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路祥雲繚繞。
東華御風的速度向來極快,帶着鳳九也沒見慢,一早將優哉游哉想方設法拖延時間,巴不得逍遙個把月再回九重天的連三皇子與看熱鬧意猶未盡的成玉甩出了十萬八千里。連三皇子的私心是想同成玉在外多快活些時日,趁機再拉近些彼此的感情,於他而言,但凡能討好成玉的時機,都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何況還能擺脫九重天上一眾八卦神仙的耳目,豈可錯過。成玉自然知曉他的心思,但能借他私心的機會在外閑散幾日,且吃飯看戲都不用花錢,倒也沒什麼損失,便揣着明白裝糊塗的隨他去了。
東華二人風馳電掣回了九重天,離得老遠,鳳九那過人的眼力便瞧見重霖徘徊在南天門口,看樣子已候了些時辰了。他們方才落下站定,重霖便疾步走來,邊施禮邊道:“太子殿下在書房已等候多時,我來此迎候帝君帝后。”東華略一擺手,似乎早已料到他所言之事,拉着鳳九,四平八穩的朝着一十三天的方向走去。
太晨宮的書房,彙集了天下珍奇典籍,佛道經典,種類之豐富世所罕見。其中更有些珍貴的孤本,比之西天梵境的藏經閣亦不遜色。平日裏瞧這書房同一般仙者居所的書房比起來,除了雅緻些,倒也無甚特別,也不及梵境的藏經閣氣派。只有常進出這裏的人才知曉其中的玄機。在三排書架之後,立着一架東華親手繪製的九扇屏風,屏風上是九副風景圖。鳳九曾細細研究過,除了其中幾幅似乎是青丘的景緻外,旁的好像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她問過東華這幾幅圖是否暗藏什麼玄機,東華只是唇角微揚,並未答話。屏風之後,是面石牆,面上看着普普通通,其實是道需用術法開啟的暗門。至於暗門之後,確是別有洞天。
一排排碼的齊整的書架如甲士林立般佇立在寬敞到匪夷所思的地宮內,書架之後,是一大片寬敞的琉璃閣,每個閣子中皆封印了一件上古神器,其形態各異,種類豐富到鳳九第一次進來看到他們時,驚訝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其中很多件她都在神兵課上看到過書中圖樣,只是沒想到竟都收在太晨宮中。
鳳九心道東華果然家底殷厚,隨便一件拿出來都是無價之寶。不過她修為尚淺,這些上古法器威力巨大,不宜把玩,她也只能過過眼癮。至於那些高聳如參天紅松,只能靠飛身方夠得到上面藏書的書架,鳳九原本是沒多大興趣的,因她原以為這些大概都是些比較珍貴的道佛經典,亦或是一些機密的史料文獻,光看看名字就能讓她瞌睡半晌。
直到有一回東華隨手抽出一本給她看,她方知此處藏書種類之豐富,用包羅萬象來形容亦不為過,尤其是那些部族秘辛,更是比她姑姑的話本子還精彩。她估摸着若是叫司命那個八卦全書瞧見這些機密史料,定是要樂掉了后槽牙,他編凡人氣運的話本子寫起來應該也可以更上層樓。自那以後,原是只有東華與重霖知曉開啟之法的機密書閣,為了方便,東華將這術法也教給了鳳九,讓她閑來無事可以去裏面打發打發無聊和瞌睡蟲。
此刻書房之內,太子夜華端坐在席榻上,手裏端着一個素陶茶杯,正若有所思的望着水面,緩緩轉動杯身。茶杯里冒着熱氣,幾片茶針悠悠浮在水面,隨着杯身輕輕游轉,似浮萍飄搖。聽到腳步聲,他抬頭望向門口,看見東華同鳳九進來,連忙起身上前施禮。鳳九亦回了一禮,不管怎樣,雖然就神位來說,帝后在太子之上,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姑父,生受太子的禮她於心不安。東華沒有停步,邊抬手略一虛扶,邊緩步踱向太子方才坐的矮榻對面,隨口問道:“魔族可是已有動靜?”夜華點頭,恭敬道:“如帝君所料,聶初寅的屬將已帶領一支先遣部族秘密潛入谷中。”
