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幕 真人亦如螻蟻

臨北城，城主府。

作為臨北城權力中樞，城主府的規模自不用多言，高牆環繞，衛兵巡視，其內除卻正中一座金碧輝煌的殿宇外，宮舍閣樓亦處處皆是。

“啊——！！”

沙啞的尖嘯聲突兀的自城主府一處偏僻角落傳出，這是一座山洞，兩側皆有衛兵，洞內立着通往深處的階梯，赫然是一座地牢。

地牢四周，皆是以一種呈現灰白色，以壓制靈力的抑靈石所組建。

沿着階梯向下，盞茶過後，便能看見一座巨大的牢獄。

此時，牢獄當中，水月真人頭髮凌亂，蒼老的面龐上帶有一道道的血痕，她雙手被同樣以抑靈石所打造的鎖鏈捆綁，體內本就被禁錮的靈力，此時更為稀薄，她便真的如同入暮老人般，面色灰白。

與此同時，在牢獄四周，有着一道道細小的陣法，近乎不間斷的爆射出凌厲的刀芒，轟擊在水月真人身上。

以如今她此刻的狀態，即便為真人也感到鑽心般的疼痛，忍不住大叫起來，慘叫聲洞天，滿是皺紋的面龐上，即帶着身為強者的羞憤，亦帶着一抹深深的怨毒。

在她前方，駝背老者林懷遠面色陰翳，阿虎站於一側，黎雪雙手仍放在機關輪椅上，三人目光倒映着無比慘烈的水月真人，耳中徘徊着不斷迴響的慘叫聲，神情毫無波動。

機關輪椅上，莫語只手撐着頭，目光漠然看着被一道道刀芒轟擊的水月真人，淡然道：“如何，水月前輩？”

又一輪刀芒閃過，水月真人全身已是鮮血淋漓，驀然聽見莫語的嗓音，她有些艱難的抬起頭來，渾濁的目光死死的盯視着機關輪椅上的少年：“呵，老身修行百餘年，何等風浪不曾見過，你身為琅琊聖子，莫不連這點道理也不懂？”

“前輩教訓的是。”

“前輩修行百餘年，叩仙門，渡三災，有朝一日說不定還能闖闖九難得尊者位，武道之心亦是堅不可摧，豈會屈服我這後輩的小小手段。”

“但是呢，水月前輩……”

莫語雙眼微眯，輕笑道：“我只需你告知於我，月靈是如何得知邪楓林中藏有道火的消息，你雖與之結緣，但也並非完全從屬其下，沒必要如此執着，其實，原本我是打算將你兄長捉來，但轉念一想，前輩你應當與月靈走得更近些才是。”

嗓音回蕩，水月真人面色鐵青。

真人強者，已經是這方大陸極強的存在，但莫語語言當中，竟是想抓便抓，毫不放在眼中。

但水月真人知道，眼前這銀髮少年，有說這話的資格！

不過，即便如此……

“哼，琅琊聖子，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既然你早已知曉道火的消息，又何必詢問旁人如何得知。”

即便已成階下囚，但水月亦是真人！

這無關乎月靈本身，這是來自強者的尊嚴。

即死不屈！

“哎可惜。”莫語有些索然無味的搖了搖頭：“帶進來吧。”

“是的聖子。”

林懷遠大手一揮，只見一道道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總近百人被一群士兵押入地牢。

而當看見這些有些驚慌失措、或因恐懼嚇的都不敢出聲的近百人，水月真人的雙目驟然瞪大。

“熙兒、真兒、乖孫……”

無法置信的望着眼前一幕，水月真人猛地扭頭看向莫語：“你、你想做什麼！”

這些人，赫然是她的子嗣家族，當中不僅有着最為親近的直系血親，乃至旁系血脈淡泊的後代也皆在其中。

“莫、莫聖子，你我因果，當你我二人間斬斷，恩怨糾葛，但禍不及子嗣呀！！”

“前輩說笑了。”

