后璽與皇太后璽,便是當年孝文帝即位,孝惠張皇后被幽居北宮,也無人敢妄加無禮。

當眾無禮……

——皇后是不是瘋了?

史高的腳步忽然頓了一下,與他並肩而行的金安上隨即瞥了他一眼,卻聽重新跟上的史高低聲輕語:“方才君問得真對。”

——她真的是宣成侯的女兒嗎?

金安上苦笑,卻沒有說話。因為臉色鐵青的天子已經走到皇後面前。

皇后惶恐不安地叩拜參禮,皇太后靠在女官身上,膚色蒼白的臉頰上已經可以看到紅腫的痕迹。

這般情形讓劉詢的心驟然一緊,他用力握緊雙手,才沒有立時發作,沉默良久,方一字字地質問道:“霍成君,卿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

“爾是天下母!爾何有母儀之范?”

劉詢終究還是沒能按捺下狂怒的咆哮。

霍成君一駭,立時淚流滿面,淚珠一顆顆濺落在青石地面上。

“……陛……陛下……”

“噤聲!”劉詢不耐地揮手,“朕不想聽到卿的聲音!”

霍成君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就在昨日,他還滿腔柔情地將自己捧在掌心呵寵,如今卻是這般態度……

委屈、不甘、不信……種種情緒交織着一絲憤怒,讓素來高傲的霍成君再無法忍受。她驟然站起,抬手指向劉詢身後的史高與金安上,厲聲質問劉詢:“陛下的近臣不讓妾出椒房半步時,可曾記得妾還是大漢皇后?”

劉詢聞言挑眉,轉眼瞥了兩個親信近臣一眼,抿了抿唇,語氣越發地冷了:“爾是中宮國母,本不該踏足此地!”

“予是國母,大漢天下何有予不能踏足之地?”霍成君挺直了腰,以同樣的冷漠反駁天子。

一聽這話,此刻站在承明殿前的宮人,不少人都有昏倒的衝動了。

劉詢剛剛壓下的怒火再次被她挑起來,他瞪着霍成君,用冰冷的聲音質問自己的妻子:“霍成君,爾想學高后?或者根本就是霍家想學呂氏?”

撲咚——

終於有宮人承受不住,一頭昏倒下去。

霍成君也忍不住顫慄着,連退好幾步,瞪大了眼睛望着劉詢,驚恐的神色彷彿見着了什麼形容可怕的東西。

劉詢忽然有些不忍了。他其實也清楚,不管霍家其他人如何,霍成君卻是不通世故、毫無心機,根本不懂得因勢利導、趨利避害。

他剛想開口安慰,就見霍成君的神色陡變,同時,他聽到一個尖利的聲音直刺入耳:“劉病已,沒有我父親,你能當皇帝?現在,你居然說這樣的話!”

這不是劉詢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他早已不會為這樣的言語懊惱憤怒了。這會兒,他根本連眼都沒眨一下,更沒有一個字能挑動他的一絲情緒,不過,看看激動難抑的霍成君,他也忍不住皺眉,剛要開口解釋安撫,就聽一個仿若山澗冰泉的聲音劃過耳邊:

“皇后之言謬矣!大將軍廟堂定策之功,縣官已酬不世之賞,宣成侯堪比伊周之忠,縣官亦加空前之恩——何曾有負宣成侯?”

劉詢抬頭望去,卻見兩層台階上,上官太後站得筆直,神色沉靜安穩,雙目微翕,隱然顯出幾分深不可測的雍容冷然。

“你教訓我?”霍成君憤然質問,指尖直指皇太后,令史高與金安人同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霍成君!”劉詢猛然轉身,伸手拍下霍成君的手,聲音冰冷,“東宮教訓不得你嗎?”

他着實沒想到,自己的枕邊人居然愚蠢到如此無藥可救的地步。無奈地皺眉,劉詢心中一動,不由就再次抬眼望向皇太后。

——她是在激怒皇后嗎?

太陽已經升高,早已不是旭日初升的早晨了,七月的陽光熾烈依舊。迎着刺目的日光,皇太后的神色顯得十分朦朧,劉詢微微眯眼,卻仍舊看不清楚。

史高與金安上被劉詢的舉動弄糊塗了,不知天子為何教訓皇后教訓了一半,卻又轉頭看向皇太后。

史高自知入京時間尚短,一時理不出頭緒便悄悄扯了扯金安上的衣袖,等金安上轉頭,便連忙使眼色詢問眼前這東西兩宮陛下究竟是什麼狀況。

金安上苦笑,卻不便出聲,只能示意史高千萬不可擅動。

金安上的父親早卒,他自小便由伯父金日磾撫育。受孝武皇帝遺詔輔幼主的四位大臣中,霍光與上官桀結姻最早,關係最親,但是,霍光最親近敬重的卻是金日磾。金日磾素來謹慎,又因自己是匈奴人,與朝臣交往很少,對霍光雖不親厚,卻也與眾不同。金日磾臨終前,兩家又正式結為親家。對霍家與上官家的事情,金安上談不上一清二楚,卻也略知一二。

霍光的七女一子中,唯有長女是元妻嫡出,許配上官桀的長子上官安為妻,先育有一女,便是如今的上官太后。始元元年,其因難產而亡。當時,霍光的元妻尚在世,因此事遷怒上官家,兼之痛惜外孫,堅持將二人接至霍家撫育。直到一年後,這位博陸侯夫人過世,霍光以霍禹之母為夫人,上官安才得以將兒女接回。

從親疏來說,上官太后是外孫女,霍成君是厶女,霍光理應更疼愛霍成君,但是,金安上曾聽堂弟金賞的夫人埋怨霍光偏心嫡長女,疼外孫女勝親女兒。

因為是家宴上的酒後醉言,金安上也不敢肯定當時自己有沒有聽錯——聽他弟婦含混的話語,霍光原本屬意讓霍成君作昭帝的皇后,對外孫女另有安排,上官安擅自作主將女兒送入昭帝的後宮才是兩家反目的主要原因……可是,當初,霍成君從入宮到封后,都沒見霍光有任何錶示……

雖然不敢確定,但是,霍光在世時,霍家對上官太后的確是畢恭畢敬,金安上隱約覺得弟婦之言非虛——霍光對外孫女恐怕真的不是一般的痛惜寵愛。

正因為如此,他對東宮始終不敢輕視——他不認為霍光會將一個只懂得順從的外孫女捧在掌心呵護寵愛。

眼前的情形看起來是皇太后在退讓,但是,很明顯,皇后的處境才真正愈發不堪……

“皇后失禮若斯,臣恭請皇太后訓示。”

劉詢平穩的聲音再次傳入他的耳中,金安上立即抬頭望去,卻見承明殿前,天子鄭重揖禮,臉色如雪的皇后連連後退,而兩層石階上,皇太后的神色越發晦澀不明。

刺目的日光下,金安上忽然覺得皇太后的身形有些搖晃……

“陛下!”

兩位長御驚呼着上前,堪堪接住驟然不省人事的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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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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