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竹根親
年代久了,時間長了,老企業職工家屬間的親戚關係就像竹子的根一樣亂竄。不是這家兒子娶了那家閨女,就是這家閨女嫁給了那家兒子。時間長了很多人都扯上了親戚關係,都把這叫做“竹根親”。
遇到銀石溝和玉水河那夾皮溝那旮旮里的人,沒理清楚人際關係之前,可別說那地方誰誰的壞話,說不定你說壞話的人就和他有八竿子能打得到的親戚關係。
否則,得罪了人,挨了一陣子“球頭子”卻連火門都摸不着。
現實里往往想得到的事情不會發生,沒想到的事卻偏偏要發生。
侯愛東當初絕對沒想到,他和小飛能夠成親戚,沒想到小飛的姐姐能成他二嫂子。
小飛的二姐杜小甜與牟老大已經離婚多年,現在隨兒子到加拿大定居了。牟老大後來又找了一個小姑娘又有了孩子。
杜小甜出錢在省城給父母買了房子,把老兩口的日子安排的妥妥帖帖,金桂沒享幾天福就去世了,現在只有小飛守着杜月旺過日子。
小飛找了同廠的子女結婚生子,十多年前深陷賭博,輸掉幾十萬。
贏家來家要房子還賭債,否則就要下小飛一條膀子。
這事鬧大了,他老婆帶孩子回娘家,接着就離婚了。
小飛兩個姐姐籌錢,杜月旺拿出一部分“老窖”,才把小飛這事給了結。
這之後,小飛好像變了一個人,頭髮白了許多,遠看就是蔫啦吧唧小老頭。
杜月旺人老,可身體還好,家務事基本都他干。
小飛在一個小區當保安,孩子成年工作了,也不用他負擔。只要不上班,小飛中午喝,晚上喝,一頓就喝二兩,酒一下肚,心裏麻舒舒,腦子迷迷糊糊,煩惱全無。
小飛約好了第二天到人民公園和侯愛東、丁洪娃喝茶。
小飛有個特點,好聽的歌,要反覆的聽,直到聽得厭煩才不聽;看電視也是,好看的電視節目,再看幾遍也不覺煩。
“……有任何她身上熟悉的東西嗎……相識,重逢……如果選擇了彼此……他們將終身生相伴忠貞不渝……如果愛情存在於大自然……就是他們了……黑眉信天翁……”
這是電視裏的解說詞。
小飛愛看電視裏動物世界之類的紀錄片,晚上喝了酒斜躲在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畫面里是兩隻信天翁依偎在一起纏綿的特寫鏡頭,然後是成千上萬的信天翁鋪天蓋地,飛來飛去的畫面。
小飛就想,這麼多一模一樣的信天翁,它們怎麼從中認出自己的“老婆”或“老公”呢?
這和人不同,走到城市的大街上,一眼就能認出自己的老婆,老婆也一眼就能認出自己的老公。
這是由於人的胖瘦、高矮、年齡、長相、穿者打扮區別很大,容易區分。
看來動物也有過人之處。
人啊,濫情,這方面不如信天翁,一經選定彼此就會終身相守。
小飛有時感到人生就是骯髒邪惡的過程,而愛情不過是貌似高尚的下流。愛情不愛情的,都是荷爾蒙鬧的事,婚姻戀愛就是背地裏給別人戴綠帽子的遊戲。
揭開美麗的外殼,裏面就是臭烘烘的內瓤。
小飛又想起了柳伴月。
幾十年前,在三機廠和柳伴月分手,兩個人再也沒見面。小飛對那段銷魂時光永遠是記憶猶新,畢竟那是他人生的大事件,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值得懷念的往事。
人生要是永遠停留在那段時間裏該有多好啊!
前段時間有技校的同學給小飛說,技校班的同學搞了一個微信群,問小飛加不加入,還說柳伴月也在群里。聽了這話,小飛有些心痒痒,幸福地激動。
愛情早已拉燈歇菜,真愛已經被現實氧化,時間把感情稀釋得難見了蹤影,那片記憶的陽光已經不再燦爛,今生註定是生不見面,死不臨喪了。
怎麼還有激動?
自己都覺得可笑。
小飛當時回絕了入群的邀請,畢竟和柳伴月的那段戀愛,技校的同學都清清楚楚,背地裏肯定說了些不堪入耳的話。
如果自己現在混得人模人樣,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入群,畢竟自己在婚姻事業上都是班裏混得糟糕的那幾個人。
柳伴月和小飛分手又結了三次婚,現在加拿大。盧茜早已結婚生子,和小飛多年沒有來往了,音信杳然。
以前小飛從技校同學的QQ里看了柳伴月的“空間”相冊——她在加拿大的生活。
那日子比小飛過得好多了,雖然老了,可那*氣絲毫沒減。
她把人生的好口岸都給佔了。她的生活很燦爛,你的生活很黯淡。
人言,舊歡如夢。好多年前小飛經常做到各處尋找柳伴月的夢,這些年再也沒夢到柳伴月了。
世事難料,男女間的事說不清楚,歡喜鴛鴦很容易就變成歡喜冤家對頭。
看着她比自己過得好,內心不禁一陣酸楚,小飛當時就在心裏罵了一句。
小飛想,當年那颳了皮的鮮辣椒要是給柳伴月戳下面又是怎樣的效果呢?