莫語輕聲道：“先前前輩還指點於我，怎的此時便想不通了？你既與月靈結緣，與我為敵，既是敵，晚輩為何要在意前輩想法？”

“你……”

“前輩貴為真人，道心堅毅，但據晚輩所知，前輩也並非無情之人，晚輩想知曉，月靈如何得知道火消息，我只給前輩半個呼吸時間。”

修行者呼吸綿長，但半個呼吸，也是眨眼即逝。

“我……”

水月真人目光悲痛，雙手緊握，手背上都露出一條條爆起的青筋，心中似有激烈的掙扎。

然而，一道淡漠的嗓音，驀然迴響。

“殺。”

半個呼吸已過。

“不！！我說！我說！！！”

水月真人猛然大驚，咆哮聲震動牢獄。

然而，林懷遠已然抬起雙手，真人氣息席捲而出，直接朝着那近百位水月真人後代，當頭拍下！

“老祖救我！！”

“祖母救救孫兒啊！我不想死！！”

“不！不要！我等只是水家旁系而已，不要殺我們！！你們要殺就殺這些本家之人，我們是被牽連的呀！！”

“閉嘴！！”

人群中，一對中年夫婦怒喝出聲，眼中雖有慌亂，雖有絕望，但二人攬着一高一矮的兒女，望向水月真人時，面色帶上一抹歉然：“娘，修行路上本就如此，我等不怪娘，只恨自己沒有實力，孩兒不孝，只能先行一步了。”

砰！

林懷遠掌心落下，水家之人周圍空間似乎碎裂，剎那間，處處血光閃爍，殘肢紛飛。

水家百人，就這麼在水月真人眼中，一個個化作血霧飄散。

牢獄當中，唯有血腥徘徊。

“不——！！真兒！！！”

水月真人雙目赤紅，良久，竟一道血淚從眼眶滑落而下。

“莫語！！！！”

“為何！！為何！！老身已經答應了！！為何！為何還要殺了他們！！！”

水月真人披頭散髮，似如厲鬼。

然莫語只是俯看着她。

“晚輩說了，前輩只有半個呼吸時間。”

水月真人整個人變得獃滯，餘光倒映着漫天血霧，腦海當中回想起以往兒孫圍繞身旁的那抹溫情，忽然瘋叫起來。

“啊！！！！！”

道心奔潰，那本就滄桑的面容，此刻已似枯木，水月真人目眥欲裂，瘋狂的想要朝着莫語抓去，雙手鐵鏈被綳的吭吭作響。

“莫語！”

“莫語！！！”

“你心腸如此歹毒，他日必有因果報應臨身！!”

“殺了我，你有種就殺了我！否則他日我必將你碎屍萬段！！！”

水月真人如同市井中的潑婦般，對着莫語怒罵出聲，再無半點真人的氣勢。

“是嗎，真是遺憾呢。”

莫語湛藍瞳眸中沒有帶起半點波動情，此時看向水月真人，如同在打量着一隻螻蟻。

“看樣子前輩也沒有心思告知我所想知道的答案了。”似乎污了眼，莫語雙眼緩緩閉合，輕聲道：“曾有聽聞，林長老擅長魔道功法，不知是否屬實？”

一旁，沒想到莫語會忽然喚他，林懷遠微微一愣。

至於莫語口中所言，卻也不是什麼秘密，甚至於當初就是因為他以邪功為長，為人孤傲，行事狠辣，這才讓得聖地當中眾長老頗為不喜，隱隱將之孤立。

而他的身份又完全比不上莫語，最終被派遣道臨北城這座邊境關隘坐鎮，想要返回聖地，他孤身一人，卻是極難。

畢竟雖為真人，但林懷遠較之閣老那等層次，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同時，昨日被月靈攔路，也讓得林懷遠有些氣餒。

明明只是一個渡過火災的小輩，卻是被其身後的底牌乃至勢力，生生將他這位真人拖住。

除了再次感嘆背景地位帶來的妙處，林懷遠心中別提多麼的無奈。

“回聖子，老夫確實略懂一些邪法，恐不入聖子眼。”

