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邀相約

此時的肖劍飛和學員們坐在一處安置點的僻靜處休息，他們已經三天兩夜沒合眼了，村子裏的搶險救災任務基本結束，通往山區的一條主要道路基本打通，各方的救援物資也陸續運到，消防、防疫等各個職能部門也展開了工作，大型的挖掘機等開始了清淤工作，陸續有村民回到自己的家裏，望着被洪水沖毀的家園，心底有說不出的痛苦。看着滿目狼藉的村子，肖劍飛第一次感到了人類在自然災害前的無能為力，這幾天的所見所聞，讓他感同身受。

進村的第二天，他和戰友學員們小心翼翼的挖着一處倒塌的房屋，他們搶救出了一家三口，只可惜已經沒了生命的體征，他抱着那個只有三歲的孩子，用手把臉上的泥巴擦乾淨，望着那張曾經鮮活的稚嫩的臉，心痛不已。人在災害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他感到自己渾身在顫抖，生命的寶貴在這一刻，有了更深刻的詮釋.....讓他們感到欣慰的是陸續回家的村民們，並沒有被災難擊倒，他們和前來的救援人員一道，挽起袖子，展開了自救。

今天，他們這些奮戰了幾天的士官學員們就要離開回到學校了。

肖劍飛忍不住又想起了小男孩的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他閉了眼，想迷糊一會兒，來接他們的軍車還有一段時間，這時不遠處一陣騷動，一個女孩的哭聲自遠而近的傳來，幾個學員站了起來，想去探探發生了什麼，“你們兩個去看看，需要我們做什麼”肖劍飛指着兩個學員。

不一會兒，兩人回來表情沉重，原來那女孩兒是遇難的小男孩一家唯一的倖存者，女孩兒是小男孩的姐姐，在市裏的一所中學上初中，僥倖逃過一劫，今天回到家，看到平日裏熟悉的爸爸媽媽和弟弟永遠的離開了自己，那種心痛是無法言語的，只有大聲的哭出來，也許是最直白的表達。周圍聞詢而來的親戚和鄉親們，痛心的不停的安慰着這個失去了家和親人的孩子，肖劍飛想了想，招呼着幾個學員和他一起走了過去，站在那裏默默的看着這一切。這時村裏的支書走到女孩旁邊，悄悄說了幾句，女孩抬起紅腫的眼，走到肖劍飛他們面前，“噗通”一聲跪下，“謝謝，謝謝你們！”女孩嗚咽着說。肖劍飛俯下身，把女孩輕輕的扶起來，拍拍她的肩膀“堅強點，好好活下去。”

部隊離開的時候，肖劍飛打聽到了女孩現在就讀的學校年級和名字。他和他的戰友最後望了一眼這個大山深處的村子，百感交集。

接下來的日子，肖劍飛除了正常的教學、訓練外，還代表學校接受了電視台短暫的採訪，雖然只是短短几分鐘，但還是被林涵注意到了，看到他平安的回來，心裏總算踏實了點，她想給他打電話，非常的想。但她的矜持又讓她猶豫不決，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她總是對自己說“今天一定給他打電話！”可到了晚上還沒打出去，她想像如果她打給他，他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呢？她說不上來，只好帶着這種複雜的心情入睡了。一連幾天，她始終被這種矛盾的心情糾結着。這個電話始終沒有打出去。終於在一個周五的下午，她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他問她周六有沒有時間，這麼多天來，又聽到了他那低沉渾厚富有磁性的聲音，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我休班。”她聲音發飄發顫。

“好！明天10點我在你學校門口，等着你。”他說。

放下電話，林涵久久不能平靜下來，心裏像有一個小錘在不停的敲打着她。這是以前從沒有的感覺，但這種感覺讓她感到溫暖踏實。

肖劍飛決定去看望一下這個叫張倩倩的女孩，從災區回來后，他就決定幫助這個失去家庭溫暖的孩子，在打聽到女孩的信息后，就想到請林涵一塊兒和自己去，所以下課後，便給她去了電話問下有沒有時間，沒想到林涵這麼痛快的答應了，這讓他有點感動。他去學校的超市買來了兩大包的食品和零食，女孩明年要中考，順便去了書店買了一套複習資料，也不知道用不用得着，買了再說吧。

一切就緒后，他便去了學校的圖書館，這幾天他在為今年的教研課題忙碌，需要大量的資料。

再次見到肖劍飛，林涵發現他瘦了，那張英俊的臉上，有了幾許滄桑的味道，看見他手裏提着的東西，她正想問，他沖她笑笑“走吧，路上講給你聽。”便和林涵沿着行人路，慢慢的走着。

“你還好吧？”他側過臉望着她。

溫暖就從他側身的一瞥中慢慢的包圍了過來，耳畔傳來他的聲音，有點低啞的，卻帶着說不出的誘惑，短短的幾個字，從他的唇中吐出，在林涵聽來，彷彿在下着大雪的冬季倚窗而坐，獨自品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裊裊的咖啡香氣瀰漫著周圍，溫熱的液體體貼的從口中划入喉嚨，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還好！”她應道。“我們去哪裏？不然......”

