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老院
在草原蠻族與魔族爭奪單狐山山口的戰爭進行到第十一年時，高地人元老院五人執政終於同意召開一次全體元老會議，討論是否啟動神聖誓約，出兵支持草原蠻族。
那個據說是北風發源地的單狐山山口與高地人有萬里之遙，即使是對魔族最警惕的高地人，也認為只要魔族不跨過北方第一列山系，就沒有必要啟動誓約，那個草原通向極北之地的山口在誰手裏都無所謂，反正高地人在那冰雪之地沒有任何利益。
啟動神聖誓約的動議是常備軍帥敖之武大人提出的，六個月連提了三次，敖大人的另一個身份是高地人四大家族之一敖氏的現任族長。
高地人是其他民族對西部高原人的稱謂，他們一般自稱昊天之仆，是信仰昊天最虔誠的一族。
八百萬高地人分屬於三十六個部落，這些部落彼此結盟，主要聯盟有四個，以沃、敖、步雲、訥四大家族為領袖。沃氏主管祭祀，大祭司是所有高地人中最尊貴的一個；訥氏代表着畜牧、農耕；步雲氏領導手工業、商業；敖氏則世代掌管着常備軍。
自三百年前廢除王權后，高地人一直實行共和制，一百二十一名元老組成的元老院是高地人的最高權力機構，元老院休會期間，由從元老中選出的五人執政委員會管理日常事務，任期終身。
五人執政除親管司法外，以下有大司農、大司行、大司庫、常備軍帥為首的各種行政官員，大祭司與五人執政是平行關係，獨立履行侍奉昊天的職責。
尊貴的大祭司，二十一歲的沃之朵大人，被公認為是高地人第一美女，傳說她法術高深、法力強大，當然，傳說就是傳說，誰也沒有親眼見過。
高地人中，這十個人被尊稱為大人，只有他們，才有權在姓名中間鑲嵌上代表着至高榮譽的“之”字。
雖然因為與中原帝國的三十年戰爭戰敗讓敖氏喪失了一定威信，但敖之武大人依然是高地人中最有威望的十人之一，他反覆提出動議，元老院不能不給面子。
五人執政通過動議的時候，姬步雲正好例行檢查哨位后回到元老院，第一時間得知了這個消息。
現在，整個元老院因為戰爭可能來臨陷入到了一種莫名的狂熱中，身穿紫色元老袍的元老們一個個神情嚴肅，聚集在各自聯盟領袖門前，等候已久的傳令兵迅速啟程，爭取用最快速度把消息傳遞到上峰手中。
閑班的禁衛軍一反常態，成群聚集在元老院圍廊里，大家正在暢想、爭論採用何種軍陣，與那些身材高大、力大無窮、不怕死也不知道疼的寒冰巨人作戰最合適
那些著名的魔王、凶獸已經在三百年前那場大戰中被軒轅大帝團滅，目前魔族主力是這些感應魔意自然而生的小嘍啰。他們以寒冰為軀、憑本能作戰，雖然兇悍無比，但是全無法力，擁有軍陣傳統的高地人非常看不起他們。
跟着他們閑扯幾句后，姬步雲轉身離開，一名同僚打趣道：“副隊長，這又是去赴那個小姐之約啊？”
昊天城很多貴家小姐對姬步雲有意是公開的秘密，這些小姐經常以各種借口到元老院來找他，暗示甚至公開要和他約會。
姬步雲統統置之不理，又不是大祭司那樣的絕世美女，他想，沒有必要把自己早早吊在一棵樹上。
其實與多數同僚一樣，姬步雲心裏也對戰爭可能來臨有過一陣鐵馬金戈的激動，不過激動過後他覺得閑聊無益，還是專心自己的獵熊計劃更現實些。
他只是一名禁衛軍，戰爭就算真的來了也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在高地人的軍事體系中，征戰沙場是常備軍的事，禁衛軍負責首都昊天城警衛、治安，屬於輔助角色，兩者承擔的職責天差地別。
常備軍負責戰爭，禁衛軍只能在昊天城內巡邏；常備軍的軍袍是黑色的，禁衛軍的軍袍是藍色的；常備軍高層任命必須經元老院全體會議認可，禁衛軍的人事任免權則完全屬五人執政。
