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顧炎俊臉一沉,狐疑地瞧着眼前驚慌失措的丫鬟,黑眸一抬,瞧見前方不遠處的地上躺了兩個人,他心一凜,大喝:「抓住她!」隨即邁開腳步往前疾奔。

當他看到顧婕額上的傷口,以及倒在血泊中的水荷時,臉色頓時大變。「快去叫大夫來!」

此時金棗正好帶着大夫疾奔而至,看見水荷的模樣後,她嚇得嚎啕大哭,趕緊撲到她身旁哭道:「二小姐,你別嚇我啊!」

顧炎的吼聲和金棗的哭聲驚動了府里的仆佣,大夥急忙趕到鮮少踏進的香竹樓幫忙。

經過大夫的細心療治後,水荷和顧婕總算是有驚無險,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大夫交代了要注意的地方、留下了藥方子後,這才離開。

剛從酒庄回來的顧焰,經僕人告知才知道府里出了大事,他急忙趕到香竹樓,才踏進顧婕的房裏,即見到站在床榻旁的顧炎。

「大哥,婕兒怎麽樣了?」

顧焰來到床榻旁,看着額上已包紮好、仍未清醒的顧婕,這才發覺自己已許久不曾這樣仔細地看過她了。轉頭看向一旁的大哥,發現他直盯着床榻上的小人兒,想必他此刻的心情一定比他更為複雜吧。

「我沒有想到她在自家府里會如此不受尊重,再怎麽說她也是顧府的小姐,這些刁奴竟敢欺主欺到這種地步!」顧炎忿怒的緊握雙拳,俊臉緊繃。因為婕兒娘親的背叛就像一根刺始終紮在他胸口,加上婕兒長得太像她娘,每回見着她總會勾起他的怒氣,所以他自然不會想見到她。

可她再怎麽說也是他顧炎的女兒、顧府的小姐,豈容這些奴僕惡意欺侮!

「大哥,其實荷兒之前已經提醒過我了,要我注意這件事情,我還來不及查清楚,竟就發生這樣的事,還連累了荷兒,這次是我們顧府虧欠了人家。」顧焰嘆了口氣。經過這件事,相信大哥應該會正視婕兒的存在了,也沒人敢再對婕兒無禮了,只不過,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

「派個機靈懂事的丫鬟過來照顧她。傳令下去,若有人敢再對婕兒不敬,就給我滾出府去。」顧炎對身旁的顧焰交代完,深深地看了床榻上受傷的小人兒一眼,衣袍一揚,轉身離去。

顧焰俯身輕撫顧婕的小臉,心疼地看着她的額,低道:「婕兒,對不起,我們大家忽略你太久了。」

今後大哥應該會重新看待婕兒,而婕兒也能得到她失去已久的親情,這一切全都多虧了水荷……想到同樣受傷的人兒,他連忙起身往迎賓樓走去。

「婕兒!」

床榻上的水荷緩緩地睜開眸,昏倒前的事頓時如潮水般湧來,她急着想起身,豈料後腦勺傳來的劇痛令她齜牙咧嘴、小臉發白。

可惡,小紅那丫鬟好大的膽子,竟敢連她也下手!不知道婕兒現在如何?如此一想,顧不得後腦傳來的痛楚,她吃力地起身,緩慢地步出房。

好不容易踏出房門,忽然一陣昏眩襲來,眼看就要摔倒了,一雙鐵臂及時抱住她發軟無力的身子。水荷還來不及看清是誰幫了她,一道低沉含怒的嗓音自頭頂上傳來。

「受傷的人不好好躺着休息,出來做什麽?存心給人添麻煩嗎?」

「顧大哥!」水荷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他是來探望她的嗎?可他不是很討厭自己嗎?

顧炎神情緊繃地將她打橫抱回房,放在床榻上,在她身後墊了個枕頭,讓她可以舒適地坐卧着,再替她蓋上錦被。

水荷驚愕地看着他的舉動,很難想像自己竟然有讓他服侍的一天。眼前這男人真的是向來看她不順眼、對她很有意見的顧大哥嗎?