相必也很“爽吧!”
想到這個,小飛笑了,自己都覺得自己無恥卑鄙。
小飛想着這麼多年自己一事無成,感覺人生就像是一個笑話。
小飛在網上看到,婚姻和戀愛有多種類型。
回想自己和柳伴月,有點像“露水鴛鴦”關係型——姻緣不深,如同露水,緣盡人散,各奔東西;或者是男歡女愛型——雙方深陷情愛,**多於感情和理智。
小飛而今是悟透了當時柳伴月的心裏——只是臨時解決問題,並不求天長地久,只是玩玩的心態,故而拿得起放得下,騎驢找馬,一顆愛心多種準備,愛情的雞蛋不裝一個籃子裏。
小飛全身心投入,鬧下來像扒了層皮,雞飛蛋打,沒擒住狐狸,惹了一輩子騷。
自從那次被人下套“扎金花”輸掉幾十萬之後,小飛覺得還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靠得住。
小飛戒賭,沒事不出門,要不就找丁洪娃和侯愛東幾個老相知喝茶聊天,看他們打麻將。
想起這些幾十年的朋友,小飛心裏就少了孤獨感。
人和信天翁是感情動物,而豬卻不是。
小飛想起有一年在雨城打工,房東家有兩頭從小在一個圈裏養大的豬。要過年了,房東要把這兩頭豬變成肉。
殺豬的時候,這頭豬在殺豬凳上嚎叫掙扎。
從開始抬到板上到被殺死,另一頭豬沒事是地在邊上搖着尾巴來回遛達,還在下面津津有味地舔食那頭豬流下來的血吃。
當把那頭豬收拾妥當,把這頭豬往殺豬凳上拽的時候,它又嚎破喉嚨一樣的亂叫。
小飛當時就感慨——這沒有感情、情親、友情的蠢貨就該殺。
小飛認為人和貓狗並沒有什麼實本質區別,歡愉只不過是造物主驅使人們去完成繁殖的小把戲,性行為是人的生理本能而已,是與生俱來的慾望,人卻給自己的行為冠上崇高偉大的光環——愛情。
小飛認為人是意念產物,命運也是意念的產物,想當年,如果偉人沒有要搞三線建設的想法,他也還在大上海,不會到那個倒霉的小地方,遇到這麼多倒霉事。
……
省城這公園出於市中心,公園裏的茶館也算的上歷史悠久了,許多名人當年都在這飲過茶。當年《厚黑學》的作者就是這裏的常客。
公園的茶座大多在長有藤蔓的迴廊里,曬着花花太陽,老朋友相聚品茶聊天,必有難得的愜意。
除了盛夏,如遇節假日,公園遊人如織,來晚了,茶攤難得有閑坐。真可謂——一天無虛座,四時有茶香。
這是難得的有太陽的初夏。長時間不見太陽,出門看見太陽,沐浴陽光,心情都會好幾分。侯愛東家離公園相對比較近,先去佔了最佳位置。
黃金龍、小飛和丁洪娃十點前都到了。
人作為動物的一員,好像對動物特別感興趣,聊了一陣子,幾個人又聊到動物。
“雌雄同體的動物就不存亂情的事了,不關別人的事!也用不着別人說三道四。”侯愛東說。
“雌雄同體是低等動物,人是高等動物。不能這樣比較。”小飛說。
“佛曰:眾生平等。芸芸眾生,不存在誰高誰低的事。”丁洪娃說完,鄰桌喝茶的聽了都笑。
四個有講起了多年前,在水電站那老山溝里打工的事。當時感覺那麼憋屈,現在回想起倒有幾分浪漫的感覺了。
又聊到竹根親的事。黃金龍、小飛、丁洪娃、侯愛東理了不一會,四個人居然相互有親戚關係。都感覺不可思議。
還想老習慣,四個人又是天南海北,東拉西扯一陣子。
……
侯愛東講她老媽,老了精神出了問題,閑不住就折騰,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張一萬元的舊幣,到銀行去硬要換一萬元現鈔。
銀行肯定不給換,這可不行了,各處告狀,把那舊幣拿出來給人家指上面中國人民銀行的字樣,她說就認那個,真可為轉着圈丟人。
侯愛青拿了那舊幣,給了她老媽一萬塊錢,以為這事就了了,可轉天又風急火燎地找到侯愛青,說侯愛青被銀行耍了,這錢的利息銀行沒給,要侯愛青找銀行要利息。侯愛青哭笑不得,又拿錢出來付“利息”。侯
家母親經常叫侯愛東到存錢那家銀行的營業部看看——一輩子攢的錢都在那呢,怕那家銀行偷偷搬走了!
