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因為紙筆珍貴,所以宋丁香用木炭在麻紙上寫,周一諾只能用樹枝在地上模仿,或者用手指頭沾了水從桌子上划拉。
十七歲的少年正是很容易學進去的年紀,不到一天工夫他就完全掌握了自己新舊兩個名字,然後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宋丁香,希望她能多教自己一些字。
宋丁香把三字經默寫在紙上。這些東西她曾經上學的時候也會學,後來哄弟弟妹妹的孩子孫子的時候,也會一字一句的教他們說三字經,讀各種詩詞。就算是老了,她也經常會看一些書,讓自己的生活更加充實一些。
這個時代沒有拼音,她也不想搞的太特殊,只是簡單的教了周一諾四個讀音,並且在每個字上面用讀音標註出來,避免發音錯誤。
“人之初,性本善。意思是人剛一出生的時候,純潔的就如同一張白紙,他的本性,人性沒有遭到過污染,所以是善良的。”宋丁香用最好理解的方式教導着周一諾,反正她也不指望周一諾讀出個秀才來,能多認識幾個字才是正經。
周一諾一邊讀,一邊按照宋丁香教的方式寫着這些字複雜的筆畫。在他眼中,這些字都散發著神聖的光芒,只要他學會了,出去就不再受到欺騙和欺負了。
大家都尊重認識字的人。
第三天是回門的時候,宋丁香和周一諾都穿上了新衣服,鎖好自家的門,慢悠悠的繞到宋家前院。
“喲,丁香回門子啦?”鄰居們熱情的打着招呼,“嘖嘖,看看鐵柱子現在,多精神的一個小伙兒。這第一次去丈母娘家帶的啥好東西啊?”
周一諾紅着臉,掀開筐上的布,道:“山上套了點兒野味,拿去給爹娘吃。”
鄰居大嬸兒笑道:“你丈母娘可不缺肉吃,下次不如拿來給你嬸子我嘗嘗。”
方氏早早的就等在門口了,聽見聲音走了出來,笑道:“去去去,咋個就不缺肉吃了?我女婿給我拿點兒東西你都惦記。對了,你不是說要塊兒豬肺嗎?今天鋪子那邊殺豬,還不趕緊去?”
大嬸哎喲一聲,道:“瞅瞅你這個護短兒,還怕我能欺負了你家半子兒?我走了走了,再不走你別又嘟囔我。”大嬸說完,哈哈大笑着走了。
“娘,想我唄?”宋丁香笑嘻嘻的走過去挽住方氏的胳膊,“我今天回門兒,家裏做啥好吃的啊?”
“咋?就住前後院,這兩天短你吃短你喝了?”方氏戳了一下宋丁香的腦門,自己先笑出來,“你爹給你留了個肘子,留了一副大腸,一個豬心。昨天他去北邊收了半隻羊,哎喲,那羊可真的貴。今天你爺親自下廚,給你燉羊肉吃。”
大冬天的吃個羊肉,真的是享受了。
“太好了!”宋丁香早就饞羊肉了,她歡呼着,又道:“娘,咱家以後養幾隻羊唄?”
“幹啥?養羊你放?咱這邊種這麼多果木,羊那東西啃樹皮,啃了果木還能長?去去去,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想養羊。”方氏也不慣自家閨女這臭毛病,一路的數落,“都嫁人了也沒個大人樣子,別看鐵柱子老實就欺負人家知道嗎?這些日子給他好好養養身子,養的壯壯的,以後啊……”
說道這裏,方氏有些哽咽。
在她心裏,養的壯了出去才不會受欺負,哪怕上了戰場也有活下來的幾率,只要是全須全尾的回來,她閨女照樣能過上好日子。
“娘!”宋丁香直跺腳,“哎呀,我還能欺負他嗎?不能。”
“二妮兒回來啦?”宋李氏撩開門帘子,站在門口笑眯眯的看著兒媳婦跟孫女兒。
“奶奶!”宋丁香放開方氏的手連忙迎了過去,“您咋的還出來了呢?外面冷。”
“我就站門口看看,鐵柱來啦?”宋李氏笑着看着周鐵柱,越看這個孫女婿越稀罕。
周一諾給宋李氏行了個禮,“奶奶。”
宋李氏道:“快進屋快進屋,你爺爺給你們做好吃的呢。”
周一諾聊帘子進門,屋裏幾乎都是女人家,只有幾個還小的男娃,壓根算不上是男人。他的臉瞬間通紅,連忙道:“嫂子好,大伯娘好,那什麼,我幫爺爺幹活去了。”說完連坐一下都沒有,直接落荒而逃。
屋裏的女人們哈哈大笑起來。
他鑽進堂屋後面,宋興義正在收拾那半隻羊,看見他來了就道:“過來幫爺一把手,把這羊骨頭剁了,哎……爺老了,這厚背刀使不動了。”
“爺爺不老。”周一諾放下筐,抄起厚背刀咣咣的把羊骨頭都躲開,一塊一塊十分均勻。
宋興義把那筐拎過來打開看看,道:“喲,野雞野兔子,這山上東西挺多的啊。對了你不是說山上下來狼了嗎?怎麼還上山?”