「顧大哥,婕兒狀況如何?她的傷怎麽樣?」她心急地問,這可是她一直掛心的問題。

聞言,顧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眼底的擔憂是騙不了人的,她是真的關心婕兒,比婕兒的親人都還要關心她。

「你知道自己昏迷二天了嗎?婕兒早就醒了,她額上的傷勢比你輕多了。她昨兒個有來看你,知道你也受傷還在你床邊哭哭啼啼。你當真那麽喜歡婕兒嗎?」

「是啊,我第一次見到婕兒就十分喜歡她。婕兒年紀雖小,卻十分懂事,或許是自小在不受疼愛的環境下長大,比同齡的孩童還要敏感貼心。顧大哥,你有一個好女兒,你應該好好珍惜才對。」水荷暗諷他對婕兒的忽視。

「我欠你一句謝謝。」

若非她的話,他也不會踏進婕兒所住的香竹樓,進而發現兩人受傷。她這次受傷是遭婕兒連累,再怎麽說他都欠她一個人情。

水荷秀眉微挑,訝異他的道謝。「所以,顧大哥不會再阻止我接近婕兒了嗎?」她故意這麽問,難忘那一日他疾言厲色的警告。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姑娘家牙尖嘴利、太愛管閑事,遲早有一天會出事。」顧炎雙臂環胸,唇角微勾,暗諷她現在的慘況。

「有啊,金棗每日都在我耳邊叨念個不停。可有什麽辦法,袖手旁觀這種事我實在做不出來。」誰叫她就是比別人熱心,這點她也控制不住啊。

「對了,你打算怎麽處置小紅?」如此心狠手辣的丫鬟絕不能輕饒。

「我早已命石燕押送到官府去了。」

聞言,水荷一點也不同情小紅,這是她該有的懲罰。

「很抱歉,你這次受傷,身為主人的我難辭其咎。」

她雖然頭上包着布巾、小臉仍有些蒼白,但自清醒後一張小嘴倒是沒有停過,精神還算不錯。打從他第一次在城外遇見她時,她就是這麽好動、有精神。

一向冷銳的黑眸忽然轉柔。善良、俠義心腸的她老是不畏危險,決定的事情就不放棄,真是個令人頭痛的姑娘,與那些閨閣千金完全不同,也難怪爹娘會欣賞她了,就連焰弟好似也喜歡她。

「顧大哥不用放在心上,是我自己沒注意被暗算的。」秀眉微蹙,強扯出一抹笑,後腦勺的傷口愈來愈痛了。

「怎麽了?是不是傷口在痛?」顧炎注意到她表情有異,擔心地問。

「嗯,好像愈來愈痛了。」小手摸向後腦勺,忽然一陣昏眩,身子一晃,一雙鐵臂及時抱住她的嬌軀,高大的身形同時落坐在床畔,讓她偎靠在他胸膛里。

「金棗人呢?」

那丫鬟對水荷十分忠心,這二天一直哭着守在床榻旁,怎麽現在水荷清醒了,卻反而不見那個丫鬟。

「顧大哥,我……」待昏眩過去,水荷這才發現自己偎靠在他懷裏,她羞窘地想退開,可這一動,一陣昏眩又襲來,嬌軀再次無力地倒向他懷裏。

「別再亂動了。」他低喝,制止她想起身的舉動。

黑眸望着懷裏蒼白的小臉,見她水眸緊閉、秀眉微擰,粉唇似極力忍住疼痛般地緊抿着,他胸口忽然掠過一股異樣的感覺。

初次相見時,她不自量力、好管閑事的行為,令自己置身於危險中,若非他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出事。再次相見時,她是府里的嬌客,卻仍是愛管閑事,且這次管的是他的家務事,這個女子根本就是麻煩的根源。

他情不自禁地撫上她蒼白的俏臉,看着她痛苦難受的模樣,他竟覺得有些不舍。

「二小姐……顧大少爺……」金棗端着湯藥出現在房門口,當她發現水荷已清醒時忍不住開心叫道,好一會才看到二小姐偎靠在顧大少爺身上,她嚇得愣在原地。

「還不快將葯端過來!」顧炎對着呆愣的金棗大吼。

金棗倏地回過神,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榻前,手上的湯藥立即被顧炎接過。

顧炎為懷裏的人兒調整好姿勢,讓她在他懷裏坐正,舀了一匙湯藥湊近她唇畔,示意她張口。

「顧大哥,金棗可以喂我,你不用麻煩的。」水荷忍住強烈的昏眩,困窘地想離開他的懷抱,無奈身體虛弱到無法動彈。

「快把嘴張開。」顧炎低喝,不容她拒絕。

水荷只好乖乖地張開嘴,入口的苦味令她秀眉緊擰,但她仍是讓他喂完一整碗葯。

見她喝完葯,顧炎這才讓她躺回床榻上,大掌輕撫她蒼白的小臉,眸底有抹異光。

「金棗,好好照顧她,如果有任何需要,派人通知我。」顧炎對一旁的金棗叮囑道,黑眸又瞥了眼她蒼白的小臉,倏地轉身離開。

金棗瞠目結舌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猛一回神,這才對着床上的水荷嚷叫:「二小姐,方才是怎麽回事?顧大少爺怎麽會親自照顧你?」

