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喜怒
20世紀70年代,一個江南農村小家庭正在翹首期盼神龍降臨。
隨着一聲啼哭,一個小娃娃來到人世。她呱呱墜地時,恰巧有一陣流星劃過天際。
不過,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於那些流星之上,天文望遠鏡紛紛捕捉那數十道美麗的軌跡,卻沒有人在意這哇哇啼哭的嬰兒。
“好,好!我有孩子了!我安家後繼有人了!”
安棟樑在產房外等候了許久,忽然聽見護士報告喜訊,忙不迭地衝進去陪在妻子身邊。
“什麼?是個丫頭?醫生、護士,你們沒有弄錯吧?我家生的應該是男小佬啊!”他的語氣很快由激動昂揚轉變為黯然失落。
產科醫生帶着眼鏡和口罩,帽子露出一截斑白卻整齊的捲髮,“這位先生,我們醫院晚上只排了這一台順產,怎麼會弄錯呢?”
他沉默半晌,臉色上的不悅越發濃重。
醫生輕輕嘆了口氣,又瞥了安棟樑一眼,知道這不過是男人逃避現實的託詞。
又是個重男輕女的爹啊!
“唔……小英,你辛苦了!你好好坐月子,好好養身體,明年可要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啊!”
安棟樑撫了撫妻子的肩頭,無視了她額頭和脖頸上豆大的汗珠,安慰之外更多是鼓勵和期許。
他抱起襁褓中渾身赤紅的孩子,在手裏輕輕顛了顛,雖是勉強笑了,心裏還是由一千一萬個不滿。
“女娃娃叫什麼好呢?平安,安平……那就叫安萍吧,萍水相逢的萍,將來輕輕鬆鬆嫁個好人家!”
躺在產床上的王小英早使盡了渾身力氣,現在只能任由護士擺弄擦洗。聽到安棟樑這樣草率的給女兒起了名字,嘴角抽動兩下,很是不屑,又很是懊悔。
人人都說酸兒辣女,偏偏自己不喜歡吃酸,早知道就多吃些了,哪用得着遭這十個月的罪,生出這沒用的賠錢貨來!
小安萍的命運終究會是不凡的,將來一定能夠出人頭地;如果將來還有弟弟妹妹,她一定會超越他們,拔得頭籌,他日飛黃騰達不在話下。伴隨着流星出生,乃是大吉之天象。
此番為算命人所講。聽說他看相很靈,被鄉里的老人稱讚是“神仙下凡”,安家夫婦便決定請他測測這長女的命數和運道。
誰知竟然得到這樣不入耳的“妖言”,夫婦倆眉頭一皺,飛快地抱着安萍告辭了。
回家的道路崎嶇難行,兩個大人的腳都硌得慌。而懷中孩子則鎮定自若,從未哭喊一聲,居然在半途上舒服得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
接下來的日子裏,許多親戚前來祝賀探望。
“棟樑,恭賀你喜得愛女!”
“閨女長得真好看!有四分像她爸,四分像媽,還有兩分像自己!”
安萍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卻在搖籃里咯咯笑起來,賓客們也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喜歡的緊。
安家夫婦皮笑肉不笑,只因為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不是小子,尷尬得很。
在他們家族裏,第一胎從來都是男孩,只有他們生的第一胎是女孩,這便像一塊烙在臉上的印記,是他們的恥辱。
女兒的滿月、百日宴辦得好不冷清,沒有請多少親朋好友,只有雙方父母、兄弟姊妹到場。安萍彷彿感知到什麼,又神秘地笑了。
五年過去,安氏夫婦終於喜得一子,長相可愛憨厚。
這次安家夫婦又抱著兒子去尋找那位算命人,卻已經人去樓空,掃興而歸。這兩人甚至懷疑,算命先生先前為安萍占的相其實是對這個兒子說的。
“這個小弟弟叫安康,我也覺得他能安康。他會叫我姐姐嗎?我真的好喜歡他喲!”
安萍坐在星空下,對天邊那顆最明亮的北極星傾訴着自己的感情。她彷彿有與生俱來且超乎常人的感知能力,竟然喜歡和星星對話,旁人看了也會覺得甚是奇怪。
安家夫婦見她這樣,總以為是不祥,總是罵她,不准她到院子裏看星星。
但安萍還可以透過房間的窗戶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好朋友,只要天氣好,它們每晚都會與她聊天。
她住在房子最北邊,是最陰冷潮濕的房間。南邊的房間又大又敞亮,是準備將來騰給弟弟住的。
她對那地方非常嚮往,卻不能靠近,“不過以後陪着弟弟玩的時候可以去串串門,真好!”安萍又天真無邪地笑了。
安康出生以後,安萍比原先受到了加倍的冷落,她出生后僅有的兩件小布玩意兒也破破爛爛地讓給了弟弟,她溫暖的被褥也換成了單薄的毯子,就連她最在乎的、還沒穿過幾次的衣服都被改成了男孩穿的式樣。
從此她過上了孤寂落寞的生活,過上了在弟弟陰影下的生活。她並沒有抱怨父母對她不公,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啊!
安家夫婦整天忙着請親戚好友參加安康的滿月、百日酒,忙得全然不顧大女兒,平時會只在食堂打夫婦二人的飯,家裏不開伙,叫安萍吃他們剩下的飯菜,害她餓了三個月的肚子。
有一天,安萍實在是餓得不行了,即使沒有發愁,腸子也已經在肚裏百轉千回。她用可憐的眼神看着王小英忙碌的身影,用瘦弱的小手抓住母親的衣角:“媽媽,我餓了!給我做點飯菜吃吧!”
王小英正因為好幾天沒有買到適合小康穿的小衣服而氣惱,這賠錢貨在這個節骨眼上還來惹她,更加怒火中燒。
她猛地甩開安萍的手臂,用食指點着小人的額頭,狠狠地說:“你這小丫頭,好的不學,怎麼還學會討飯了?!我以後不給你做飯了,你自己拿個破碗到街上要飯去吧!”
說著,她抱起身邊搖籃里的小康,輕輕地在懷中顛着哄着:“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安萍失落地掉下淚水,但她馬上用骯髒的衣袖把淚痕抹掉了。
要是被媽媽看到,她會更加不高興的。。
小姑娘無奈地回到了自己那間陰冷狹小的房間,將身體蜷縮在床角,一雙大眼睛出神地盯着那牆角的霉跡,似乎想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