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憂心忡忡
“你說的可都是真話?!”
趙小河又氣又急的聲音驚動了趙方榮和趙慧文,雙雙投來驚訝目光。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我會替你保密的。”
趙小河說完掛斷了電話,沖趙文榮和趙慧文擺了擺手,說了句“我打個電話,這裏你們看着”,便匆匆走到南堤路的南堤下,一邊飛快撥通趙三福的電話,把剛剛接到的群眾舉報說給趙三福聽。
“什麼?!還有這種事兒?!小姑娘的話可信嗎?”趙三福的聲音震得趙小河耳膜生痛。
“雖然我只是見過永佳幾次,從來沒和她說過話,但感覺她不是那種鬼靈精怪的女崽哩,何況她也上高一了,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不至於唬弄我們。”趙小河又有些懊惱,“也怪我之前沒多問一下臘根有關永波的情況。”
原來剛剛給趙小河打電話的是趙臘根十六歲的女兒趙永佳,說她無意中聽到父親和哥哥打電話,得知哥哥在武漢封城前偷跑了出來,已回到青嵐,怕村裡知道他從武漢來不讓進村,父親準備趁晚上沒有人值守排水渠時從排水渠上去,過南堤路,到河岸邊划扒螺螄的小河過河接哥哥回村,藏到樓上。
[註:趙家洲四面環水,曾經有很多人靠水吃飯,比如捕魚蝦的、扒螺螄的。禁捕令頒發后,村裏的漁船都被集中處理了,只留了幾條扒螺螄的小船在東西灘頭,以備水上發生應急情況時所用。]
她認為這樣做很不可行,見大群里為了便民、公佈了村東村西守卡人的電話,她便偷偷撥通了趙小河的電話,舉報了父親這種行為。怕被父親知道挨罵,又再三懇求趙小河不要把她舉報的事說出去。
“你問也沒用,照永佳的話來看,八成在此之前連臘根都不知道永波去了武漢。”趙三福沉默了幾秒后,才繼續出聲,“這河撈崽子,這個節骨眼去武漢,又這個節骨眼跑回趙家洲,真是坑人。也罷,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了,我們務必格外重視!既然是划船過河接人,肯定得等天黑以後行動。這樣,天黑以後,我讓家成去臘根家附近盯着。一旦臘根往南堤這邊來,我們就攔下他,不許他划船。”
“好。對了,叔,永佳再三懇求我不要把她給我打舉報電話的事兒說出來,說如果被她爸知道准得揍她……”
“我知道。這事兒你我知道就行。好了,我給家成打電話去。”
見趙三福掛斷了電話,趙小河站在南堤岸邊,看着平靜的河面出神。
此時他心裏莫名有些慌。
趙華祥的女婿是武漢戶籍,但半年內沒去過武漢;看趙坤的樣子八成也沒說假話;這兩個都是虛驚一場,但此時的趙永波可是真的從武漢來的,還是在武漢封城前夕逃出來的,已不再是虛驚。
“村長?小河?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兒了?”
趙文榮和趙慧文到底不放心,見卡點沒有別人靠近,一併跑到南堤邊上問詢趙小河。
“沒事兒。”趙小河應聲,一邊轉身上堤。
在趙永波的事沒完全確定前,他不能說出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見他不說,趙慧文兩人也沒多問,只是揚揚手機道:“年祭取消的事兒已經在大群里公佈了。我們這顆懸着的心也算可以落地了。”
他們都是支持取消年祭的。
“華祥這幫人還真是有錢啊!一夜之間就捐了二十萬!嘖嘖嘖,這些錢怕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吧。”趙方榮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機屏幕上的捐款清單。
趙小河聽到這話立刻搖起了頭:“其實華祥也沒有你想像得有錢,他就是熱衷於村裏的公益活動。”
“花幾萬塊錢買個好名聲,也挺划算。”
“嘁,你別這麼酸行嗎?你怎麼不花幾萬塊錢去買好名聲呢?你這人也真是的,人家明明只是想為趙家洲百姓做點兒實在事,你非要給人家找那麼多理由,把人家說得那麼俗。”趙慧文嘲笑趙方榮。
“行行行,是我俗,我俗行了吧?”也意識到自己說這樣的話確實有褻瀆人家的熱心之意,趙方榮笑着承認了錯誤,將話題轉到了各家為年祭辦酒準備的酒菜上面。
“怕初三買不到提花和雞,我家冰箱裏凍了七個提花啊,院子裏還養了十隻雞,八隻鴨,還鹵了一缸子魚。香菇木耳干筍腐竹海帶紫紫都囤了很多,現在不辦酒了,這麼多菜,真是要命。”
“我家不還一樣嗎?光雞蛋鴨蛋都各囤了三百個呢。”趙慧文拍着手笑起來,“我老婆說以後每天早上一個人吃兩個水煮蛋當早餐。”