最重要的是，只有在常備軍服役后，才有資格競選元老院元老。能不能成為元老，是高地人衡量人生成功與否的唯一標誌。
成為一名元老是姬步雲最大的夢想，無奈的是，按照常備軍只招收純正血統高地人的原則，他這個高地人與中原帝國人的混血兒永遠進不了常備軍。這意味着他此生註定與元老這個光榮的稱號無緣。
不過拜他舅舅現任元老院五人執政之一的步雲之澤大人所賜，十九歲的他，現在就已經擔任了禁衛軍元老院衛戍隊的副隊長，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禁衛軍中層。
這個位置工作清閑、待遇優厚，足以讓他衣食無憂。五人執政任職終身，他舅舅今年四十九歲，不出意外，蒙昊天召喚前，一定能把姬步雲提拔到禁衛軍副指揮。這是非純正血統高地人所能擔任的最高職務，奮鬥目標簡單易實現，他有的是時間享受生活。
姬步雲這個獵熊計劃已經計劃很久了。
現在正是秋初，昊天城西南神聖的符禺山中野獸正多，他的目標是飛熊，這是一種有巨大翅膀能夠在空中靈活飛行的熊。
飛熊的毛皮非常珍貴，輕便保暖不透水。
這種熊性情謹慎、行蹤詭秘，高地人對能夠獵到飛熊的人格外尊敬，他們認為飛熊是長了翅膀的老虎，這種說法絕對是以訛傳訛，老虎必須吃肉，飛熊只吃素。
姬步雲非常想獵個飛熊，用它灰色的熊皮製作一件罩袍在同僚面前抖威風，當然，要是獵到形狀像羊長有紅色鬣毛的蔥蘢或是逮到一隻可以避火的鴖鳥就更好了。
下崗后，姬步雲換下禁衛軍的藍袍，換上普通高地人的灰袍。
高地人的服飾極為簡單，無論男女經常穿着一種寬大的袍子，這種袍子實際就是個有兩個衣袖的口袋。
袍子的顏色有嚴格規定，元老的袍子是紫色的，祭司的袍子是白色的，常備軍的袍子是黑色的，禁衛軍的袍子是藍色的，普通人的袍子是灰色的，同時，嚴禁任何人穿着紅色服飾。
高地人行事經常自相矛盾，他們崇尚簡樸，卻修建了許多雄偉的石質建築，並不厭其煩的用精美的浮雕、雕塑裝飾這些建築；他們崇尚勇武，但只崇尚代表着集體、紀律的常備軍式勇武，而對個人的單打獨鬥嗤之以鼻；再比如他們雖然都穿着一樣的袍子，但對袍子的顏色做出了詳細規定，有地位者通常在袍子上綉上表明身份的紋飾。
姬步雲打算去螞蟻那和他詳細討論下獵熊計劃，順便蹭飯。螞蟻是他舅舅步雲大人為他請的老師，住在舅舅家後面一個單獨院落里。
螞蟻不是高地人，他來自中原帝國。據他說他年輕時是個流浪武士，但很多高地人認為武藝高超的他就是中原帝國最神秘的龍衛。
姬步雲一直不清楚龍衛是幹什麼的，在熱愛傳說的高地人口中，龍衛有時是龍的守護者，有時又是那些御龍人的護衛，眾說紛紜，沒有一個準確答案。
不過高地人確信，龍衛是一群法術高超的人，上天下海、呼風喚雨，無所不能，能力還在他們的祭司之上。
姬步雲和螞蟻接觸最多，對這些傳言深深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螞蟻就是個比一般人更會吃的武士而已。
螞蟻和步雲大人是好朋友，早在大人做行商時二人就已熟識，曾在橫行綠洲屬國的沙塵群盜手中救過大人。據說那些嘯聚荒漠、悍不畏死，令綠洲屬國和過往行商聞之色變的沙漠大盜，在面對單槍匹馬的螞蟻時竟然噤如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高地人重言守諾、有恩必報，十年前螞蟻來看望當選五人執政的步雲大人時，大人強烈挽留他在昊天城定居，順便教姬步雲武術、軍陣戰法等。
在姬步雲正式拜師后，螞蟻先是教了他一套古怪的拳術，這套舒緩有致、張弛有度的拳術一共有三十六個極複雜的招式，非常強調細節，對一呼一吸都有嚴格要求。
