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另有其人
修羅場。
我在心裏暗暗說了一聲,又把腰牌攥回手裏——儘管這個李深並沒多麼高大強壯,但要從我手裏搶東西想來也是輕而易舉的。
李深的眼中戒備陡生,這是我意料到的,但此時我必須拿出氣勢來:“怎麼到我們手上的,李掌柜不清楚?也對,青樓里喝醉了酒自然是不記得的了,只是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和相好的做了什麼事呢?”
李深一聽“青樓”、“相好的”這些字眼,一下子激動起來,聲音里滿是怒意:“一派胡言!什麼青樓什麼相好?李某雖不說是什麼多高風亮節的君子,但也不是流連煙花柳巷之人,況且李某已有心上人且定了親,一個月後便要迎娶,如何還會在青樓找個相好的?你們如此污衊李某名聲,居心何在!”
“定親?”阿楚失聲道。
“正是。”李深答的毫不猶豫,伸手往桌上一指,“我正在打磨的便是我未婚妻的頭面首飾。”
“那你平時可喜歡詩詞歌賦一類的?”我追問道。
他連連搖頭:“我一個工匠,哪裏會懂這些。”
他答的快又毫不猶豫,實在不像扯謊。我與阿楚對視一眼,之前的推測有一些得到了印證,但旋即又發現多了更多疑點。
我朝他肅拜了一下:“李掌柜息怒,是冰然冒犯了,只是事急從權不得不如此。您的話,我信。”見他臉色略有緩和,我接着道:
“看來,玉是李掌柜的玉,人卻是另有其人。但我想此人或與李掌柜有過交集,我們已下定決心要找到此人,還須求李掌柜相助。”
李深見自己懷疑解除,說話也理直氣壯起來:“你們兩個未免太過囂張,先上來不分青紅皂白污衊於我,現在又要我幫你們找人,我倒想問一句憑什麼?”
我面不改色:“之前囂張是為了知道您是否清白,讓您幫忙則是因為,這雙奇鎮只有一個李鎮平,而且這塊腰牌他親口承認是他所有!”
“腰牌是我們找人唯一的線索,所以即便您不是當事人,也絕不可能完全撇清關係。”
李深意識到了這點,之前的凌厲架勢也弱了幾分,阿楚見狀立刻乘勝追擊:“事到如今,我們也不瞞着掌柜的了——我們的確是在幫一個青樓女子找她消失的情郎,煙花之地客來客往逢場作戲本是常事,不該太過較真。但這位情郎聽說她有了自己的骨肉,前腳還口口聲聲說要為她贖身,後腳卻給了她能同時要了她和孩子性命的葯騙她喝下去!現在這人還不知去向,焉知是始亂終棄,還是畏罪潛逃?”
“並且,這個不見人影的“情郎”,還把李掌柜這塊玉腰牌落在了那女子處”我補充了一句,又輕笑道:“如今這腰牌怎麼到他手上的,我不知。而他是無意落下還是有意為之,我更不敢斷言。”
李深果然大為震驚,我再進一步:“當日我們兩個去晚一步,就是一屍兩命的慘劇。這男人若是嫌棄她煙花女子的身份,不想要這孩子或還能理解,但下藥欺騙,等同謀殺,留下玉佩,是想嫁禍於人,這兩樁皆是重罪,必要讓他伏法的!”