“這算什麼?”趙小河笑起來,“你們不知道老書記家裏年二五二六殺的三頭豬,豬頭豬尾豬蹄加大腸招財順風還有十二個提花都沒賣,全冷凍在冰櫃裏,還凍了半邊豬肉,都是為留着初三辦酒呢。現在就老書記兩口子吃,起碼半年不用買肉啊。”
[註:提花是指豬大腿,招財是指豬舌,順風是指豬耳。]
“不愧是一把手的老書記,連囤菜都是響噹噹的一把手。”
趙方榮的話惹得兩人都笑了起來。
正說著,趙三福的老婆春香騎着小三輪來給他們送飯了。
“嬸,聽說你家囤了滿滿一冰箱的肉啊,可怎麼吃得完啊?”趙方榮蹲在角落,邊吃飯邊笑着問坐在三輪車上休息的春香。
“哪裏只一冰箱啊?還有滿滿一冰櫃呢。”春香苦笑着接話,“還有一杠子腊味兒呢。”
[註:趙家洲人曬臘肉是先把肉分成一塊一塊,頭上用繩子穿起來,雞鴨的話就直接用繩子綁住雞鴨的脖子,用鹽腌制一段時間后,再等晴好天氣把它們掛到竹桿上曬,直到晒乾水分曬得出油為止。他們把一根竹桿稱為一杠,一杠腊味並不是完全指一竹桿的臘肉,泛指很多腊味。]
“要是吃不完,就請我們去吃唄。”
“行,沒問題。”春香很好說話,立刻笑着邀請,“等這個傳染病沒了,我讓三福把你們都請家裏去喝酒吃肉,直到把我家的肉都吃完為止,行吧?吃到肚子裏去了總比浪費好。”
一番話說得趙方榮和趙慧文都笑了起來。
本來心情挺沉重的趙小河,聽言也跟着笑了起來,彷彿疫情勝利就在眼前,喝酒吃肉的機會也在眼前。
吃完飯,隨着夕陽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河面上,天漸漸黑了,寒氣也慢慢地變重了,趙小河倒不覺得冷,只是有些急躁不安地來回走動,不時往南面河上看一眼,直到河面完全變黑,什麼都看不清。
他有些急不住,在村干班子五人群里艾特了一下趙家成,問他在沒在臘根家附近盯着。
[我在志亮的樓道里坐着呢,沒見臘根出來]——趙家成回應。
趙志亮與趙臘根是前後鄰居,從他家樓道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看到臘根家的一舉一動。
[這麼早大家都沒睡,他肯定不會溜到南面河邊去,得再晚點兒,我先眯一會兒,有情況打我電話啊]——趙文明說道。
想到趙文明當值後半夜的班,趙小河便沒再在群里說話。
村子慢慢安靜下來了,趙小河的心卻越發躁動,不時看一眼手機,又不時踱到南堤邊上看一眼——其實河面早已漆黑一片,他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抽支煙。”
沖趙方榮兩人說罷,他順着南堤邊上坐下來,摘下口罩,抽起了今天的第一支煙。
他的煙癮其實很大,只是一直銘記着趙三福的叮囑,沒有碰煙,此時實在是心情煩躁,他實在忍不住了。
一邊抽煙,一邊點開微信,見五人群里有未讀信息,他趕緊點進去。
是李紅英的語音——[臘根現在還在家裏?不能吧?他在建國這裏報了一萬斤蘿蔔拼車,凌晨走,現在肺炎這麼嚴重,他請不到人幫忙拔蘿蔔,只能自己一家人動手,下午就在拔,不加夜班是拔不完的,怎麼可能到現在都沒出門?]
[啊?可他家燈一直亮着啊,我以為——壞了,我現在去看看]——趙家應很吃驚。
趙小河頓時也緊張起來了,立刻往南橋下面的東攤頭停船的地方奔去。
他本以為趙臘根會趁人都睡下了,從排水渠走到南堤下,划船去接兒子,現在才明白趙臘根早就打算了避開容易被人發現的排水渠,從村東的蘿蔔地里繞到南橋下面的東攤頭划船去接兒子——南橋東西攤頭都有撈螺螄的小船,從東攤頭溜下去過河接人,村東守卡的人根本看不到。
到時候趙臘根帶著兒子從東攤頭繞到蘿蔔地里,再用福田三輪車悄悄把兒子載回家去——因為經常要拉蘿蔔,蘿蔔又重,趙家洲人的菜農去菜地幾乎都是開三輪車去的,擱一些蘿蔔到車上,再蹲一兩個人,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
趙家洲人賣蘿蔔都是凌晨送去市場批發,為圖新鮮賣好價,經常有人加夜班到菜地里拔蘿蔔,畢竟只要有一點光線就可以拔蘿蔔。對於他們來說,晚上上菜地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糟糕,臘根家真的沒人,我現在去村東地里看看]——趙家成發來信息。
[來東灘頭吧]——藉著夜色,正蹲在東灘頭螺螄船不遠處的趙小河已經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往螺螄船走去。
瘦瘦高高還微微駝背的身段,不是趙臘根還有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