依姬步雲所見，這套招式繁複的拳術毫無實用價值，活動筋骨倒是不錯，練過後身輕體健，神清氣爽。
螞蟻在教他這套拳術前，要他以昊天神的名義起誓，決不讓任何人知道他會這套拳術。在姬步雲用了三年時間終於按要求做好所有動作后，螞蟻告訴他，這套拳術叫做御龍舞，同時又要他每天無人時必須練幾遍這個御龍舞，條件不允許，就在腦子裏默練。
螞蟻用了十年時間傳授給姬步雲各種格鬥技巧和軍陣戰法，對他的訓練非常嚴格，據螞蟻說姬步雲現在的劍術在高地人中已無人可敵。除了平時和螞蟻喂招，姬步雲沒有和任何人比試過，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不過就算他說的對好像也沒啥用，高地人在乎的是嚴謹的集體戰陣和戰士的無間配合，這種單打獨鬥的劍術在他們看來是雕蟲小技、捨本逐末。
和崇尚簡樸的高地人不同，螞蟻對吃有強烈的愛好，動手能力還特彆強，每次吃到他做的飯菜，姬步雲都覺得應該把舅舅家那個只會白水煮肉的廚子直接拉出去活埋了。
從元老院出來后，姬步雲吩咐衛兵安亞回去告訴舅舅他去螞蟻那問安，晚飯不回去吃了。
二十一歲的安亞長着一張典型的高地人臉孔，菱角分明，他來自高地人中最古老的安氏部落，這個部落與步雲氏同盟，是高地人中冶金技術水平最高的，他們製作的金屬兵器、器具是高地人重要的貿易品。
三十年前安氏部落因拒絕元老院的增稅命令被剝奪了進入常備軍的權利，這是高地人對違規部落的最嚴厲懲罰，安氏部落被擯棄於權力核心之外，徹底邊緣化了。
那時正是高地人與中原帝國的戰爭進行到關鍵階段，為了應付龐大的軍費開支元老院不得不大幅提高稅賦，安氏部落拒絕執行這一命令。懲罰安氏的決定是敖氏力主做出的，殺一儆百，同時也有藉此來打擊主張媾和的步雲氏的意思。
傍晚的夕陽懶洋洋的照在高地人元老院白色的大理石廣場上，廣場上照例聚集了很多人。
高地人都是雄辯家，聚眾討論是高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元老們經常在元老院廣場上向公眾發表演說，磨練技藝、推銷政見。
今天，巧舌如簧的雄辯家們發表的都是關於高地人是否應該啟動誓約的意見，相鄰的雄辯家意見相左時，馬上就會針鋒相對的展開辯論。
人群中有很多年輕女子，她們在看見姬步雲經過時，紛紛大膽的向他行注目禮。
高地人男女之防甚淺，青年男女遇見心儀的異性行注目禮是一種常態，膽大的甚至會當街表示愛意。
姬步雲被同僚戲稱為三百年來最英俊的禁衛軍，他完美繼承了中原人父親和高地人母親的所有優點，身材修長健壯，面部線條與菱角分明的高地人相比要柔和很多，鬚髮不那麼濃密，皮膚也更白皙，尤其在微笑時，有一種獨立於世外的氣質。每次在人群中出現，姬步雲都會受到年輕異性的關注，他對此已經見慣不怪。
廣場前面是一條寬闊的青石大路，大路兩邊分佈着很多小巷，高大的飲用水槽從昊天城西的落神河順着大路一直延伸到這些小巷口，再用分水管引導到各家門前。
昊天城坐落在一個平緩的石頭山坡上，主要建築都就地取材，很多平民住在依山而鑿的石室里，石室前再用石頭簡單的圍出個院子。
螞蟻住的石室相當闊氣，有四個通風良好的房間，花崗岩整齊砌築的高大院牆，更重要的是院子裏有兩株蘋果樹。
在昊天城這個石頭城裏，樹是一種奢華的象徵。
姬步雲推開螞蟻家院門的時候，螞蟻正坐在蘋果樹下的石凳上燒烤一隻鹿腿。
聽見姬步雲進來，他沒有回頭，只是用右手指了指旁邊的石凳，示意姬步雲坐，然後繼續專心燒烤他的美食。