「我頭痛得很,現在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水荷虛弱的嗓音,阻止了金棗滿肚子的疑問。

「那我就不吵二小姐休息了,我先去準備午膳了。」金棗看出她的不適,連忙閉嘴離開。

金棗走後,水荷緩緩睜開眸。金棗的疑問,又何嘗不是她的疑問呢?想到方才躺在顧大哥厚實的胸膛里,還讓他喂喝湯藥,以及他交代金棗的那些話,令她蒼白的小臉驀地脹紅。

這顧大哥是怎麽回事?她平靜的心湖因為他起了波濤。

「大哥,這次的新酒推得十分成功,就連吉祥酒坊的李家兄妹也混在人群中試喝我們的新酒。看來下回吉祥酒坊推出的新酒,十之八九也是水果酒了。」顧焰揶揄道。

原本龍泉酒庄與吉祥酒坊的生意相當,但自大哥接手酒庄之後,吉祥酒坊便再也無法與龍泉酒庄相提並論了。每回龍泉酒庄推出新酒沒多久,吉祥酒坊也會推出類似的新酒,當然,酒的口感和品質自是無法與龍泉酒庄相比。

「記得賞些銀兩給酒庄師傅,慰勞他們的辛苦。」顧炎翻着帳冊,對上頭的數字十分滿意。

「好的。」顧焰正欲轉身離開,忽然頓住腳步,猶豫了會,仍是開口:「大哥,聽說你這幾日都去迎賓樓探望荷兒的傷勢?」

顧炎濃眉微挑,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瞧着顧焰。「沒錯。」

「大哥,你不是很討厭荷兒嗎?」顧焰忍不住再問。

「水荷好歹也是我們顧府的客人,現在她因為婕兒受傷,我去探望她也應該。為何突然這麽問?」

「沒什麽,只是有些一訝異罷了。」顧焰在大哥銳利的目光下,不敢再多問了。

依大哥的性子,若是對客人表示關心,頂多去探望個一次,就算是盡到做主人的責任了。但一向對水荷不滿的大哥,現在幾乎每天都去探望她,且一待至少半個時辰,大哥該不會是……

顧焰離開後,顧炎在確認帳冊無誤後,合上帳冊,仔細收妥,這才起身離開書房。

顧炎先去了趟香竹樓,沒找着他要找的人,腳跟一轉,往迎賓樓走去,甫踏進八角門,隨即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婕兒,別擔心,荷兒姐姐後腦勺的傷口會漸漸痊癒,不會有事的。好在你額上的傷口不嚴重,當時我可是差點被你給嚇死了呢。」一想起婕兒倒在門檻上的情景,她仍是心有餘悸。

「二小姐,你還敢說笑?!我看到你倒在地上、血流個不停,我才差點被你嚇死了,當時我還真以為你死了,害我哭得好慘。」金棗瞪了她一眼。

婕兒聽着金棗的叨念只覺得有趣,再看了眼荷兒姐姐不以為意的表情,心下不由得羨慕起這兩人的感情。

「二位小姐,葯都快涼了,你們快喝吧!」青青是顧焰派來照顧婕兒的丫鬟,她在一旁催促着只顧談話、不肯喝葯的兩人。

聞言,水荷和顧婕同時看向桌上的湯藥,光聞就覺得那葯肯定苦,兩人同時皺起眉頭,瞪着面前已變溫的葯。

兩位丫鬟看不下去,各自幫主子端起湯藥,拿到她們面前。水荷無奈地看着金棗,最後認命地喝下苦藥;婕兒見水荷已喝下藥,也苦着一張小臉,乖乖地喝葯。

「婕兒,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不乖乖在房裏休息?」

低沉的嗓音自門外響起,一個高大的身軀隨即踏入房內。

「爹……我在房裏躺着無聊,所以才來找荷兒姐姐。」婕兒一看到顧炎就像老鼠看到貓,緊張得手足無措。

「顧大哥,婕兒傷勢已經好多了,她只是覺得悶才會來找我。」水荷擔心他責備婕兒,趕緊幫婕兒說話。

他在門外看多久了?她受傷這幾天,他幾乎每天都會來探望她,對待她也不像以前那般老是板著臉。有幾次他來時她正在睡夢中,一醒來就見他坐在椅上看書,那模樣好似在陪她。他的態度令她不解,卻也讓她開始會不自主地追尋他的身影。

