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門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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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勢對清軍來說更為緊迫。

多爾袞奉順治帝入主北京后,和進軍途中一樣,勒令京師以及北直隸等地漢家官紳百姓剃頭留辮,以示歸順大清。可沒想到,原先懾於清軍兵鋒的官紳百姓們聽說了剃髮令,態度陡變,即便是北京的官員遵令剃髮的也寥寥無幾,不少人觀望不出,甚至不惜鋌而走險護髮南逃。地方百姓更是反抗強烈,畿輔一帶揭竿起事者風起雲湧。

主政北京期間,多爾袞的主要精力都投放在維穩上邊,聲稱“今中外一家,君猶父也,民猶子也,父子一體,豈可違異”,但漢家百姓並不買賬,從畿輔乃至山東等地千千萬萬起義者此起彼伏,烽火四蔓,屢鎮不止。

清軍入關,滿蒙漢八旗共有八萬,已是前所未有的大動員。此前葉臣等往山西、巴哈納與石廷柱等往山東,各帶了五千八旗兵,如今均會合在山西,加上阿濟格後續帶去的三萬八旗軍,合計將近四萬。阿濟格同時節制吳三桂、白廣恩以及唐通降兵兩萬,所以清軍在山西方面部署了足有六萬兵馬,山西由此可以看作清廷時下最重視的戰場。

阿濟格出征不久,多鐸又帶了兩萬八旗軍出北京,駐紮在北直隸順天府南部,伺機待動。因為多爾袞已經了解到,明軍北伐除了開赴山西外,更有史可法、左夢庚一軍從南京出發,沿路收拾地方抵達了山東與南直隸的交界地帶。據悉這路北伐明軍近期正與盤踞曹濮等地的劉澤清部明軍火併,尚未繼續北上,但其眾多達七萬人,倘若進軍山東,遠非王鰲永、方大猷、柯永盛等臨時救火的清廷地方官可以阻擋。一旦山東事急,多鐸這支軍隊就將迅速行動。

留在北京的,還有兩萬八旗軍以及一萬在山海關投降整編過的關遼軍。北京與畿輔局勢不穩,暗流涌動,多爾袞必須留有一支足以鎮住場面的軍事力量以備不時之需。

是故多爾袞三萬、阿濟格六萬、多鐸兩萬,分地佈置的這總共十一萬清軍便是清廷用以爭霸天下的本錢。而山西局勢乃重中之重,稱全局關鍵也不為過。山西要是贏了,清軍便能順勢南下風捲殘雲攻掠晉中、關中以至河南等地,威脅明廷心腹地帶並形成巨大的戰略迂迴優勢。多爾袞對阿濟格寄予厚望,配給他眾多精兵良將,以期一舉奠定大清代明的基業。因此阿濟格稍有分神,便遭到清廷的督促,尤其在明軍東路北方軍隨時將北進山東的當口兒,多爾袞給阿濟格一連寫了書信數封,要求他儘快解決山西問題,以便清廷能及時騰出手,應付其他變數。

阿濟格兵馬一到,就先後滅了唐通、侯大貴兩軍,又把孫傳庭軍打得七零八落,正是傲睨不可一世的當口兒,多爾袞批評了他又向他訴苦,他遂有心表現證明自己,即刻率領所部四萬八旗子弟轉進大同府。沿途燒殺搶掠,橫行無忌。只一日,取鎮虜衛,接着攻破陽和衛。再一日,前鋒葉臣已然抵達去往大同府城的必經之地火石嶺城。

陽和衛沿着栲栳山北部通道行軍,因孔道狹窄、地勢崎嶇,單次通過兵力難以超過五千人,若再多兵馬,必須分道走。但是清軍若分兵,則必須經過廣靈縣繞行,不單路線上大費周章,且兩路兵脫節會很嚴重,不利於作戰。八旗軍早期兵力不多,面對兵分數路大舉進攻的明軍大多採取聚集兵力各個擊破的手段。明軍分兵,因為各路主將心思各異而且各條道路長度阻力不同,經常出現預期的夾擊戰術落空的情況。清軍引以為鑒,很少選擇分兵作戰。

不過在此前歷年清軍屢次破邊牆攻擊大明腹地的軍事行動中,因囿於寧遠與山海關一線的遼左通道難以通行,清軍只能繞行蒙古,選擇密雲縣的古北口或薊州的喜峰口等地透入。古北口與喜峰口算是邊牆中相對距離較近且最大的兩個口子,但每次亦只能容最多三萬人通過,是以清軍入口,基本分左右翼軍隊,各三萬人。大致可知,兵分兩路是清軍八旗軍的最大限度,而且在保證後勤的基礎上,每路兵的數量儘可能擴充到最大,此即為清軍作戰的準則之一。

阿濟格老於行伍,即便連戰連捷所向無敵,亦不願意輕易分兵。栲栳山通道一次可過五千人,他讓葉臣帶五千人為先鋒攻佔沿道堡寨,其餘兵馬則在後邊慢慢搜括軍糧軍械,補充後勤。所有清軍預期將先後分數批通行,在大同府城外集結。

葉臣帶兵出發后一路如入無人之境,不想在火石嶺城撞見嚴陣以待的明軍,頗為納悶。其時阿濟格正帶着清軍主力掃蕩陽和衛與高山衛村堡,未曾來合,葉臣手底下不過五千人,並不貿然攻城,而是在山嶺下擇地休整。

清軍哨騎四散,極力偵察火石嶺城的明軍情形,韓袞在山嶺上瞭望,對身邊的王進朝道:“韃子雖見我軍沿嶺插遍旌旗,守御森嚴,雖不遽進,卻也不退,反而廣布哨騎打探,可見心甚輕我。戰陣之上,兵爭一口氣,怎能讓韃子小覷了!”