“不然什麼......”肖劍飛就樂了，“怕我?”

“不是！不是！”林涵連忙打斷他“你說講給我什麼聽？”她紅着臉說道。

“看不出來你的好奇心還挺強。”肖劍飛笑道。

於是他一臉嚴肅的講起了這次救災的經歷。讓林涵沒有想到的是，這些時間裏，災區和他們遭受的災難不僅僅只有身體，還有來自精神上的崩潰。

“她還有什麼親人嗎？”林涵紅着眼說。

“應該有吧！”他不確定的說。

到了學校門口，肖劍飛去傳達室登記。

“你等我一下”林涵招呼說。

等她從旁邊的超市出來，肖劍飛還真愣了一下，只見她一隻手捧着鮮花，一隻手裏拿着一大包日常用品：牙膏牙刷、毛巾、香皂、內衣內褲衛生巾等女孩子用品。

“走吧！”林涵輕快的說。

“真有你的！”肖劍飛佩服道。

“和我一起來，你是對的！”她自信的說。

他無可置否的笑笑。

走進校園，路兩邊的銀杏樹整齊的排列着，樹葉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地上鋪滿了金黃色的落葉，因為是周六，校園裏安靜了許多，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在走動，肖劍飛問了一下張倩倩的教室，倆人便沿着主路來到了一排平房教室前，林涵從窗外望了望，只見教室里有零星的幾個學生在低頭學習，她沖肖劍飛擺擺手，徑直站在門口，“張倩倩在嗎？”她問。

站在面前的這個女孩，左臂帶着黑紗，臉色憔悴，像是有點營養不良，她疑惑的望着林涵，當她看到後面的肖劍飛時，便露出一絲羞澀的笑，這個15歲的女孩，還沒有完全從悲痛中走出來。想到這裏，林涵一陣心酸，想說的安慰話也忘到九霄雲外。

“還好吧！”肖劍飛走到她面前，像個大哥哥一樣輕輕的拍拍她的肩。

“嗯......”女孩強忍着淚水，點點頭。

“不哭......”林涵終於忍不住，把女孩緊緊抱住，顫抖着說。

不知過了多久，肖劍飛默默的拍拍林涵，兩人停止了哭泣，她放開女孩，擦擦眼淚。

“給你的！”她把鮮花從肖劍飛手中塞到女孩胸前“以後的日子，願你像鮮花一樣燦爛和美麗。”

“謝謝，阿姨。”女孩弱弱的說。

“叫姐姐。”肖劍飛糾正道。

林涵白了他一眼，順手把他手中的包接過來，遞給女孩，“不知道你需要什麼，隨便買了一些，以後有什麼困難和需要，給我們打電話”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小紙條“這是我們的電話。”

離開學校，在颯颯的秋風中，走在鋪滿黃色落葉的小路上，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都無言了，林涵慢慢品味着剛才的一幕，心裏猶如這秋的悲涼，她忽然發現在女孩的悲傷之中彷彿帶着些許凄慘，她用她深邃的雙眼默默地注視着這個世界，其中有疼愛，有喜悅，但仍掩飾不住絲絲的憐憫和淡淡的憂傷，她的眼睛本是明亮的，但如今卻是暗淡的。

不知過了多久，走到街道的拐角處，肖劍飛抬起手看看錶，“我請你吃飯！”語氣裏帶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林涵指指自己“只請我一個？”她不相信的說。

“不然呢？”他望着她笑了。

她笑笑，表示答應。

“下午有什麼安排？”點好菜，等待的功夫，肖劍飛問。

“暫時還沒有。”林涵皺皺眉頭。

“我請你吃飯，可是有目的的。”肖劍飛很認真的注視着她“下午陪我去趟圖書館。”

“好啊，我也有時間沒去了。”林涵一臉喜悅。

林涵的表情讓他放下心來。

吃過飯，肖劍飛去結賬，林涵去打電話，她要了家裏的電話，是媽媽接的。

“我和同學在一起，不回去了。”

