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血湖最初只是一個普通的瀉湖,因為附近屠宰場將宰殺后的豬血和內臟丟到湖裏導致湖水顏色變紅,被當地人稱之為血湖。
充斥着血腥和腐臭的湖水引來了數百條鱷魚和蟒蛇,也引來了數以萬計的蚊蠅,這裏是瘟疫和死亡的溫床,也是一般人絕對不會涉足的禁區。
阿蠻藏在一棵墨西哥柏木上,不耐煩地彈走爬到她衣服上的螞蟻,眼睛盯着血湖湖邊。
這是她在血湖的第三個晚上,前兩個晚上她在相對隱蔽的血湖後面的屠宰場裏拍下了交易和活剝鱷魚皮的過程,今天晚上她打算拍最危險的狩獵。
為了避免達沃利用這些照片做新聞以外的勾當,她只拍了過程,虛化了每個人的人臉,這樣的拍攝導致對取景的要求變高,她踩了幾天點,才選了這棵墨西哥柏木。
足夠茂盛,足夠高,足夠隱秘,唯一的缺點是需要提前藏好,這種樹上各類昆蟲很多,阿蠻撓了撓脖子,心裏第一萬次咒罵這次該死的生意。
這幾個晚上來偷獵的人並沒有阿蠻之前調查的那麼多,為了獲得完整的鱷魚皮,他們連帶槍的人都很少,大部分都和她一樣,只帶了隨身的匕首。
比她想像中的安全,卻比她想像中的殘暴。
傳說中的食人鱷魚在全副武裝的人群面前毫無還手能力,他們像釣魚一樣用一塊生雞肉把鱷魚引誘到網裏,特質的鱷魚網越掙扎越緊,印象里讓人聞風喪膽的鱷魚在這種網裏面,撲騰的像是一條離水的魚。
為了取得有彈性的鱷魚皮,他們會用鈍器敲暈鱷魚,斬斷鱷魚的四肢,在鱷魚還活着的時候剝下鱷魚皮。
三個晚上,阿蠻都麻木的看,麻木的拍照,卻在心裏暗暗發誓,這樣的活她這一輩子不會接第二次。
她厭惡這種單方面的屠殺。
***
夜晚八點半。
遠處的血湖入口陸陸續續的來了一些偷獵人,狩獵之前他們會先進行當地的祭祀儀式,一般會在晚上十點左右開始,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提早了。
阿蠻把自己的身形徹底隱匿在黑暗中,因為對方把儀式意外提前變得更加謹慎。
血湖的夜很安靜,除了遠處逐漸嘈雜起來的人聲,阿蠻這一邊只有安靜的昆蟲鳴叫,所以那一聲踩斷樹枝的聲音變得特別明顯。
阿蠻皺眉低頭。
樹下站了一個人,背着一個看起來很重很巨大的工具包,從她這個角度看,只能看到這人包的嚴嚴實實的防護服。
那個人似乎被自己踩斷的樹枝嚇了一跳,拍拍胸口,自言自語:“沒事沒事,別怕別怕。”
阿蠻:“……”
這聲音太熟悉了,他用的還是中文。
這該死的簡南為什麼會在這種該死時候出現在這個該死的地方!?
他看起來完全不知道幾十米遠的灌木叢外正藏着一群帶着刀槍的偷獵人,手裏拿着一個手電筒,低着頭不知道在樹下翻找什麼。
阿蠻看向遠處。
偷獵人漸漸的多了,有人點起篝火,有人已經開始佈置狩獵場,遠遠的運輸裝備的卡車也逐漸的能從密林中看到車燈。
為了隱蔽,偷獵人的運輸車都藏在血湖後面的屠宰場裏,她藏的這棵樹是卡車必經的地方,為了拍到素材,她特意選了這條路,灌木叢茂密,到時候想要拍近景的時候也可以藉著卡車的掩護走到近處。
她以為這是拍照的風水寶地。
現在看起來,這更像是簡南的葬身地。
偷獵人不會主動殺人,但是簡南這樣特意湊上來的人,殺掉他會比殺掉一隻鱷魚還簡單,這地方拋屍太容易了,丟到血湖裏,屍體浮起來之前應該就已經被吃的差不多了。
阿蠻嘖了一聲,在卡車開過來之前,從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又安全又涼快只是多了點蟲蟻的樹上跳下來,動作迅猛無聲的在黑暗中撲向簡南,捂住他的嘴,把他拽進了墨西哥柏木後面的灌木叢中。
卡車的車燈沿着密林小路慢慢靠近,阿蠻一聲不吭的扯掉了簡南身上顯眼的白色防護服,把簡南那個巨大的黑色背包用腳踹到了角落,自己直接壓在了簡南身上,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鉗制住他的兩隻手,兩條腿交叉固定住他的腿。
真瘦。
阿蠻在百忙之中又嘖了一聲,一定是因為挑食。
簡南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嘴裏唔了一聲,然後馬上就被他身上的那個人惡狠狠的威脅:“閉嘴。”
中文。
女人。
“啊唔!”簡南眼睛瞪得更大了,阿蠻在他圓不溜秋的眼睛裏居然讀出了驚喜。
阿蠻十分無語的用捂住他嘴巴的手敲了一下他的頭。
卡車已經越開越近,車聲隆隆,他們藏身的灌木隨着車聲抖動,簡南在阿蠻身下不太自在的挪了一下。
阿蠻的反應是更加兇狠的壓住他的腿,用十字絞的方式鎖死了他的雙腿。
簡南不動了,也動不了。
他的衣服和防護服都被阿蠻撕破了,後背被地上的石頭硌得生疼,壓在他身上看起來小小一隻力氣卻巨大的阿蠻肌肉崩得很緊,呼吸輕到幾乎沒有,一張塗了迷彩的臉只剩下一雙黑漆漆的眼瞳。
眼瞳裏面,沒有情緒。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阿蠻讓簡南也跟着放輕了呼吸。
