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
阿蠻覺得,簡南和她的默契有時候像是天生的。
她收下了昨天晚上簡南送給她的新婚禮物,把那張寫着她親生父母名字的A4紙重新疊成豆腐乾,塞進了行李箱裏。
這之後,他們兩人就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對她來說,那是兩個完全陌生的人,生了她,賣了她,在她無法選擇的情況下決定了她的人生。
她恨過他們,每一次吃苦的時候,每一次看到別人家庭和睦的時候,做黑市保鏢瀕死之前,都恨過他們。
她也想過很多惡毒的報復方法,心情不好的時候,這樣的幻想曾經是她唯一的娛樂。
但那是回中國之前,那是她拿回戶籍之前,那也是她還沒有嫁給簡南之前。
她現在拿着這兩個陌生的名字,心裏面想的唯一的一個問題就是,她居然不是雲南人。
除此之外,毫無波瀾。
一覺睡醒,睜着眼睛怎麼都想不起來昨天那張紙上的名字。
那張紙像是一個句號,在她新婚的晚上,幫她把前程往事畫上句點,包括恨意和不甘。
她翻了個身,伸出手指戳了戳簡南的鼻子。
簡南在睡夢中皺眉,鼻翼動了動。
他長得真好看。
新婚的阿蠻很滿意,又戳了戳,這次換成兩隻手指。
簡南撐開了一隻眼睛,唔了一聲,伸手捂住阿蠻的眼睛。
“幹嘛?”這時候難道不應該接個吻么?
“沒洗臉,別盯着看,會有眼屎。”簡南的聲音,因為剛睡醒沙啞的性感。
雖然說出來的話和性感沒什麼關係。
“你也拿顯微鏡看過眼屎么?”阿蠻很快忘記了應該接個吻這項任務。
“……沒有。”簡南把阿蠻摟進懷裏,塞在脖子下面,這樣她就不會盯着他了。
很不自在。
畢竟他能娶到阿蠻是因為他長得帥。
“要起來么?”阿蠻毯子下面的腳開始閑不住。
昨天晚上洞房花燭夜,他們兩個各種意義上的吃的很飽,可是簡南早上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樣子看起來特別好欺負,阿蠻就又開始使壞。
“還早……”簡南被她弄得終於顧不得形象,先吻了很久才提醒她,“普魯斯鱷一會就來敲門了。”
剛剛被挑起興緻的阿蠻停住動作,皺起眉頭:“他就沒有自己的私生活么?”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簡南拍拍她的頭,“我們以前沒那麼熟。”
他變了一些,他們都變了一些,以前只是埋頭覺得全世界就我最聰明的少年,都在現實的磨礪里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陸為找到的生活方式,就是貼着他們。
他也不知道原因。
大概就是單純的變態。
而且這個變態敲起門來一點都不手軟,砰砰砰的,用不開門就能把隔壁幾個專家都吵醒的架勢。
“你找個女朋友吧。”簡南木着臉打開門。
“或者我們領養你吧。”同樣木着臉的阿蠻從簡南的咯吱窩裏鑽出來,“叫聲媽媽我讓你今天晚上睡床下。”
捧着熱乎乎的早飯興沖沖的想要分享自己昨天晚上遊戲戰績的普魯斯鱷:“……”
靠!
***
專項小組划給他們的那片椰棗園地圖上看只有小小的一個圈,實際到了,才發現大到一望無際。
椰棗樹的外觀有點像椰子樹,只是比椰子樹高,樹冠地方的果實是紅褐色的,密密麻麻的堆疊在樹榦上。
外圍能自由進出的都是附近自然屯村民種植的椰棗園,再往裏面走一點,就會變得雜草叢生,密林里除了椰棗還有其他熱帶植物,叢林很茂密,雜草長到半人高,很多雜草邊緣都有鋸齒,人的皮膚接觸到就會被劃破一道口子。
這樣的地方,才是他們尋找果蝠的重要地點。
根據塞恩提供的環境資料,中越邊境這邊的果蝠以棕果蝠居多,身長平均95到120毫米,穴居,靠回聲分辨方位,因為體型小,通常會暫棲於樹上,取得果實後會把果實搬運到其他地方食用。
所以,會在沿路留下殘果和果實種子。
簡南埋頭在草叢裏尋找散落的果實和動物糞便,阿蠻在血湖裏和他合作慣了,早早的就跑到前方探路,兩人看起來都很忙碌,唯有從來沒有實際到過這種地方的普魯斯鱷,左閃右閃的十分狼狽。
“你可以先回去的。”中途休息,簡南看着普魯斯鱷齜牙咧嘴的拔掉了貼在皮膚上的倒刺,覺得他一個敲鍵盤的拼成這樣其實不太科學。
他明明已經接了這次做傳染病模型的工作,找果蝠這件事,他根本不用跟着出來,他一個計算機專家也幫不了什麼忙。
“你以為我樂意啊。”他出門前沒有簡南那麼細緻,臉上沒塗防晒,現在一張臉紅的跟關公一樣,“我想和塞恩合作一個環境系統。”
