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斜杠青年

劉遠傑今年28歲，在國有企業宏遠集團事業部電商科工作。家中二老、親戚朋友都對這份穩定的工作很滿意，除了劉遠傑自己。

他不甘心做一隻溫水裏的青蛙。劉遠傑的理想是做一個“斜杠青年”，成為一名作家。寫作才是他的興趣所在，為此他已奮鬥多年。

在宏遠集團事業部，他主要負責電商營運和後台維護工作。宏遠集團脫胎於老牌國營廠，生產的產品和領導的觀念一樣陳舊，整個企業如同一隻巨獸，體格龐大，但動作緩慢，反應遲鈍。事業部經營的幾類產品電商化並不順利，因此電商科並不怎麼忙。

這正是劉遠傑期望的環境，每天按部就班地完成領導交代的瑣事後，他就可以安心在辦公室摸魚寫作。

劉遠傑的經驗是只有在摸魚的狀態下，寫作的才能順利進行。如果真給他一個長長的假期，他寫得反而不好。可能所有的作家都是這樣，比如有個科幻作家在電廠摸魚寫作，拿了雨果獎。有作家在酒吧摸魚寫作，成功出道。

失敗是成功之母，摸魚是寫作之父。這些前輩都是他的人生楷模，事業偶像。

因此，現在在光線充足，溫度舒適，安靜和諧的辦公室敲打鍵盤，簡直是劉遠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不過，這美好的時光很快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

“哎呦，小劉，還在忙呢？”推門進來的是事業部辦公室主任謝援朝。辦公室是整個部門的核心，距離領導最近，消息也最靈通。

在謝主任來到自己工位之前，劉遠傑熟練的切屏，屏幕上立即出現了《凝心聚力謀發展，爭創一流做先鋒——電商科上半年工作總結與下半年工作計劃》的彙報。

“不錯，咱們部門像你這麼敬業的年輕人不多了，將來集團就靠你們挑大樑了。唉，我們都老了，不行了。”謝援朝自從參加工作就在宏遠集團了。那時候，這裏還叫宏遠果汁廠。三十多年來，他從流水線上的工人一直干到了辦公室主任，對集團很有感情，也很有主人翁意識。面對宏遠集團江河日下的局面，總是顯出濃濃的憂患意識。

“怎麼會呢，謝主任青春鼎盛，正是當干之年，是咱們集團的中流砥柱，我還得跟在您身後好好學呢。”劉遠傑立即地站起來，拉出椅子，請謝主任坐下，然後熟練地接過謝主任始終捧在手上的茶杯，扭開蓋子，添茶倒水。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恭敬中帶着誠懇，熱情中帶着歡喜。

摸魚法則第一條就是營造和諧的人際關係。進入宏遠集團，劉遠傑這幾年的馬屁功夫雖談不上登峰造極，但也已如火純青。

謝主任瞥了眼劉遠傑的屏幕，又看着年輕人忙前忙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徐徐說道：“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但終歸是你們的嘛。咱們這幾年沒有再招年輕人，幹部隊伍青黃不接。不過，領導還是很重視年輕幹部培養的。領導會已經確定了，要下派一名優秀幹部去基層鍛煉。小劉，這是個好機會呀，你要好好把握。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劉遠傑心裏咯噔一下，突然有了不詳的預感。

“你知道吧，咱們集團在DN縣，有個小廠，快倒閉了。領導的意思是把廠子交給你們年輕人，讓你們去試試手。”說著，謝主任瞥了眼劉遠傑，品了口茶杯里的鐵觀音。

劉遠傑趕忙從抽屜里拿出一盒沒拆的軟中華，掏出一根，給謝主任點上，順手把煙放在謝主任手邊。

“我猜領導是想給你們一個鍛煉的機會，畢竟在總部，束縛太多，不利於你們發展。對那個小廠嘛，也是個機會。等你有了基層經驗，還是一把手的經驗。再回集團總部，那可就不一樣了。”謝主任頗有深意地看了劉遠傑一眼。

“謝主任，不知道領導打算派誰去呀？”劉遠傑着急地問道。

謝主任笑了笑，搖了搖頭，“看把你急的，這事，還沒定。知道的人也不多。你自己想想辦法，爭取一下，機會難得。這事辦成了，提拔重用是少不了的。說不定，過幾年，我還得從你手裏領工資了。”說完話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把香煙裝進口袋，拍了拍劉遠傑的肩膀，捧着茶杯，離開了辦公室。

這對別人也許是個機會，但對劉遠傑絕對不是。別人想着步步高升，他可是只想摸魚寫作的斜杠青年呀。

縣上的小廠，還是一把手，條件差不說，忙起來，他的寫作事業怎麼辦？而且當一把手多累？什麼都得操心，什麼都得負責。這幾年反腐倡廉，幹掉了多少一把手？不當家不知茶米貴，其他人只看到一把手的光鮮亮麗，不知道人背後的苦澀心酸。

這怎麼辦？難道我還是不可避免地進入領導視野了？我被領導注意到了？不可能呀，我隱藏得很好呀。

摸魚法則第二條，就是千萬不要被領導注意到，不能太差，但更不敢太優秀，所謂中庸之道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劉遠傑反思了下自己最近的表現，可以說是中規中矩，沒有任何閃光的地方。怎麼就被領導發現了呢？

整個上午，劉遠傑一直渾渾噩噩。他去參觀過宏遠名下的幾個工廠，知道工廠有多忙，事情繁雜到讓人恐懼。有的廠長實際上只有40來歲，可少而灰白的發量，不斷倒退的髮際線，讓人懷疑他們明天就該退休了。

不能去，千萬別讓我去，我不想被提拔重用呀，我只想安心寫作，無憂無慮地生活呀。

劉遠傑少見的沒有午睡，坐在辦公室里魂不守舍。

下午的時候，噩耗傳來，謝主任電話通知他去事業部部長郭總辦公室開會。

“打扮得精神點，給郭總一個好印象。”謝主任在電話里叮嚀道。

放下電話，劉遠傑想了想，咬了咬呀，決定違背一次摸魚法則，冒險一搏。

他脫下白襯衫、西褲和皮鞋，換上了T恤、牛仔褲和運動鞋，對着鏡子撥亂了自己的頭髮，然後兩手空空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