侯愛東跟他老母親說,這銀行的營業部跑不了,他都在那門上打上了記號。
這麼一說,侯家老媽才放心了。沒過過幾天又鬧上了——要把那些錢取出來全燒了,說要打土豪分田地,又要搞文革又要來了……把人都快折騰瘋了!
過後侯家老媽得了老年痴呆症,經常人就不知道走哪去了,一家人各處找,折騰了好幾回。後來人不各處走了,卻癱瘓在床,再也起不來了。
侯愛東沒想到他老母這麼聰明的人,老來得了痴呆症,各處求醫,半年下來反倒卧床不起,直至拉屎撒尿都都不能自理。四個兄弟加侯愛青,五個人輪流照顧,一個人一個月。
侯愛青照顧幾天煩了,認為人要一天到晚被這病人拖着,那自個活着也沒有生活質量了。仗着自己有錢,給請倆保姆,外帶一個月給一萬塊錢,她就從這事裏脫身。這樣一來,四兄弟都爭着要照顧老母親了。
後來,侯家老母癱瘓在床六年,整個人僵直,像一隻熏板鴨,一塊老臘肉,人都沒形狀了,定時翻身,避免生褥瘡。
侯愛東感嘆他姥姥這方面就不一樣:人活到九十三,雖然一輩子都是小腳,生活一直能夠自理,到最後內衣褲都是自己洗。
像他姥姥這樣無疾而終的人,現實里沒見着幾個,大多數都是病死的,而且是癌症居多,說著這個,大家都有同感,這些年來得癌症的人越來越多了。
丁洪娃說,你媽媽還是有福氣,癱瘓了有人給喂飯,有人給翻身。以後我們老到動不了的時候,就自己那幾個退休工資,恐怕就沒有你媽媽這樣的待遇了。
丁洪娃想起前些年,侯愛東說他大哥的兒子找了一個日本女朋友的事,如果成了,現在侯愛東的大哥也該抱孫娃子了。丁洪娃向侯愛東問那事的結果。
沒想到的事太多了,那時候誰會知道現在一般人都可以買小汽車。那時候根本不可想像一般家庭,可以天天,頓頓吃肉。
說得到這事,侯愛東就尬笑。
這事從頭到尾都是侯愛青這當小姑子給鬧黃的。侯愛青多嘴,顯擺,跑到他爸面前說大哥的兒子交個女朋友,是日本人,說他倆關係很好,就要結婚了。侯愛青以為不得了,龔侯家的人找到了個日本女孩,想在老爺子面前幫大哥和侄兒炫耀一下。
這之前幾年侯愛清說漏嘴,被侯家老爸知道老大打麻將輸贏上千。
侯家老爸這下不幹了,說老大這是賭博,革命家庭的後代怎麼能幹這些違法亂紀的是事情!要到派出所去告發老大,要老大自己到公安局去自首。
一家人東哄西騙,費了好大力把這事給擺平了。沒過兩年,離休在家沒什麼好玩的,侯家老爸迷上了打麻將,也要耍小錢了,也不提老大打麻將賭博了。
可這回大孫子要找個日本妞當老婆硬是不答應,這事比打麻將輸贏幾個錢問題嚴重多了。
侯家老爺子這下不幹了,拿出了革命的家法,把侯家老大叫去,從九一八事變講到盧溝橋事變,從三光政策變講到南京大屠殺,這日本帝國主義的罪行是拔毛難數,罄竹難書,癩蛤蟆身上的疙瘩——大大小小數都數不清!這是從大的方面說的。
從小的方面又說,他姨夫被日本人殺害,他親眼看到他的幾個戰友被日本人的機關槍打死,現在還經常做夢,夢見那些被打死的戰友和老百姓血淋淋的屍體,還說他至今小腿里還留着日本人的彈片。
血海深仇民族恨,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以後他到馬克思那去報到了,他的後人取了個日本婆娘,他沒法給他的戰友和姨夫交代,沒臉見他們云云。
侯愛東說爸那幾年身體就是好哦,干筋火旺(精力旺盛,脾氣暴躁)。說找個坦桑尼亞、巴基斯坦、贊比亞的老婆他都不反對,就是不能找個日本人,否則就斷絕父子關係,斷絕爺孫關係,還要到公證處公證,還要登報紙。
大哥又給他兒子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侯家大孫子也考慮到,女方一心想回國,他又不願意到日本去,真要結婚成家,在哪國生活是個事。
還有生活習慣,文化差異,還真是個麻煩事。好在感情也沒到‘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地步。這事就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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