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送黑

許叔叔不止一次地來，又不止一次地無望而歸，喪子的哀痛絲毫不亞於我喪失愛人的痛。我總是不知該如何面對他，許是無顏面對吧！最終，我還是沒有照顧好許諾，甚至，連玩世不恭的那個他都再也回不來了。

在許多年後，當我再次想起那段時光，心，依然傷疼不已，無數個深夜，我獨自面對着與許諾的合影，剪影成單，舊殤新痛，淚水依舊止不住的流滿面頰……

門外，又是一陣咚咚的輕響，有一瞬的停頓，又咚咚地響起，比起之前的那一聲更加急促了些……我倚着沙發，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觸覺讓我有自己仍活着的感覺，轉頭，獃獃地看着門口，不想開門，也沒有力氣去開門，靜靜聽着那一聲聲恍若隔世的遺聲……

突然，一股強大的外力撞擊房門，我沒有看見進來的是誰，因為，我的眼皮實在是撐不開了，很累很累……

……

……

“悠悠，如果我死了，你會這麼悲傷嗎？”

“我真希望自己是許諾，儘管死去，卻能在你心裏留下一席之地……如此，死又何懼呢！”

“如果，我可以舍下一切，如果，我可以如心所想，是否，結局，會有所不同呢……可是，如果終究只是如果，成全不了你我……”

……

……

斷斷續續的聲音，在我腦海回蕩，如果一切真的可以預知，當初說什麼，我都不會選擇這所學校的。也許有些結果，是早已註定，可是，看不見，至少，不會疼！

與其平淡，不願殤亂……

我緩緩睜開眼睛，窗帘已被拉得老開，陽光默默地充盈着整個空間，有一瞬的不適，我微微偏頭，眯眼……許久，我再次睜開眼，許叔叔背對着我，站在窗前，倚着窗欞，靜靜地望着窗外，蕭索的背影稍稍有些顫抖，半白的頭頂更顯衰老。

父子倆明明是彼此關心，彼此愛惜，卻偏偏，忘了如何去交流，常年的疏離，常年的誤解，直至，白髮送黑，黑髮迎白。

我略微低頭，一滴清淚無聲地墜落，許諾，也許，一直都是我太自私了。我自以為的深愛，自以為的陰霾，都只是長者的一道無奈，最終，他們仍是沒有聚在一起過一個團圓年。

我猶豫了很久，看着許叔叔的背影，終於，還是輕輕喚了他一聲。

“許叔叔……”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沒有應我，似乎，並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許叔叔……”我略微抬高了聲音，又喚了一聲。

我看見叔叔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微顫，面頰微微揚起，似乎深吸了一口氣，手掌也在臉頰淡淡拂過。然後緩緩地回頭，沖我蒼白一笑，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他的眼眶有些泛紅，臉頰有些濕濡，手上緊握着桌上的那隻煙盒，指間的關節處微微泛白。

強忍住眼眶欲出的熱淚，我仰面，沖許叔叔凄凄一笑，我想，這個擠出來的笑臉一定很難看。因為我看見許叔叔的眼眶，又紅了些。

“……悠悠，別這樣……在叔叔面前，你不用偽裝的……”

他快走幾步，站在床邊，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聲音無比地低沉哀戚，卻還逞着倔強的強，這一點，許諾是遺傳他的吧！

“以後，你和叔叔兩個，好好的，一塊兒活下去……”

“不然，小諾在黃泉下，也不會安心的……”

我抬頭，直視他的目光，積攢了多天的淚水，終於在一瞬間崩潰溢出。低頭，雙手抱膝，蹲坐在床上，任淚水縱橫，在許諾離開后，第一次，我如此放縱自己的情緒，痛哭流涕。

許叔叔拍拍我的頭，沒有說什麼，也許，是說不出什麼了，因為我聽見，在我的頭頂，一股低沉的抽泣暗暗地響起。許多的情緒，總是在一個噴發口的刺激下，一同流露出來，感情，是真的會傳染的吧！

許多的美好就是這樣，在我們看不見的時候，慢慢地變成了回憶，甚至，我們還來不及細細體味，一切，就發生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