這種製作辦法是他從草原蠻族學來后改良的，鹿腿放在一個鐵架上，他用左手慢慢的翻動鹿腿，右手拿着一個小刷子，不斷的把各種佐料刷到肉上。院子裏滿是肉和佐料的香氣。
“昊天神保佑您，師父。”姬步雲按照高地人的習慣向螞蟻致以問候，然後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看他燒烤。
不得不承認，螞蟻這個平時略顯憊懶的老傢伙在專心做事時非常嚴肅，眼神里滿是虔誠，彷彿他不是在燒烤，而是在製作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螞蟻個子不高，身材消瘦，花白的頭髮讓他略顯滄桑，眼睛非常有神。他熱愛整潔，衣服總是乾乾淨淨，所有炊具、器物都一塵不染。他自己說他不到五十歲，在普遍長壽的高地人中並不算老，只是頭髮的顏色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些。
姬步雲在心裏叫他老傢伙，當面則是畢恭畢敬的尊稱師父。
鹿腿終於烤好了，螞蟻先把幾張洗的乾乾淨淨的白菜葉鋪到石桌上，再把鹿腿放到菜葉上，用一把很鋒利的小刀順着肉纖維的走向把肉切成一指寬的肉條。
姬步雲很自覺的到石室幫他去取酒，順便帶了兩個碗出來。螞蟻倒了一碗酒，就着剛烤好的鹿肉喝了一小口，然後眯縫着眼睛回味了半天。在他回味的時候，姬步雲已經吃了五塊肉，喝了一碗酒。
“吃東西的時候寧慢勿快，要細嚼慢咽才能體會到食物的美好。”螞蟻非常注重餐桌禮儀。
“習慣了，師父。”姬步雲對螞蟻的這種指責已經習以為常，處之坦然並不以為然。直到當他真正品嘗到中原帝國的美食后，才不得不承認螞蟻說的確實有道理，面對美食應該尊敬，要有敬畏之心。
“你打算讓我和你去獵熊？”
“是。”姬步雲嘴裏含着肉，含混不清的答道。
螞蟻喝了口酒，習慣性的眯眼看着姬步雲，道：“想法不錯，我既可以當嚮導又可以當廚子。”
“認識的人我挨個考慮過，師父，只有你才是最佳人選。”姬步雲一邊吃，一邊盤算着怎樣不留痕迹的恭維螞蟻。
“飛熊很難捕獵，你這樣折騰不如直接找你舅舅要張熊皮。”
“我想自己獵，這樣穿出去才威風，別人問起來師父你也有面子。”姬步雲字斟句酌，同時悄悄觀察着螞蟻的臉色。
高地人雖然崇尚簡樸，但對酒從來不會拒絕，只要有酒，向來是喝光為止、一醉方休。螞蟻不是高地人，他雖然天天喝酒，但向來淺嘗則止，從來沒有喝多過。和高地人酒到碗乾的痛飲不同，螞蟻喝酒是小口細品，品完一碗一般就不再喝。
“好吧，我跟你去。”螞蟻又喝了一口酒，答應了姬步雲，痛快的完全出乎他意料。
姬步雲準備的那些說辭毫無用武之地，現在不知道說什麼了，只好喝酒。他的酒量很好，不過在家舅舅不允許他喝酒，只有和螞蟻在一起，才有喝的機會。
“在家悶的太久了，正好去符禺山中轉轉，三、四天能回來吧？”
“能，師父。”姬步雲心中暗喜，有經驗豐富的螞蟻在，獵熊成功的可能性大增。
“什麼時間出發？”
“後天。”
螞蟻示意姬步雲給他的空碗續上酒，姬步雲雖然奇怪這老傢伙今天怎麼破例了，但還是很快給他倒上了酒。
螞蟻眯縫着眼睛看了姬步雲一會，道：“你舅舅今天告訴我，下個月步雲商隊要去中原帝國，他想讓你做商隊的護衛隊長。”
“我不去。”姬步雲本能的答道，他明白螞蟻剛才為什麼那麼痛快答應他去獵熊了。
螞蟻嘆了口氣，慢慢說道：“你舅舅知道你不願意回去，所以想讓我說服你，嗯，我也覺得你應該回去。”
螞蟻說了好幾次回去。回哪裏？中原帝國？姬步雲在高地人中長大，對他父親的國度沒有任何印象，螞蟻居然說讓他回去，他的第一反應是螞蟻的語言有明顯邏輯錯誤，要是在廣場上辯論准被人駁的體無完膚。