周一諾一邊兒剁羊肉羊骨頭一邊道:“就山腳下下的套子,大雪封山我也不敢往裏面去。但是有幾個套子的東西被吃了,瞅着那腳印子就是狼的。”
宋興義點點頭道:“我跟村長說了,這幾天打算招呼幾個村的獵人一塊上山去。”
周一諾一聽,連忙抬起頭來,問道:“爺爺,我能不能也跟着去?”
“你跟着……”宋興義原本想說你個小孩子家家的跟着去幹嘛,後來想到這小孩子還獵過老虎,怕是一身本事不下那些老獵戶,便道:“想去也不是不行,不過你跟我說沒用,你得跟你媳婦兒說。”說完,他忍不住呵呵笑了幾聲。
周一諾紅着臉低下頭。
宋興義又問:“你這時候上山幹啥?咱家也不缺油水。”
周一諾道:“我想給丁香弄兩張狼皮褥子,她入了夜手腳冰涼,有了狼皮褥子能舒服點兒。”
宋興義眉頭一豎,“好啊你小子,你咋知道她手腳冰涼?”
周一諾的厚背刀差點兒砍偏了,連忙道:“她睡覺手伸出來了,我給她放被子裏,摸着冰涼,我,我就……我沒有……”
宋興義又哈哈大笑起來,把周一諾笑的恨不得鑽地底下去。
“爺爺,你們嘮啥呢這麼開心?”宋丁香鑽了進來,瞅着案板上的羊肉滿眼放光,“蘿蔔燉羊肉是不?”
宋興義看見二孫女,心裏也開心,道:“是,大蘿蔔燉羊肉,大蒜炒豬心,都是你愛吃的。”
“爺爺你真好!”宋丁香嘴甜的很,把對着宋興義吹了一通彩虹屁,又問:“爺爺,你們剛才嘮啥呢這麼開心?”
宋興義瞅着她直笑,道:“能嘮啥?我們老爺們嘮嗑,你個新媳婦兒還湊過來問?對了,鐵柱子說想跟着獵人一起上山打狼。”
宋丁香立刻看向周一諾,“你想上山?”
周一諾點點頭道:“我想給你打幾張狼皮子做褥子,你,咱爺咱奶,爹娘……”
宋丁香撇撇嘴道:“那你不還得打個狼群?就給爺奶和咱爹咱娘?讓大伯和大伯娘看着?我小叔不也得來一條?”
周一諾臉紅了,訥訥道:“若是只有,只有一頭,就給你做個褥子……晚上睡着暖和。”
宋丁香噗的笑出來,道:“反正我知道你是個懂分寸的,拘着你也不好,既然你想上山那就去,別受傷就成。”
周一諾連忙點了點頭。
宋丁香湊近正在給野雞拔雞毛的宋興義,小聲道:“爺爺,我給柱子哥改了個名兒。”
宋興義一挑眉,道:“你?你給他改個名……改成啥了?”
宋丁香道:“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我給他改成周一諾了,以後出去行走喊着好聽點兒。”
“喲,了不得啊,咱家丁香也懂的這麼多?看來沒白跟你小叔認字兒。”宋興義笑呵呵道:“你跟我說這個,是不是想從我嘴裏說出去啊。”
宋丁香連忙點頭道:“是啊,那總不能,人家問周一諾,你名字挺好,誰起的?說俺媳婦兒。這能聽嗎?若是說俺爺,那多好聽,老爺子厲害,給起這麼氣派的名字。”
宋興義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道:“我說你,哎喲,你是不是成親之後變了個人兒啊,這麼會說話?還氣派,這是誇你爺爺我呢,還是誇你自己呢?”
“誇爺爺呢!”宋丁香祈求的看着宋興義,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的。
“成,不就是個名字的事兒嗎?包在爺爺身上,回頭在跟村長說一下,給你相公改個名兒。”宋興義說道這裏,又忍不住噗噗的笑出來。
“爺爺你總笑我,我不跟您嘮嗑了,我回屋找我奶去。”宋丁香事兒說完了,找了個借口跑了。
進了屋,屋裏幾個女人正在討論過年要下幾缸大醬這樣重要的事情。
下大醬,是北方農村人的大事兒,手巧的媳婦兒們下的大醬特別香,吃飯的時候舀一碗,拌飯吃沾菜吃,一碗大醬足矣。手不巧的,下的大醬可就難吃了,一股子酸不嘰嘰臭腳丫子的味兒,這種媳婦兒會被人嘲笑的。
宋家女人們手都巧,下的大醬就連左右鄰居都願意來換一些回去吃,所以他們每年都要下很多大醬。
“二妮兒啊,明天家裏蒸大醬坯子,你今年是自己弄還是從家裏拿啊?”方氏見自己閨女聊帘子進屋了,就開始打趣起來。
宋李氏嗔道:“瞅瞅你,外孫子都有了,就是沒個做娘的樣子!”