“記錄下各種經緯度的環境數值,生物數值,檢測變化,推演生物的生存周期和遷徙路線。”普魯斯鱷和簡南一樣,說到自己的專業的時候,總是特別專註,“不過這工程量太大了,我想先跟着你們去幾個地方做試點。”
“如果不行,就算了。”他聳聳肩。
這屬於編外工作,沒成型前連項目都算不上,他說完了,就有點不好意思。
“需要什麼數據?”阿蠻嘴裏啃着飯糰,調出手機備忘錄。
這個曾經被她用來記錄委託人數據的備忘錄現在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各種數據來源觀察方法和簡單的獸醫護士資料。
“動物這塊,可以我來負責。”簡南也接了一句,“其實植物也行,但是我的知識儲備沒有動物那麼多。”
“……你們不覺得這件事很不現實么?”普魯斯鱷想笑,卻又因為心裏面有東西梗着,笑容變得有些奇怪,“地球那麼大,生物範圍那麼廣,而我們有效的工作時間也只有短短几十年。”
“到現在為止,我們做的哪件事是很現實的?”簡南反問。
在墨西哥邊境頂着偷獵人的霰彈槍治理血湖,在曼村治魚結果揪出一個反社會,跑到魔都放假碰到動物疫苗事件,最終導致整個市場大洗牌。
他們沒有現實過。
“能做一點都是好的。”哪怕能在試點實現,那麼試點裏萬一出現傳染病,就不用像現在疲於奔命了。
人類對病毒的了解太少了。
對於病毒如何產生,甚至如何消亡,知道的都太少了。
“會很繁瑣很累的。”普魯斯鱷又嘀咕了一句。
三百六十五天有兩百天都在實驗室里分離病毒株的簡南呵了一聲。
普魯斯鱷撓頭。
再說下去就矯情了,所以他十分矯情的伸出手:“防晒霜呢?”
曬死爺爺了。
“說起來,你們怎麼就確定這次病毒來源一定是果蝠的?”普魯斯鱷話突然多了。
其實簡南和阿蠻越來越黏這件事讓他非常沒有安全感。
簡南有了家,他有了自己的生活重心,他連今後的研究方向都找到了。
只剩下他,還在飄着。
這樣的情緒讓他本來想找簡南幫忙一起實驗試點這句話都有些難開口。
他怕簡南嫌這事產出比太低。
人家畢竟結婚了。
所以他說出來的時候是忐忑的,他甚至沒有開口讓簡南也一起進來試試。
可是其實,還是一樣的。
簡南這貨,找了個老婆和他其實骨子裏完全是互通的。
讓人……羨慕的那種。
普魯斯鱷睜大眼,決定讓自己電燈泡的瓦數變得更亮。
“人傳人的可能性沒有么?”他心理活動多了問題也就多了。
“果蝠只是方向之一。”簡南咽下嘴裏的飯糰,阿蠻居然在裏面加了糖……
“走私過來的生豬豬苗,或者沒有出現感染癥狀的人都是需要調查的方向,只是根據孫強發病前的活動路線,食用了被污染的椰棗汁的可能性更大。”
剩下半個飯糰,簡南捏成一團,想要塞進背包里,抬頭就發現阿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
於是他又重新拿了出來,拆開,想要把那一團東西吃掉。
“吃這個。”阿蠻把麵包遞給他。
挑食怪。
“為什麼都是果蝠?”普魯斯鱷拿着鋼針戳破這滿世界的粉紅泡泡,單身狗做的十分稱職。
今年來他聽說過的大部分新的傳染病,存儲宿主似乎都是果蝠。
“因為蝙蝠會飛。”簡南本來不想解釋的,普魯斯鱷明顯是拿他當字典在用,可阿蠻看起來眼睛也亮晶晶的很好奇,於是他一邊撕着麵包,一邊耐耐心心的科普,“蝙蝠在進化上選擇了飛行,所以它的代謝率升高,氧化應激水平也跟着升高。為了對抗飛行帶來的這些結果,蝙蝠在進化上適應了高水平的DNA損傷修復,這一點的直接後果就是蝙蝠的壽命很長,並且很少發生癌症,而且攜帶病毒的時候很少發病或就是不發病[1]。”
不容易死,分佈又廣,數目又多。
碰到一些對其他哺乳動物來說可能能滅族的病毒,它們也能照樣飛來飛去。
於是就變成了承載很多病毒的存儲宿主。
“不能都殺了么?”阿蠻慣常的簡單粗暴。
“滅殺了果蝠,東南亞的生態就完了。”這題普魯斯鱷會,“果蝠是維持東南亞植被多樣性的主要功臣,很多植物必須要由果蝠吃了以後排出種子才能有高發芽率。”
果蝠吃素,它在生態系統里負責授粉和播種,是很重要的角色。
“其實它們晝伏夜出,遠離人群,已經和人類生活重合度很小了。”簡南把礦泉水瓶打開遞給阿蠻,“只是人類存在的領地越來越大,很多蝙蝠的棲息地被破壞,迫不得已才有的重合。”
“我們這次找果蝠洞穴,一方面是因為找到后要人為的做一些隔斷行為,另外一方面,也需要研究這些果蝠為什麼會飛到人類棲息地附近,是從哪裏遷徙的。”
“這時候如果有我要做的系統就好了,可以提前預警。”普魯斯鱷晃晃腦袋,“我也要喝水。”
“你包里有。”簡南耐心告罄。
“我也要喝被打開瓶蓋的礦泉水。”普魯斯鱷說的更加直白。
阿蠻:“……”
簡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