不再多想，林懷遠連忙應道。

莫語仍閉着眼，卻是有些戲謔的道：“林長老謙虛了，攝魂術想來林長老並不陌生。”

林懷遠全身一震，目露駭然。

真要說來，這世間何來正邪，在五大聖地高層眼中，所謂的邪功只要施展者懂得分寸，不去觸碰底線，他們並不會過於理會。

林懷遠如今仍是琅琊聖地長老，甚至受派鎮守臨北城，便能說明這一點。

但攝魂術不同，這等功法能夠攝取對方魂魄讀取記憶，可謂極其陰毒，遭受攝魂術之人，不但神魂破損，往後便會如同行屍走肉般，即便是五大聖地也無法容忍。

此時莫語意有所指，林懷遠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他精通攝魂術一事，應當沒有外人知曉，因為但凡知曉此事的人，早已消失在了這天地之間。

“聖、聖子，這……”

“讓我瞧瞧你的手段。”

莫語根本不聽他解釋，隨意的說道。

聽聞，林懷遠目光掙扎猶豫，面色陰晴不定，少傾，咬了咬牙：“是聖子。”

“有把握嗎？”

“應當沒有問題，這水月真人道心奔潰，自身不但靈力被禁錮，同樣身受重創，不足為慮。”

說著，林懷遠不再猶豫，朝着水月真人走去。

“哈哈哈哈哈——！！”

“莫語……你會遭到報應的……你會遭……報應的……”

此時，水月真人攤在地上，雙手被鐵鏈高高掛住，目光空洞，嘴邊不斷的咒罵著。

突然感覺有人靠近，水月真人抬頭看去，眸子深處微微透出一抹光亮，似乎清醒了幾分，但當見是林懷遠，目光當中的光亮也隨之熄滅。

“滾。”

嗓音已是沙啞的不似人聲，水月真人越過林懷遠，看向那機關輪椅上的身影，恨不得將之生吞。

林懷遠也不出聲，緩緩抬起手臂，一道道黝黑的玄芒逐漸匯聚於掌心，泛着一種陰邪的氣息，接着趁水月真人分神之際，一掌直接抓在她頭頂之處，那道玄芒轟然朝其百會穴當中，瘋狂灌注。

“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彷彿要衝破地牢的束縛，碾碎大地，直通天際。

這是來自魂魄撕裂般的傷痛。

時間並未過去多久，半炷香過後，林懷遠氣息收斂，而水月真人，已經如同傀儡般，全身癱軟，目光痴獃，一動不動。

“幸不辱命。”

林懷遠來到莫語身前，額間隱隱泛起汗珠。

畢竟是橫渡三災的真人，即使身受重創，同等境界下施展攝魂術，還是讓得他有些脫力。

“很好。”

莫語隨口回了一句。

“那聖子，老夫便冒犯了。”

說著，林懷遠小心翼翼的指尖點出，一道微光射出，沒入莫語眉心當中。

一旁阿虎與黎雪自林懷遠抬起手臂時，便完全將氣機鎖定在他的身上，以防萬一。

牢獄中平靜下來。

林懷遠也早已默默的站在一旁。

良久，在三人的護佑當中，莫語緩緩睜開雙眼，湛藍瞳眸閃爍着一抹莫名的光芒。

“天魔聖子……”

嘴角微微一勾，沒曾想，倒是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原來如此，倒是有趣。”

莫語示意了黎雪一眼，後者推着他，阿虎護佑在側，朝着地牢上方而去，唯獨一道淡淡的嗓音，從機關輪椅出飄蕩而出。

“將此地清理一下吧，過會兒與我走一趟。”

林懷遠目光閃爍，而後似有了某種抉擇，竟朝着莫語的方向，躬身行禮。

“遵命……少主。”

不是聖子，而是少主！

機關輪椅上，莫語閉目，嘴角帶起一抹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