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雙生雙心(二十一)
在崔悅離開以後,我的生活還在繼續。
被取消的婚禮,染滿鮮血的婚紗與新郎禮服被我高高地掛了起來,掛在小木屋裏。
是的,我再度返回小木屋的空間,原來那一套房子我已經賣掉了。
我將自己困在小木屋裏,放棄了自己的工作,躲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裏,拿着一支銀白色的鋼筆,在一張白茫茫的紙上,心情沉重地描述這幾天發生過的事情。
在雙胞胎案件結束以後,我的心情變得非常的糟糕,萬念俱灰,行為開始變得異常起來。常常拿着一杯紅酒,趴在木圍欄上,望着炙熱的太陽,常常一站就是一整天。我知道這樣是不行的,我必須要盡量投入到法醫的工作中去,幫助更多的人,阻止更多的罪案發生。
在我返回崗位的第二天,便有新的案件發生了。
那是一宗校園連環謀殺案。
我與崔悅的邂逅也相當於大學時期共同所懷有的信念,這本來應該是一處充滿激情充滿活力的地方才對,但偏偏發生了那麼多令人沮喪的悲劇。
受害者均為校園內的女學生,屍體被發現時,衣衫不整,頸部有很多淡紅色的吻痕,那些痕迹經過化驗最後證實是唇膏的殘餘物質;每一位女受害者皆是喉嚨被利器割斷,撕裂了大動脈大量出血致死。我檢查過她們的身體,發現她們在生前並無遭受性侵犯的跡象,因此暫時可以排除兇手是男性的可能。當然這是田青的想法,我並不這樣認為,我一直都在強調,這很有可能是兇手故意不侵犯她們的身體,以此擾亂我們的視線。田青不相信我的推斷,因此跟我在辦公室吵了一次,你要知道,我真的很少跟同事發生爭吵。
我每一次到達兇案現場時,常常會出現幻覺,感覺崔悅就站在那些屍體的旁邊,以一種很哀怨的眼神盯着我看,我只要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慘遭不測的屍體變成了崔悅,她雙手扶在胸前,像在虔誠祈禱那樣。
每一位女受害者的死亡時間都在校園的下課時間以及晚上自習結束時間為基礎。
因此我們開始懷疑兇手其實就是校園內的人,否則兇手不可能每次都那麼湊巧,都剛好碰巧在下課時間殺人,殺人的手法每次都相同,兇手似乎是一個不太愛改變的人,選擇受害者的類型都是一樣。
長發,染了顏色,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有一雙性感的大長腿。
每一次有受害者出現,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嘆生命的殘酷與無常。
這些處於求學階段的女學生,她們本來應該有一片大好的前途,還有很多的好日子要度過,往往就在一朵花盛放最燦爛的時候枯萎了。這些都不是人的選擇不是嗎?
在我們對大學進行了一系列的系統排查以後,我們慢慢發現了嫌疑人,於是帶了他回警局問話,但就在這個時候,校園內再次出現了命案。這一次的受害者的死亡時間並不是在下課時間,她的喉嚨也沒有被割破,但她的臉龐被划花了,眼睛被活生生地挖了出來。很顯然,這是一種新的作案手法,在我們對嫌疑人進行審訊的期間,就有新的命案出現,於是田青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分散了,她始終覺得兇手是一個女人。但學校方面則對我們表示很不滿意,他們認為是我們抓錯人,才導致了不必要的兇案發生。
但是新受害者出現的時間太巧合了,恰巧為嫌疑人洗脫了關係,我不認為他是無辜的,我甚至開始懷疑他們兩個人是一對作案組合,互相利用作案時間為對方洗脫嫌疑。於是我便提出要跟蹤他們的想法。
那天,我們在監控底下觀察着嫌疑人的動態,發現在他的身後一直默默地跟着一個女生,這個女生也是長頭髮,她一直低着頭,就是為了不讓嫌疑人發現她,直到他走到僻靜的衚衕里,她也跟着走進去,他轉過身就發現了她。
他問她:為什麼跟着我?
她說:我很愛你!很喜歡你!很想跟你在一起!
他很殘忍地說:我不喜歡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哀怨地說:我知道你喜歡長頭髮的女孩,所以我特意為你買了假髮,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天天戴給你看,只要你不嫌棄。
他說他從來不喜歡長頭髮的女孩。
她說:既然你不喜歡,為什麼還要一個個地非禮她們並且將她們殺害?你每一次殺人我都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裏盯着你看,就連你被警察當作嫌疑人抓走了,我都是第一時間知道的。我為了救你,所以我就扮演一次兇手,在你被逮捕的期間又殺了一個女孩,這樣你的嫌疑才被洗脫。
這時候,埋伏在附近的警察已經陸陸續續地出現,她趁他不注意,一下子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現場的警察多次警告無效,她用刀刺中了他的腹部,現場的警察開槍制止。最後他們都在送院搶救的路上失血過度致死。
這是一個充滿悲劇的案件,實在是不應該發生。
為何人性會變得如此醜惡?兩條人命就這樣白白地犧牲了,人命是越來越不值錢了嗎?