李深聽了這前因後果,突然沖我們抱了抱拳:“想不到兩位姑娘身為女子,竟有些俠義心腸。如此禽獸不如的男人,若是放他逍遙法外,也對不起李某的良心,況且李某既已牽涉此事,也得證明自己的清白,那便請二位帶路去一趟舒五家,讓我與那女子當面對質。
這李深倒也確實是一性情中人,見茲事體大,也顧不得做活了,與店中夥計扯了個“須得與客人詳細商談”的理由便跟着我們出了店門。我與阿楚被夥計“哇,大客戶”的眼神注視中走出店門,只覺得尷尬萬分。
回到舒五家,舒五娘見我和阿楚真的把李深帶了來,心下大喜,一臉熱情的迎上來“接待貴客”,我實在不想聽兩個生意人裝模作樣的打太極,借口為秋蘭複診上樓去了,阿楚倒是八卦之心被吊了起來,悄悄貓在一邊饒有興趣的看着。
秋蘭的情況還不錯,之前打擊雖大,畢竟她也是風月場歷練過的,倒不至於一蹶不振。我告訴她那腰牌的主人找到了,想讓她認一認時,她表現的很冷靜,只是微微顫抖的聲線暴露了她內心頗不平靜。
“那就見吧。”她說。
“好,我請他上來。”我回她。
剛走到樓梯口,便見舒五娘和阿楚也正上樓來,後面跟着李掌柜。
我道:“秋蘭姑娘就在裏面,掌柜的請,有什麼便說什麼,只是……還請體恤她是大病初癒之人。”
李深點了點頭,由舒五娘引着進去了。阿楚有些急切,三步並兩步跨到我身邊,與我分享起剛才在樓下聽見的八卦:
“舒五娘一開始是故意用接待恩客的做派接待的李掌柜,我看他渾身不自在。”
“聽他們說話真是累,一句話要繞幾個彎子的,這李掌柜打首飾和應酬的時候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哦,還有,”阿楚放低了聲音,“那個李深一月後要迎娶的,正是孟家四女。”
我心中一動:歪打正着了。
李深與秋蘭的會面結果並沒有什麼意外,想要害死秋蘭和孩子的的確另有其人,送他離開時,舒五娘一直道歉個不停。
李深離開后,舒五娘請我們去了茶樓喝茶,選的是雅茗軒里最安靜偏僻的包間——這也是舒五娘專用的包間。
“尋常人過來都不願意用我這個妓坐過的包間的,不過茶樓的夏老闆顧念我是他的常客罷了。”舒五娘的笑裏帶了一絲嘲諷。
這話中意有所指,然而相比於秋蘭的事,我們也不好去深究有關舒五娘的秘辛,而她帶我們來這裏本就是為了李掌柜和秋蘭見面后的新線索。
“人對不上,這是都知道的了,不過我細問了問李深他的腰牌是如何遺失的,他不確定是丟在何時,但卻不是單純被賊人偷了去,而是被掉包了塊假的。”舒五娘飲了一口龍井茶,接著說下去:
“但蹊蹺的地方是,我問他是何時發現掉包之事的,掉被掉包的假腰牌何在,他含糊其辭,只說一氣之下丟了。”
“我感覺有異,但我想再套話卻不能夠了,他這個人說話和做生意一樣滴水不漏。”
阿楚把嘴裏的桑葚糕咽了下去:“這糕好吃。”
我咬了一口小酥卷,皺了皺眉:“酥卷不行,好像是把放涼的拿出來賣了,酥皮都軟了。”
舒五娘:“……”
我看着她道:“繞彎子怪累的,還是直來直去舒服些。你想從李深嘴裏找突破口我懂,但你都套不出他的話,我們就能套出來嘛?何況這次我們估計把他得罪狠了。”
阿楚也道:“其實我們兩個鄉下的村姑倒無所謂這些,但也不是一輩子不來鎮上了,誰知道哪天冤家路窄……”
舒五娘扶額道:“那兩位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是去找他真心實意買兩件首飾或許還行得通,但他店裏的貨我是一件也買不起。”
阿楚附和道:“我也一樣。”
舒五娘:“……這首飾費我出了,另外各多給你們一兩銀喝茶。”說著便掏出了錢放在桌上。
我眉開眼笑的把銀子和阿楚分了,又把點心盤往舒五娘那移了移:“舒老闆嘗嘗這個酥卷,可好吃了。”
舒五娘愣了一瞬,突然就笑了:“退回十年前,我也是這麼個財迷法的。”
我呵呵笑着回她:“取之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