“你雖然在高地人中長大，但你畢竟是中原人的後代，你應該回去看看。”
螞蟻知道高地人都是雄辯家，從小就經過嚴格的辯論訓練，每日都在實戰，所以盡量實話實說。
“那裏比這裏繁華百倍，有很多你聽都沒聽說的東西。”螞蟻開始利誘。
“我在這長大，習慣了這的一切，不想改變了。”姬步雲不想和螞蟻過多討論這件事，乾脆利落的拒絕。
高地人和中原帝國的三十年戰爭以高地人的慘敗收尾，戰後雙方迅速簽訂了和平協議，高地人割讓雙方接壤地帶的三十個綠洲屬國，出於面子考慮，中原帝國派皇子姬陌來當質子。
姬陌就是姬步雲的父親，他還有個孿生哥哥叫姬阡，本來應該他哥哥來當質子，是他自願代替他哥哥來的。
姬步雲父親還在中原帝國時就與做行商的步雲大人交好，來了以後交往更加密切，大人把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姬步雲的母親嫁給了他。這對夫妻恩愛至極，在姬步雲母親因生他難產而死後，他父親悲痛難當，當夜拔劍自刎。
所以姬步雲生下來就是孤兒，是舅舅撫養他長大的。在姬步雲成長的十九年中，從來沒有任何中原帝國皇室的人來看望他。
姬步雲的父親除了把他帶到這個世界，在他還是初生兒時在他脖子上掛了個中原帝國皇族人手一個的龍紋玉佩外，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反而因為血統原因讓他永遠也進不了常備軍。
所以當舅舅每次提起讓姬步雲回中原帝國時，他都堅決拒絕，他對那個遙遠的國度沒有任何好感，有的只是怨恨。任何關於中原帝國的話題對他來說都是禁忌，就連他父親當年在中原帝國的情況，他也不願意了解。
“今天五人執政通過了召開全體會議的決議。”姬步雲有意岔開話題，以往他們有分歧時，經常用換一個話題的方式避免矛盾升級。
“敖之武大人的用意很深。”螞蟻的話高深莫測。
結束上一個話題的目的達到，姬步雲也就懶得猜測他話里到底什麼意思，反正他馬上就會說出來。
下面的進程是典型的高地人的，一邊興高采烈的喝酒，一邊就時事高談闊論。
與一般高地人糾結於出兵與否的議論不同，螞蟻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敖之武大人強烈要求出兵背後的用意和五人執政的對策上。
姬步雲一直對螞蟻的心思縝密推崇備至。
螞蟻認為敖之武大人的目的有三個：一是敖氏家族近年日漸式微，大人急需讓敖氏重新回到高地人視線中心，元老院全體會議是最合適的機會；二是常備軍已經有二十年沒有進行過任何戰爭，新兵迫切要求戰爭以建功立業，敖大人作為常備軍帥不得不有所動作以穩定軍心；三是敖大人現在已三十五歲，依然獨身，按照沃氏、敖氏的通婚傳統，現任大祭司，有高地人第一美女之稱的二十一歲的沃之朵大人是最合適的結婚對象，據說兩個家族高層已私下溝通多次，只要高地人元老院全體會議召開，敖之武大人的聲威自然提高，到時候，他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向沃之朵大人求婚了。
兩個大人之間的婚姻在高地人中已經百年未見，由此可見敖之武大人的良苦用心。
五人執政方面雖然同意召開元老院臨時全體會議，但這只是為了照顧敖之武大人面子，他們一定會儘力阻止元老院通過出兵決議，從而讓所有人明白，領導高地人的是五人執政而非常備軍。
敖之武大人在達到召開臨時會議提高敖氏威望這個主要目的后，估計不會過分對抗五人委員會。