我心裏想了很久,顯然是沒有一個標準答案的。
在上飛機之前,校長居然笑着跟我握手,他很感謝我的幫忙,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要不是我,或許那兩個學生根本就不用死吧?在我臨上飛機之前,田青還跑來安慰我:別這樣,事情遠遠不是我們控制得了的。我皺着眉頭說:不!事情不是這樣的,真相也不是這樣的!
“不!真相就是這樣!他們兩個都是兇手,這是你告訴我的!”
我愣了愣,望着她問:萬一我們都錯了呢?
她無奈地對着我搖了搖頭,順着扶梯上了飛機。
田青是這一次的行動指揮官,但實際上我是策劃者,由於人質沒有得到儘可能的保護,兇手又當場死亡,這一次行動的結果是極度失敗的,因此田青收到了停職的要求,接受紀律處分,而我卻一點事都沒有。
如果不是我,或許那兩個學生不會出事,田青也不會遭到停職的無理要求。
我越來越無法相信自己的直覺,處理每一宗案件都顯得過於主觀。
每當我戴上手套準備檢驗屍體的時候,我的雙手竟然開始不斷地顫抖着。
我寫着寫着,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筆,將記錄以往每一個受害者的本子合上,從抽屜里拿出一支精緻的手槍,我始終沒能開上一槍。我極度痛苦地拿捏着槍口,緊緊地握着……
黃雁如到了特案組找人,才發現許醫生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上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間小木屋的地址。她開着自己的車,來到了小木屋門前的範圍,她下車,半信半疑地打開了那扇木門,門居然沒鎖,這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屋內一片漆黑,她憑感覺打開了燈的開關,發現了掛在牆上的一套西裝與一套婚紗,在一陣風過後變得搖搖欲墜。在小木桌上,她發現了一本很厚的筆記本,一支很精緻的手槍還有一個高級法醫的證件。這些都不重要,最關鍵的是,她還發現了一封信,那封信似乎一直都在等待她的到來。
她慢慢地打開了那封信……
黃雁如,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小木屋找我的,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樣喊你。
我很抱歉無法解釋這一切,我很抱歉這一切沒有任何的意義,我很抱歉會有那麼多的抱歉。
在經歷雙胞胎案件以後,我發現無法再相信自己的判斷,沒有辦法再相信自己的直覺。
在崔悅死後,我似乎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內心的信念,頓時覺得生命很空虛很無助。為什麼在她離開我之後,我看着天空總有一種灰濛濛的感覺,還是說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美麗過?所謂的美麗其實只是一種海市蜃樓,當光線消失時,我們只會看到更為悲慘的一面?
我處理過很多宗悲催的命案,我以為自己真的可以越來越麻木,不再懂得悲傷。但原來不是的,我也會有害怕的時候,尤其是失去崔悅以後,我就變得更加的彷徨無助。在經過生命的一次次吶喊以後,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人性只會越來越醜惡,我越來越無法理解這個世界,罪惡是永遠不會消失。我不想再接觸這些飽受摧殘的屍體,不想再從他們的屍體上得知更多被虐待的信息。這一次我終於決定要離開,去一個充滿光明的地方,希望那裏不會有痛苦,不會有謀殺案的出現,更不會有心理不平衡的社會現象。
身為法醫要有堅定不移的信念,堅定不移的信念往往也需要法醫的駕馭。
我要尋回大學時期邂逅崔悅時所懷有的那種信念。
那種信念是簡單的,是純粹的。
當我找到大學時期所懷有的信念時,我就會回來。
夕陽黃昏下,我的車停靠在一輛餐車的旁邊,我在裏面用餐,到我付款時,老闆娘突然問了我一句:怎麼樣?你吃飽了嗎?
我挪動着嘴巴,輕微地說:呃……是的,大概是吧。
她向我展示着溫馨的笑容:你要去旅遊嗎?
我尷尬地笑着:或許是吧。
她又問:你打算去哪裏?
我歪着腦袋說:其實也沒有很特別的地方要去。
她好奇地說:可是……你沒有目的地,你又怎麼知道已經到達了呢?
我將錢包藏起來,若有所思地對她說:好問題,你知道嗎?這真是一個好問題。再見。
一輛陳舊的小車奔馳在馬路上,揚長而去,逐漸消失在夕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