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電孵雞
“賣河南雞娃子嘍!賣河南雞娃子嘍!”
有河南大漢挑着賣小雞的大籮筐,扯着大嗓門來回在家屬區叫賣。
小孩子覺得河南人口音滑稽,跟着後面學着吆喝。知道小孩子有嘲笑他口音的意思,但有人幫着吆喝,河南大漢也很高興。
裝小雞的籮筐比平時見到的籮筐都大,有對面玉水河河邊農民的水磨坊的石磨子那麼大。
筐分幾層,裏面嘰嘰喳喳全是絨毛團似的小雞崽子。
人們都說那是“電報雞兒”。
小孩子不解其意,以為和電話、電報有什麼關係。
其實那就是用電孵出來的小雞,不是“老抱子”孵出來的。
河南人說這雞它媽、它爸是從外國來的,是洋雞,和土雞不同,這雞長大隻下蛋不趴窩。
小孩子看這電報雞兒像小絨毛團一樣可愛,都叫家裏人當活玩具買家來養。
侯愛青拿出自己的積蓄,不夠買兩隻的,只買了一隻回來,找了剩飯粒喂那小雞,還拿臉上親,仔細端詳那炯炯有神的油菜粒似的小眼睛。
侯家老媽見了就說:“哎,你們看,你們看,這是真正的大眼瞪小眼!”
說得全家人笑。
第二天小雞就打蔫,小眼睛也閉多睜少,叫聲像蛐蛐,聲音越來越小,還時斷時續,第三天就一命嗚呼。
小死雞放在床頭,侯愛青看着掉眼淚,兩天不肯“下葬”。
姥姥說她是傻丫頭,沒出息,爹媽死了不定會哭這麼傷心的。
過一會又說侯愛青有情有義,是菩薩心。
侯家姥姥拿出自己的錢,給侯愛青又買了兩隻河南雞娃子,說出氣的東西都要成雙成對,公母搭配才耐活,就像兩口子一樣,打單的命苦且不長。
斗米喂斤雞,斤雞難買一斗米。
姥姥給幾個孩子講這個道理,說咱家人多,糧食不夠吃,養雞不能光給米吃,要小雞房前屋后自己去找蟲子、草籽吃。不能和熊老大、熊老二家比,人家老爸是造反派頭頭,有人給送糧票送雞。
侯家姥姥還說,單位上有廣播喇叭,到上班時間就放歌,動靜大,十里八里遠都能聽見,用不着公雞打鳴了。給侯愛青買的這兩隻都是母雞崽子,說長大了好下蛋,公雞光吃糧食不下蛋,除了早晨打鳴,就是被吃肉的命。
侯家姥姥建議養兔子,說兔子是好同志,只吃草就長肉,不用和人爭糧食吃。
常年養養兔,窮家能變富。
這南方不像咱北方,這裏一年四季都是青山綠水,山上的草啊樹的總是綠油油的,正好有草喂兔子。
侯家姥姥做出決定,自力更生解決一部分吃肉的問題。她講,六零年、六二年為了填飽肚子,好多人都不在單位幹了,回農村去了,她二表哥一家在單位,二小子餓出了腫病,吃麥麩餅,拉不出屎,硬給憋死的。沒辦法一家人回老家農村才沒全餓死。
侯家姥姥話多,說著說著就跑題。
一家人商議后,認為養兔子是解決嘴饞的一個好辦法。
侯家兩口子是雙職工,要上班掙錢不說,經常侯家老爸還要去挨批鬥住“牛棚”,根本沒心思弄養雞養兔的事。
侯家老大在省城參加造反派,忙於捍衛xx路線,也搞不了這些雞零狗碎的小事。
養兔子的事有姥姥主內,侯愛澤主外,開始實施養殖計劃。
侯愛澤叫侯愛青安心負責養她那兩隻雞,養兔的事不要她參與,侯愛青不幹,堅決要參與。
第一步是建兔籠子,買五隻兔崽子,一人一隻。
多的那隻作為預備隊員,誰的兔子死了就用那隻取而代之,弄得像到前線打仗一樣。
多出的那一隻有侯愛澤代管,但割來的草都要按比例分給那隻預備兔。
侯愛青不同意,要求那預備兔全權由她管理。
侯愛澤帶侯愛東上山砍來竹子,竹棍綁在木框上,用鐵絲做了活頁和門扣,平開門可開可關,還可以上鎖。
老街趕集,買了小兔崽子回來,順帶在自由市場揀了農民不要的萵筍葉子、蘿蔔纓子、白菜梆子。
五隻小白兔,都只有大人的拳頭那麼大。
兔子小,吃量就小,養起來很輕鬆。
養兔子的事剛走上正軌,侯愛青的兩隻小雞不見了一隻。
侯家人犄角旮旯找遍了也沒見一根雞毛。
侯愛青又哭,侯愛澤呵斥道:“哭,哭,尿鱉子漏了,煩死了。見過哭死人的,沒見過哭死雞的!”