東華拿起鳳九斟好的熱茶,吹了吹水面的茶沫,輕抿一口,不疾不徐開口道:“嗯。他今日稱病,遣其長子代送賀禮。隨從雖帶的不多,但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鳳九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東華向她使眼色,原來那人便是聶初寅的長子,玄之魔族的大皇子,不出意外也會是下一任玄之魔君的聶子申。雖只一眼,但大概看得出是個有幾分英氣的青年人,且沒像聶初寅一樣暖爐大髦不離身,總算正常些。若同他老子一般,也許一進門鳳九就猜出來了。
夜華坐回榻上,向帝君道:“聶子申此去,想來是要探一探諸方虛實,順便再看看有沒有可與之同盟之人。從今日探得的谷中情況看,三日內他們便會匯合。”
東華微微頷首,道:“天族雖然遲遲沒有動靜,但烏灝不是個糊塗君主,大約已猜出我們知曉了他們的謀划,不過按兵不動罷了。這一戰在所難免,既然天君交由太子殿下領兵,便由你全權部署吧,也不必告訴其他人本君與小白在的事。”
“是。”夜華領了帝君的意思,心下坦然。他此來確是有意聽聽帝君的想法,畢竟戰事謀划至今,帝君是參與了幾次的,且鳳九要上戰場,如何安排也要看看帝君的意思。
東華自然清楚他的來意,天君既然想將此戰作為夜華登基之前的功業,便要全權放手交給他來指揮。反正此等小戰他也無意干涉,只不過鳳九這邊他要看着,以防出了什麼變數,畢竟她亂來起來是不管不顧沒有底線的。
夜華向帝君拱手正色道:“謹遵帝君之意。若無他事,夜華告退。”
東華向重霖一揮手:“送太子殿下。”
夜華離開后,帝君低頭看了眼微微發獃的鳳九,抬手拍拍她的頭頂,柔聲道:“不出五日,天族便會向鬼烏族與玄之魔族宣戰,你也要早做準備,戰場非兒戲。這幾日多去練兵場走走。”
“五日?這麼快?”鳳九有些吃驚的看着東華,“我以為起碼再過些時日,我也好多熟悉下戰陣兵法。”
東華不以為意道:“兵貴神速,烏灝既已察覺所謀之事敗露,便不會繼續縮手縮腳,待與魔族會師,天族不發戰帖,他們也會動手。夜華這一戰要打的漂亮,自然要主動些。”
鳳九明白東華的意思。戰場之事,未親身經歷,終究只是紙上談兵。不過她吃驚歸吃驚,心中對這場戰事還是有些期待的。雖然打仗算不得什麼好事,但是通過打仗帶來的經驗成長卻是不可多得的。看着她面上不自覺露出的期待神情,東華不禁莞爾,“如此喜歡打架的女君,倒是不多見。”
鳳九忽然想起什麼,眨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着他:“你呢?如我這般大的時候,也喜歡打架嗎?”
東華微微一怔,接着又沉思一陣,半晌,徐徐說道:“太久了,不大記得了。印象中都是別人找我打架。”語氣中頗有些無奈並一兩分嘆息,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叫鳳九不禁有些心疼,想起折顏曾同她講過的東華坐上天地共主之位的起因原由,她捧上東華的手,柔聲說道:“所以說,活到最後的才是贏家。只是我其實還有些好奇,他們最後究竟是被你打死的還是說死的?”
東華劍眉一挑,莫名道:“能動手何須動口?”