放下電話，一轉身，嚇了她一跳，肖劍飛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微笑着望着她“謊撒得不錯！”

“我們家的規矩，不回家吃飯必須彙報。”她答道。

林涵忽然覺得男女朋友單獨在一起最好的聊天方式就是相互打趣，既不尷尬又不失禮貌。她望着站牌下他的背影，不確定這個面前叫她心動的男人，他的下一站會在哪裏駐足？

兩人到圖書館的時候，因為剛上班，整個圖書室還沒人，只有管理員在整理着書，林涵因為來的時間久，和幾個管理員都很熟，今天值班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鄭姐，每次看到她，林涵都會想起初中時的英語老師，她的一言一行，都像極了。

今天鄭姐看到林涵，顯得有點興奮“好長時間沒來了吧？”

“嗯”林涵應道。

她把林涵悄悄拉倒身邊，壓低了聲音，神秘的說“給你介紹個對象，市公安局的，去年剛轉業。”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林涵。

林涵用餘光瞥了一眼，便把照片推了過去。轉身去找肖劍飛，他就在身後，雙手叉腰，意味深長的沖她笑。

“我們來辦個圖書證。”林涵紅着臉對鄭姐說。

鄭姐這才注意到林涵身後這位高大帥氣的年輕人。

她尷尬的笑笑。麻利的給他辦好了。

“眼光不錯”她朝林涵點點頭，像在討好。

“人緣不錯嗎？”肖劍飛俯下身，貼近她的耳朵。

“沒辦法！”林涵攤開雙手，一臉的無辜狀。

林涵走到西邊的一排長桌坐下，最近電視在播放《圍城》，小說她還沒看，今天能借到書算是幸運。

下午的陽光暖暖的照進來，肖劍飛要查資料，去了資料室，林涵靠在椅背上，仰着頭，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過了好長時間，只見肖劍飛抱着幾本厚厚的書走進來，遞給林涵一瓶礦泉水，在她對面坐下。

“需要幫忙嗎？”林涵問。

“你看吧，暫時不需要。”他說。

林涵便低下頭看了起來，她對自己喜歡的書，一入眼便完全進入到角色中，錢老先生不愧為一代名家，文風幽默風趣，妙語連篇。

時光在這個秋日的下午靜靜的流過。林涵抬頭望望肖劍飛，他那認真的模樣讓自己感動。兩人偶爾目光相撞，只是對視一笑，又快速離開，她想起泰戈爾“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說什麼話，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得很久了。”這是不是戀愛的感覺？

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林涵輕輕走到窗前，在道路的對面，是一排商鋪，人來人往的，一個想法忽然在她腦子裏閃現。她看看肖劍飛專註的樣子，不忍心打攪他，就靠在窗下，看外面的風景。

他望着林涵的側影，無聲的笑了笑。

“走吧！”他走到她身後。

“我請你喝咖啡！”她指了指對面傳來千百惠《走過咖啡屋》音樂的那家咖啡店。

走進這間咖啡屋，林涵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裏的風格，木製裝修的小屋，小巧精緻，處處都彰顯着主人的用心。

兩人在靠窗的位子坐下，陽光透過窗照進來，暖暖的。

“有品味。常來？”他帶着疑問。

“這家第一次來。”她說“沒想到這麼好。”

“有品味人的選擇就是不一樣。”他嘴角掛着笑。

“我可不愛聽這帶有討好意味的話”林涵說。

是不是聽的太多了有些厭煩？”他開玩笑的想聽到答案。

“我可不像某人，直接把人家拒絕，多傷人心呢！”林涵想到了常瑋。

曖昧的氣氛漸漸的在兩人之間彌散開來，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凝視着她，似乎在回憶着什麼。過了許久，他端起服務員剛剛送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她還好吧？”

“應該不錯。從離開學校，我們只見過一面。”林涵看着他，“如果你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我給你當說客。”

他俯下身，一臉不相信的表情望着她，彷彿要看透她的心思。

她笑着側身望向窗外。

他看着她，眼裏閃着光芒。

林涵轉過身，非常自信的笑笑。

“晚上看場電影？”他笑着問道。

林涵確認他不是玩笑話，反倒有點為難。

“這謊怎麼撒呢？”他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臂望着她笑，彷彿洞悉她內心的一切。

“肖家二小子請我們看電影，可以嗎？”

“我和我們，只是一字之別，真話變成了謊話。”肖劍飛調侃道。

兩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