“對不起。想起來了,一定是熊老二家的黃貓乾的!”侯愛東一拍大腿說。
“對不起?用詞不當。”侯愛彪表示懷疑,“熊老二家的黃貓乾的,何以見得?”
“熊老二跟我說過他家的黃貓能抓鳥,抓老鼠不太行,他家有老鼠不抓,到外面去偷小雞。”侯愛東說。
“八成是叫他家大黃給叼去了呢!這附近除了他家有貓,沒有誰家有貓狗的。”
侯愛澤贊同侯愛東的猜測,想了一會,癟嘴搖頭哼哼兩聲說:
“你倆假裝找熊老二玩,看能不能找到線索。不能便宜大黃,半夜叫得鬼哭狼嚎一樣,嚇死人。姥姥說那是叫春,可它夏天秋天也在叫不說,冬天也嗷嗷叫。”
侯愛東、侯愛彪找到熊老二,要到天生橋溝里去打鳥,叫熊老二準備鳥夾子。
侯愛彪要到屋裏看‘大黃’,說大黃生小貓他先預定一個。
熊老大聽見都笑,熊老二說:“怨不得人家都叫你科學家。你發明的公貓下小貓呀?”
“也不一定呢。小人書上寫的,豬八戒喝了子母河的水都懷孕了,有的公貓變母貓就要懷孕的。”侯愛彪說。
熊家母在裏屋聽見侯愛彪的話說:“亂扯亂編充神仙,公雞下蛋,母雞打鳴,階級敵人要翻天了不成!”
“侯醫生,你給看看,它什麼時候生崽崽呀?哈哈哈!”熊老二不傻,知道侯愛彪在瞎說。
大黃捲曲在灶台上,侯愛東近前去看那貓,指望貓的嘴上還留有雞毛雞血的證據。
貓嘴乾乾淨淨,仔細看,連鬍鬚都乾乾淨淨。
侯愛東把鼻子湊近貓嘴,想聞聞有沒有血腥味,那貓警覺地打量了一下侯愛東,跳下灶台跑了。
侯愛東在熊家灶台邊上的柴堆上看見了一隻咬得亂糟糟的死雞,從大小毛色上看,很像他家那隻養了一個來月,半拉子大的雞。
侯愛東正要發作,揭發大黃的罪行。侯愛彪拉侯愛東的袖子,給他使眼色,侯愛東沒開腔。侯愛彪說回家有事,拉着侯愛東走。熊老二惦記着明天打鳥的事,要跟他們走,侯愛彪叫他在家等着,明天來叫他。
回到家,侯愛東和侯愛彪向姥姥、侯愛澤和侯愛青彙報了偵察結果。
經過分析斷定,小雞定是被熊家的大黃貓給叼走咬死了。
侯家姥姥說,熊老大的老爸眼下是xx造反的頭頭,孫悟空初學翻斤斗,正是歡實的時候,惹不起人家。要把小雞看好點,裝籠子裏,晚上拿到屋裏去,也不能叫人家把那貓給弄死賠罪,那貓啥也不懂,雖然是畜生,可也是一條命。
侯愛彪和侯愛青找來紅墨水,用棉簽蘸紅墨水往剩下的那隻雞身上塗抹,作了記號。侯愛澤說他倆是笨蛋,打上記號那貓還不一樣要來偷雞,貓又不懂記號是什麼意思,叫他們把雞和兔子看緊點,他有辦法收拾熊家那隻狗*的貓。
幾天過後,侯愛澤拿回一個“打籠”。
這打籠有兩部分,前面像扣老鼠的籠子,後面連着的籠子裏面裝一隻小鳥。
用時打開前面的籠子,把機關扳上,後面的籠子有小鳥嘰喳跳動,貓、黃鼠狼之類的小獸,看見就要去撲捉籠里的小鳥,進去就觸動機關被扣在籠子裏面。
侯愛澤叫侯愛東、侯愛彪和侯愛青不得跟大人說,把打籠放在床下面,夜裏把籠子放到灶房裏,看能不能逮住熊家那隻黃貓。
兩天晚上都平靜無事。
侯愛澤叫來了尤大,察看了環境,判斷了形勢,說要把侯愛青的那半大雞崽子放到灶房去吸引熊家的貓。
侯愛青不答應,不想叫她的雞冒這個險。
侯愛澤和侯愛東嫌那雞在屋裏隨地大小便,侯愛彪說雞隻有大便沒有小便,就是只拉屎不撒尿,話又扯到雞是否小便上去了。