王進朝攘甲道:“無妨,讓我部撥兒馬出戰,給韃子點顏色瞧瞧!”

旋即,如洗碧空吶喊充盈,震動群山。王進朝誼子王輔‘臣為主將,帶着五千撥兒馬將士出陣。

清軍見到明軍漫山遍野衝下山嶺,列陣以待。只聽得號角渾沉,五千撥兒馬在二百步外的山腰處分成十餘股,環山將清軍圍在中間。這些出身河套部落的騎手們聽着有序的竹哨,紛紛下馬,收起騎弓,取出懸挂在鞍韉邊的長梢軟弓,先後朝天拋射。

箭雨籠罩天際墜落如注,清軍手持藤牌貓腰在楯車後邊躲避,葉臣不忿,叫來鑲紅旗漢軍固山額真石廷柱與正藍旗漢軍梅勒額真佟岱,要他們組織軍中所有楯車及藤牌手,緩緩推進山腰,滿洲輕甲步軍則藉著掩護,利用弓箭,居后且行且戰,逐步反擊。同時又讓正藍旗滿洲固山額真阿山組織馬軍準備仰沖山腰。

阿山是滿洲猛將,曾在崇禎二年後金軍圍攻北京城的戰役中率驍騎陣殺明軍大將武經略滿桂,名噪一時。他奉命帶着上千馬軍出列,卻不逞勇徑沖,而是指使鑲紅旗蒙古固山額真馬喇希,讓他以輕騎先去試探。

正面清軍步軍頂着箭矢前進,側翼清軍輕騎迅捷包抄。指揮着山腰撥兒馬軍的王輔’臣遂令四面搖旗,將十餘股馬軍快速聚攏,在馬上又放了一波箭,便即後撤。

撥兒馬甲輕馬快,縱然馬喇希的數百輕騎也追之不及。

這時后陣葉臣發現山嶺上明軍有異動,怕馬喇希太過突前,打出旗號想召他回來。但馬喇希顯然不願放明軍輕易脫身,帶着人馬一個勁兒往前沖,直至山腳處。此時,山嶺上鑼鼓喧天,在山脊布炮的明軍火炮齊發,火光硝煙之間,山腳一線瞬時土崩石裂,草木零落。緊接着,無數明軍鳥銃手不成行伍,以散陣自行,接替了撥兒馬軍,順坡而下,五步一放銃,與猛烈的火炮呼應。

阿山怕馬喇希陷陣難拔,急率數百馬軍急騁。平闊的原野上,清軍重裝馬軍伴隨各隊奔馳。這些馬軍騎士人人皆內披鐵甲、外包棉甲,戰馬大多防護周全,且四肢強健,速度亦甚快。人馬飛馳之際,如黑雲翳空,氣勢磅礴,更在漫天銃彈炮丸間倏忽四合,聚散無常,極為敏捷。

明朝一向嚴禁向女真部落輸進鐵製品,乃至鐵鍬、鐵鏵等農具亦在禁止之列。努爾哈赤時期為了解決明朝物資封鎖的問題,開始自力更生積極開礦,通過俘虜、培養等手段,逐漸聚集了為數不少的工匠,掌握了各類冶金技術。赫圖阿拉、瀋陽等城中聚居着大批鐵匠,營房與鍛造場所合在一起,延袤數里。幾十年發展,清軍打造盔甲的水平較之明軍有過之無不及,鎖子甲、明甲、暗甲等甲胄都成為了清軍的制式裝備。

有着精甲防護,縱然偶有流矢流彈蹭上身,也無法對這些滿洲重騎造成嚴重損傷。得到阿山增援的馬喇希下令全體馬軍下馬,步行攀緣登山,邊走邊扯弓放箭,與明軍對射。明軍鳥銃手並不打算在山腰相持,按照韓袞下達“發三響即回”的軍令,各自在心中記着發銃次數,射完便退。等阿山與馬喇希兩部會合,一同登山時,明軍的鳥銃手大多開始往回走,哪怕沒來得及射出三響的,也聽着身後的金鉦棄戰後退。

明軍撥兒馬與鳥銃手皆遭驅逐,回到嶺上,清軍正面壓力一消。仗打到這份上,有進無退,素來自負的葉臣遭到明軍主動挑釁,亦有心給明軍個下馬威,當即重組正面部隊,順勢展開攻城戰。

當下二三千清軍參與攻城,以每大隊百人的小陣,組成大陣前進。小陣內,當先的葛布殊賢超哈十人一小隊,每隊裝兩門小炮、三支長槍。其後巴牙喇營四十人一隊,每小隊裝十門小炮、二十支長槍加兩輛野戰專制的楯車。末尾阿禮哈超哈五十人一小隊,除了裝備與巴牙喇營相同數量的小炮、長槍與楯車外,更攜帶梯鑿錐鉤、鐮斧叉棍等各色器械。前後密結,有序遞進。

“韃子忍不住了。”火石嶺城城頭,王進朝俯視百十丈深山腳下攢攢前行的清軍,凝眉深吸一口氣道。

“來得好。”韓袞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冷峻,“韃子一路太順了,挫敗韃子銳氣的硬仗,就從這裏打響。”又道,“光復河山,驅逐韃虜,也從這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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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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