連續三日,鳳九都在校場度過。天族練兵向來嚴謹,兵士間配合默契,這叫她起初很不適應。倒也不是吃不了訓練的苦,打架於她而言自幼便是家常便飯,受個傷掛個彩是常有的事,不說這些,單是闖禍被她綁起來毒打的經歷就比這訓練慘得多。只是她從未經受過系統完善的軍事訓練,這些時日帝君給她開的小灶也不過是理論方面的臨陣磨槍,戰陣方面的配合完全是空白的。訓練中她不住的提醒自己切不可成為陣法的破綻空門,眼力和精力都緊繃到極點,生怕自己一個閃失丟了青丘和太晨宮的臉。
好在來之前她讓帝君先給自己施了易容的障眼法,除了夜華,沒人看出來她的真身,大家只當她是哪個階品不低的仙尊送來歷練的小仙。在校場上她沒有絲毫嬌氣,同所有普通軍士一般不敢有分毫懈怠。到底是上古神族後裔,天資非尋常仙者可比,又吃的了苦,短短三日,同旁人的配合上,雖不能說已是整齊劃一,但至少也是不露破綻了。帝君雖未親臨校場看她訓練,但每日觀雲鏡中都將她的表現看的一清二楚,每每在最後都會在眼角眉梢露出些許欣慰的笑意。他的小白便是這般優秀,他的眼光實在是好。
不出帝君所料,第四日,鳳九晨起本想着今日訓練的事,聽見重霖在寢殿外低聲稟報,太子差人來報,鬼烏族同魔族已匯合,天族正式下戰帖。戰事既定,鳳九匆忙梳洗更衣,亟亟向洗梧宮去。東華若有所思的在榻上坐了一陣,起身袍袖一拂,也走了出去。
正預備出門的連宋,迎面撞見悠閑踱步而來的東華帝君。他頗有些驚訝的看着他,“你怎麼來了?戰帖已下,鳳九不是應該去軍中了嗎?”
東華點點頭,“是去了軍中。”
連宋搖搖扇子,有些不解,“你不是一向形影不離的跟着你們家小白嗎?怎麼這會兒竟放心讓她自己去戰場了?”
東華不以為意道:“去了也是先熟悉戰場環境,一時半會兒打不起來。”邊說邊旁若無人的往宮內走,“昨日西海龍王着人送了副落碧石的棋子,手感頗好,過來試試。”
做了東華十幾萬年棋友的連三殿下,除了花名遠播外,黑白之道的造詣亦不容小覷,一聽到“落碧石”三字,連宋的眼中頓時金光一閃,來了精神頭,朝外的腳尖毫不猶豫的轉向庭內。
“這個老龍王,我向他明裡暗裏討了多少回這幅棋,他都以各種借口推脫着不肯給,甚至還說,”他故意頓了頓,瞄了眼東華,笑吟吟的扇了扇手裏的摺扇,搖頭晃腦的繼續道:“這幅棋,是要給未來女婿的。”
東華坐在桌邊,化出棋子,掀開蓋子想了想,道:“滾滾年幼,他那幾位公主太老了,不合適。”
連宋搖扇子的手不禁一顫,“你倒是挑起兒媳婦了。同你跟你家小白的年齡差比起來,人家那幾位公主還是年輕的。”
“太丑了。”
“什麼?”連宋瞪大雙眼扇子點着東華,“你看清楚人家相貌了嗎?”
東華落子星上,頭也沒抬道,“沒有。”
連宋眉頭跳了跳,“那你怎麼知道人家長得丑?”
東華以手支頤,悠哉的等着連宋落子,“不及小白的都算是丑的。”
連宋不禁一哂,“那你們家滾滾看樣子是有的等了,估計得青丘再出重孫輩吧?”掂了掂手中棋子,復又感慨道:“老龍王這幅棋算是白送了。還不如當初送我,起碼還承了他的情。”
東華端起杯子潤了口茶悠悠道:“現在承也不晚,我可以讓天君給你和西海的公主賜個婚,這幅棋就算是禮份子了。”
連宋望了眼院中池塘里盛開的紅蓮,嫩黃的蕊伴着漣漪輕輕搖曳,他笑笑:“你這如意算盤怕是要白打了,公主什麼的就算了,敝人餘生一朵芙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