***
因為夜路也因為密林路況複雜,卡車開的極慢,煎熬了幾分鐘后,那輛卡車晃晃悠悠的停在了剛才阿蠻藏身的那棵樹下——距離他們的灌木叢只有一米不到的距離。
阿蠻眯眼,從腰間掏出了匕首。
卡車上下來了兩個人,一個中年人一個年輕人。
放倒兩個人並不難,弄暈他們拖到密林深處,等其他偷獵人發現少了兩個人的時候,她應該已經偷偷摸出血湖全身而退了。
但是現在多了一個簡南。
出血湖的路只有一條,必須經過現在正在做祭祀的偷獵人群,她用膝蓋想都知道簡南肯定沒辦法逃出去。
她瞪他,卻發現被她壓着的簡南一直在用眼神示意她看他的脖子。
他脖子上掛了一張工工作證,因為防護服被扯爛現在正亂七八糟的纏在脖子上,阿蠻空出一隻手翻過來看了一眼,上面有很醒目的OIE字樣,底下是一行英文全稱。
國際獸疫局的工作牌,印的是另外一個和簡南差不多歲數的亞洲人的人臉和姓名。
簡南開始沖她拚命眨眼。
阿蠻不動聲色的把捂住簡南嘴巴的那隻手抬起來遮住了簡南的眼睛。
這傢伙來的時候帶着工作牌,偷獵人不會沒事找事去攻擊國際獸疫局的人,所以他也算是有備而來。
他是在提醒她除了用匕首還有別的方法。
她才不想用他的方法!
阿蠻小心挪動把簡南露出來的一點點白色的防護服塞到了自己身下,仍然壓着他,並沒有放鬆對他的鉗制。
那兩個下了車的人拿着手電筒在密林里漫無目的的看了兩分鐘,年輕的那個咕噥了一句:“我剛才明明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
應該是穿防護服的簡南。
阿蠻氣得又瞪了他一眼。
“今天晚上會起霧,除了我們有誰會找死來這種地方。”中年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疲勞,晃了一圈就關了手裏的手電筒,掏出傢伙開始尿尿。
年輕人的手電筒又在灌木叢里來回探了一圈,嘟嘟囔囔的開始解皮帶拉拉鏈。
“最近來買鱷魚皮的人越來越少了。”年輕人小解聲音急,水聲嘩啦啦的幾乎要蓋過他說話的聲音。
“還會更少的。”疲累的中年人在血湖的夜色里抖了抖身體,“這地方越來越毒了。”
他們周圍已經有很多人開始生病,一開始只是皮膚瘙癢,到後來慢慢的演變成眼睛發炎,咳嗽,到了醫院也查不出原因。
“你說……”年輕人壓低了聲音,“那個雞瘟,會不會傳染人?”
附近村莊有幾個閑漢吃飽了沒事幹撿了一些瘟雞敲詐獸醫,結果錢沒詐到多少,反而惹回了瘟疫。
國際獸疫局的人來來回回好幾趟了,附近四五個村莊的雞全軍覆沒,村子裏天天飄着掩埋焚燒和消毒水的味道。
“國際獸疫局的人說不會。”中年人系好皮帶,嘆了口氣,“但是誰知道呢……”
這個鬼地方的水已經毒到只是沾到一些就會發半年皮疹的程度了,誰知道會不會有其他病呢。
“貝托那邊……”年輕人把聲音壓得更低,“還是想繼續做這個么?”
中年人這次沒有回答。
阿蠻透過灌木叢,看到中年男人已經轉身上車,剩下了年輕人在在灌木叢邊,看着狩獵場發了一會呆。
“走了!”駕駛座上的中年人扯起嗓子喊了一聲。
“萬一是真的有人呢?”年輕人沒動,他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個白色影子絕對不是幻覺。
“那也不是我們能管的。”中年人拍拍車門,“我們只負責送貨。”
年輕人還是站着沒走。
阿蠻悄悄握緊了手裏的匕首。
“亞當,貝托已經不是以前的貝託了。”中年男人沉默了半刻之後嘆了口氣,“我們只是司機,別站隊。”
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鱷魚貝托因為最近的地盤爭奪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消失的人越來越多。
他們這些外圍的運輸司機還是不要再多管閑事了,因為一覺睡醒,變天了也說不準。
年輕人終於上了車。
轟轟隆隆的發動機再次響起,地面又一次開始震動,遠遠的又開過來幾輛卡車,這一次沒有停留,緩慢而又安靜的直接開進了狩獵場。
阿蠻手裏的匕首始終握得很緊。
簡南不敢很用力的呼吸,阿蠻的十字絞非常到位,他呼吸聲一大就痛得直冒冷汗。
他的眼睛還被阿蠻遮着,阿蠻的手心都是繭,他的眼瞼碰觸到那些繭,觸感有些奇怪。
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阿蠻,她就這樣從天而降,一身漆黑,露出來的皮膚都塗滿了油彩。
他想起了阿蠻剛才拿出匕首的表情,他還想起了咖啡館裏阿蠻臉上灑滿正午陽光的樣子。
他閉上了眼睛。
就像剛才那個中年人說的那樣,這個地方正常人不會過來。
他在阿蠻給了他烤鴨卷之後,偷偷翻看過莎瑪的訪客記錄本,關於阿蠻的記錄只有一條:阿蠻,女,暗網保鏢,有過多次被虐打經歷,沒有殺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