所以，召開元老院臨時全體會議是敖之武大人的目的，阻止會議通過出兵決議是五人執政的目的，雙方各取所需，目的達到，皆大歡喜。
螞蟻的這番議論讓姬步雲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愈發覺得自己不在戰爭上浪費心情、專註於獵熊計劃的決定無比正確。
從螞蟻家出來時月色如水、繁星滿天，姬步雲決定繞遠走大路。多走幾步活動活動，順便利用這個時間考慮一下怎麼說服舅舅，徹底打消他讓自己回中原帝國的念頭。
姬步雲在舅舅步雲大人家長大，舅舅只有兩個已經出嫁的女兒，在他心裏一直把舅舅看做是自己父親，舅舅也把他當成親生兒子，舅舅到目前還沒有按照高地人傳統收家族內子弟作為養子繼承家業，一定是對姬步雲的未來還有某種幻想。
姬步雲相信如果他擁有純正高地人血統，舅舅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讓他繼承自己在元老院的位置。
元老院廣場上照例點起了三十六根巨大的火把，火光照耀下照例聚集了很多辯論的高地人，姬步雲決定去看看熱鬧。
與以往看客們東一撮、西一夥不同，今天大多數聽眾都聚集在元老院台階前。台階上一個身着紫色元老服飾的人正準備演說，向來話不離口的高地人此刻難得的安靜，大家屏神靜氣，專心準備聽他演說。
準備演說的居然是大司農訥之超大人，他是高地人中著名的演說家。
等人聚的差不多的時候，訥大人開始演說。“神佑高地人。”他的演說用高地人的習慣開頭，聲音慷慨激昂，一點都不像一個快七十歲的老人。
“我覺得，準確的說我認為。”他在這裏故意拉長聲以吸引聽眾注意力。“敖之武大人要求啟動神聖誓約完全是別有用心、嘩眾取寵。”
這裏他習慣性的停頓了一下，雙手向下按了按，示意聽眾噤聲，儘管聽眾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開局就毫不留情、一針見血的下論斷是高地人辯論的重要特點，目的是不給對方留下反擊餘地。
“只有在魔族威脅到人類世界安全時，才可以啟動神聖誓約。目前，我們並沒有看到魔族的行為有任何不妥之處。按照人類與魔族簽訂的合約，北方第一列山系是人類與魔域分界線，合約沒有規定那些山系屬於魔族還是屬於草原蠻族。那裏是雙方的中間地帶，他們因為爭奪那些山系發生的戰爭和我們與中原帝國爭奪綠洲屬國發生的戰爭性質一樣，完全屬於兩個族群之間的利益爭奪，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我們不能因為戰爭的一方是魔族就認定草原蠻族必然有理，三百年前的合約規定了魔族在幽冥之地的居住權。”
接着是就魔族有權佔據北方第一列山系和根本沒有出兵必要而引經據典的長篇大論，從內容上看，尊敬的大司農大人完全是條約派的。
自從人類與魔族簽訂合約后，就這個合約的解釋和在何種情況下可以啟動神聖誓約，善於辯論的高地人產生了無數流派，誕生了無數詮釋合約的專家。
目前不啟動神聖誓約的條約派是主流，因為單狐山山口原來就在魔族手中，是草原蠻族率先進攻挑起戰爭的，雙方在已經進行的十一年戰爭中勝負參半，魔族並沒有佔據明顯上風。
大司農的演講條理清晰、邏輯合理，論點與論據之間環環相扣，遣詞造句顯然是經過精心準備的。
在大司農的演講漸入高潮時，廣場上的三十六根火把中有九根突然熄滅了。當時沒有一絲風，人群為此發出輕微的喧嘩，不過熄滅的火把很快被執勤的禁衛軍重新點燃了，人群又繼續專註於大司農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