顧炎瞧見她臉上有着明顯的擔心,婕兒則是一副害怕的模樣,原來他的話讓這兩人十分緊張啊。

「婕兒的傷好多了,現在能跑能跳,那你呢?後腦勺的傷口比婕兒額上的傷大那麽多,都已經七天了臉色還那麽差,是不是該好好躺在床榻上休息。」低沉的嗓音里有絲責備。

啥?水荷倏地睜大水眸。所以他現在是怪她沒有好好休息,也怪婕兒打擾到她的靜養?!心底忽地浮起一股異樣的感受。

「爹、荷兒姐姐,我先回房休息了。」婕兒畏懼地看了顧炎一眼,不敢多作停留,趕緊和青青一起離開。

「既然葯喝完了,婕兒也離開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示意她該上床躺着了。

金棗機靈地扶起水荷走向床榻,但因太過心急走得太快,身子仍虛的水荷一時跟不上,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一雙鐵臂及時扣住她的纖腰,下一刻將她打橫抱起,黑眸不悅地瞪了不夠細心的金棗一眼,這才大步走向內房床榻,將她側放在床榻上,避免壓到她的傷口,替她蓋上被子。

「顧大哥,我能跟你談談嗎?」

一躺在床榻上,水荷這才發覺自己真的累了。方才強打起精神和婕兒談笑是不想讓她擔心,這會面對顧炎,她再也無心遮掩自己的疲態。

「談什麽?」長腿勾了張圓凳過來,在她床榻旁坐下,毫不避諱地輕撫她仍顯蒼白的小臉。

水荷並未阻止他如此親昵的舉動;因為他的觸摸太過理所當然,讓她不知該如何開口阻止。

「婕兒很高興你這幾天都去探望她,她又怕又想親近你。我看得出來顧大哥其實很關心婕兒,只是你能不能再和顏悅色點,這樣婕兒就不會那麽怕你了。」她是真心想幫這對父女一把。

「那你呢?可會怕我?」黑眸灼熱地看着她,長指將她臉頰上的髮絲勾到耳後,等待她的回答。

什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水荷驚愕的眸對上他眸底的火熱,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顧大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心底隱約知道他話中之意,但……

「我承認的確是我虧欠婕兒,現在的我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你願意幫我們嗎?」顧炎沒有回答她,只丟下一個餌,知道她一定會上鉤。

「我當然願意。顧大哥希望我怎麽幫你?」她有些失落他並未回答她的問題。

「到時我會告訴你的。現在把你的傷養好最要緊,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不舍地收回在她臉上的大掌,起身交代金棗小心照顧,這才離開。

顧炎前腳才離開,金棗再也忍不住地坐在方才顧炎坐的圓凳上,開始逼問。

「二小姐,我愈看愈覺得顧大少爺對你態度有異,而且過於關心,顧大少爺該不會是喜歡上二小姐了吧?」說到最後,金棗驚呼出聲。

水荷小臉微紅,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吶吶地道:「我也不知道。」

「那二小姐可喜歡顧大少爺?可是顧二少爺也很關心你,你受傷這幾天他也是幾乎每天都來探望你,二小姐到底比較喜歡誰呢?」真不傀是她家二小姐,有那麽多人喜歡。

「那你呢?又喜歡哪一位當你的姑爺?」水荷見她雙眼發亮,故意逗她。

「我當然比較喜歡顧二少爺啊!他個性爽朗,脾氣又好,不像顧大少爺,光是一記眼神就讓我發抖害怕了。」金棗邊說邊表演,活靈活現的模樣逗笑了水荷。

「好了,我有點累,想睡一下,你先出去吧。」再讓金棗留下來,她鐵定不能好好休息。

「可是二小姐還沒說你到底喜歡誰。」金棗沒有聽到答案,不肯離開。

水荷睨她一眼,坦白地道:「對於顧二哥,我只當他是兄長,與他相處十分自在。但我的目光卻會不由自主地追尋着顧大哥的身影,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水荷輕嘆了口氣,對於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姊妹的金棗,她一點也不想隱瞞。

金棗驚愕得睜大雙眼。所以二小姐是比較喜歡顧大少爺了?!想到他那張冷峻的臉,雖然有些害怕,但只要二小姐喜歡就好。

「我明白了。二小姐,不打擾你休息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金棗有些沉重地走出房門,在關上房門時,渾然未覺有抹頎長身影閃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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