方氏嘿嘿一笑,抓了把花生剝了吃,“我這不是得好好問問嗎?以後二妮兒也得跟着學下大醬了,否則下出來臭腳丫子味兒,等你家鐵柱子一回家,還不得薰個跟頭?”
“娘!”宋丁香羞的直跺腳,“我自己下!我不但要下大醬,還要曬秋油呢!到時候就給奶奶吃,不給娘吃。”
“喲,瞅你本事大的,還曬秋油?你知道那秋油咋的曬?”方氏差點兒把嘴裏的花生噴出來。
宋丁香笑嘻嘻的,搖頭晃腦的爬上炕,坐到宋李氏身邊道:“我十二歲那年爹不是帶我去縣城了嗎?我聽見有人說怎麼曬秋油了,人家以為我是個小孩兒就沒咋在意。後來我說要下大醬娘你非說我還小不讓我試。現在我都嫁人啦,我要自己下!”
秋油就是醬油,曬醬油這種事兒對於宋丁香來說可真的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她以前好歹是個大醬料作坊的話事人,就沒有她不會做的醬料,不但醬料,連腌鹹菜她都會好多種。
只是今年來不及表現了,方氏他們腌的大鹹菜疙瘩到現在還沒吃完呢。
“我看你是想要糟蹋東西!”方氏白了她一眼。
宋李氏呵呵笑道:“想下就下,家裏給你多蒸兩鍋豆子,二妮兒,奶奶可跟你說好了,這東西你要是弄砸了,明年就規矩的跟你娘學下大醬,別自己折騰浪費東西,曉得不?”
“曉得了奶奶,奶奶您放心,我絕對能做出來!”宋丁香笑嘻嘻的抓了個大棗兒塞嘴裏,想了想又拿了塊兒點心,道:“我怕柱子哥沒吃飽,給他送塊兒點心去。”
“娘,您瞅瞅!”方氏嘴角都撇天邊兒去了,“真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她娘我做這裏半天也沒說給塊兒點心吃呢。”
宋李氏笑道:“你這半天就沒停嘴兒,吃多少花生了?你瞅瞅你大嫂,就埋頭幹活呢。”
張氏聽見宋李氏說自己,連忙抬起頭來笑了下,道:“娘,我嘴笨,哪裏會說什麼?再說了二妮兒回門兒,我這個做大伯娘的難不成還要說幾句?讓人家咋想呢?”
方氏道:“咋?你當大伯娘就不能說她了?該說就說!慣的她。”
張氏笑道:“我看出來了,二妮兒這脾氣就隨老二家的了。”
方氏哼了聲,不過這句話倒是讓她挺滿意的。大閨女就隨了宋志遠,老實巴交的性子,還好二閨女隨自己,潑辣直爽,以後不受欺負。
她扯過張氏身邊的舊衣服跟着一起拆線頭,邊拆便道:“我尋思着,給鐵柱子做倆護膝。明兒他們不是上山打狼嗎?買幾塊碎皮子。我怕他天寒地凍的出去,再把腿凍着了。”
宋李氏道:“你這才有個當娘的樣子,是該給他做個護膝,以後這一出去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除了護膝再給做個狼皮的背心,那狼皮結實,萬一磕着碰着,能護着前心後背。”
戰爭是個沉重的話題,說道這裏,屋裏幾個女人都不說話了,只有幾個孩子還在咔咔的嗑瓜子吃花生。他們十分懂事兒,知道大人說話的時候小孩子不能插嘴,就只是看着。
宋丁香進了屋,見屋裏沒人說話了,氣氛沉重起來,有些詫異道:“咋的了?奶奶,你們咋不說話了?”
宋李氏道:“嗨,你娘這不是想着等他們打着狼從山上下來,買幾塊碎皮子給鐵柱子做個護膝嗎?”
宋丁香笑道:“可巧,柱子哥說明天跟着一起上山,打了狼給奶做狼皮褥子呢。”
方氏嚇了一跳,道:“瞎胡鬧,這時候上啥山啊?”
宋丁香道:“娘,柱子哥是個有本事的,再說還跟着老獵戶呢,不怕。他自己都能打到老虎,若是打不到狼也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方氏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宋丁香又道:“我尋思着給他多帶一把砍刀,他之前那一把都快磨沒了,咱家勻一把出來,讓他用狼皮褥子換。”
“個死丫頭,換什麼換?我去看看咱家還有啥趁手的,哎喲你個死丫頭!”方氏一邊數落一邊趕緊下了炕,去後邊那個放農具的小屋子了。
等方氏走了,宋李氏嘆了口氣,笑道:“你娘還是擔心你,怕他有個三長兩短的……不過你說的也對,鐵柱子是個有注意有本事的,只希望以後等他回來,你們能好好的過日子……”
宋丁香道:“奶奶,我曉得。”其實不管周一諾回不回來,她都能過上好日子,只是……那個小少年太不容易了,她也希望他能回來,帶着他一起過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