尤大也感覺奇怪——單見雞喝水,不見雞撒尿呢?但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打斷了他們的爭論,說打籠只借他們一晚上了,明天就要收回。
出了門,尤大把侯愛澤拉到牆角說:“不是要打熊老大家的貓,我不會把籠子借給你。那次開批鬥會,熊老大他爸組織批鬥會,斗我爸的時候用皮帶抽我爸,說我爸是死不改悔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不見棺材不落淚……”
聽到尤大老爸被熊老大他爸打,侯愛澤不生氣,反倒幸災樂禍,笑個沒完。
尤大使勁瞪了侯愛澤一眼說:“嘿嘿嘿,誰跟你比牙齒白!你小子別笑,有次還打你爸一耳光!”
不知尤大的話是真是假,侯愛澤收住了笑,咒罵起熊老大他爸:
“這‘熊二杆子’,‘熊天棒’,如今都叫他熊司令了。他家熊老大的屁股也翹起來了,見了我也不叫我侯二哥了,叫我二猴子,叫侯愛東三猴子,叫侯愛彪四猴子,叫侯愛青小猴子。他奶奶個腿的!”
去年侯家老大回來跟侯愛澤說老爸是走資派,挨批鬥是免不了的。叫侯愛澤放話,說侯家老大在省城提槍耍炮,是省城紅衛兵的頭,誰要是太欺人過份了就叫一幫紅衛兵來把他家瓦揭了,房子給車一轉。
侯家老大叫侯愛澤帶着侯愛東、侯愛彪多多放話,免得老爸受皮肉之苦。侯家老大還說,這個地方的造反派是和省城他所在的紅衛兵組織是一個派別,熊老大他爸爸也歸省城那家造反派領導。
侯愛澤聽尤大說熊老大的老爸曾經打過他爸爸,氣就上來了,先前軟下的心被仇吞噬了。
惹不起你家人,還收拾不了你家貓!
半夜,灶房裏鬧騰起來。
侯愛澤打開廚房電燈,看到籠子扣住了熊家的大黃貓。
侯愛澤近前看,四目相視,那貓一陣嗷嗷叫,還向侯愛澤撲哧哧噴氣,侯愛澤嚇了一跳。
侯愛澤拿麻袋把籠子連貓一起蓋住,那貓不叫了。
侯愛澤叫醒侯愛東,叫他關燈把住門,自己穿上衣服去叫尤大。
尤大來了,高興得很,還哼《智取威虎山》裏面的唱詞:“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
尤大拿了個大麻布口袋,撐開麻袋口,叫侯愛澤把籠子連同那貓裝了進去,勒住麻袋口,用繩子拴了袋口,拎着麻袋走了。
尤大剛走,侯家老媽在外面敲門說:“小二啊,叮哐的!半夜不睡覺,鬧啥?要拆房子啊?”她見沒動靜,又說,“臭小子,別把小青給鬧醒了!”說完又嘮叨小青大了應該和男孩子分房睡了,埋怨行政科不給房子,見不再有動靜,回屋去睡了。
第二天起來,侯家姥姥剛煮完稀飯,撈好泡菜,還沒吃早飯。
尤大來了,在灶房外面給侯愛澤努嘴,侯愛澤明白。到了房頭拐角,尤大吩咐侯愛澤背上家裏的鋁鍋,拿上鹽,能有花椒大料也拿些。
尤大問侯愛澤家裏有沒有山萘,侯愛澤不知道什麼是山萘。尤大說沒有山萘就不用了,叫侯愛澤把這些東西帶着,十點鐘在棲龍溝的溝口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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