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彩雲易碎琉璃脆(13)喜歡沒有那麼容易(7)
蘇欣宇起身起的猛,座位間隙又窄,她起身時便帶動了凳子,拖出刺耳的響聲。
身旁的石小旭呼啦啦地翻着自己的卷子,前面的王春雨已經站了起來,正左右挪對着往楊老師哪裏走去。
近乎是小碎步地挪過去,也僅有五步。
仰頭,一眼便被楊老師的眼神刺了下,低頭。
楊老師把卷子捲成一個圓筒,刷刷地不輕不重地點了兩下面前女孩子的頭。
未等蘇欣宇反應過來,楊老師已經拿起了粉筆盒旁的凳腿。
蘇欣宇怕極了這根充作板子的凳腿,上次的疼痛好像還縈繞在心頭。
看着面前女孩子瑟縮的樣子,楊老師笑了。
“我說沒說過!不要空題!第一個空那麼簡單!你還給我空下?”每說一句,卷子就在蘇欣宇頭上打一下,隨着聲音漸漸揚高,也越來越用力。
蘇欣宇忽然想到小學二年級時數學老師因為一道錯題來戳她的額頭了,老師指尖冰涼,聲音忿忿,“蘇欣宇!十二小時制的時間不加上午下午?誰教的你?這樣錯題,你冤不冤,嗯?”最後的“嗯”字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那時的她是怎麼應對的呢?她嬉皮笑臉,手掌攤開,抵在額頭上,“冤,冤……老師老師,我錯了,您消消氣,消消氣……”
數學老師又使勁點了蘇欣宇的手心兩下,笑了,“你啊……”數學老師無奈的聲音好像就在耳畔……
楊老師將蘇欣宇生拽了回來,聲音揚高,“伸手!還等着我請你嗎?”
蘇欣宇顫顫地伸出了左手。閉上眼,不一樣,不一樣,今非昔比……
同許多孩子一樣,蘇欣宇在看電視劇或者看小說時也回有意無意地將自己代入其中。她想自己是《五號特工組》裏的高寒,一身好武藝,不懼威逼利誘。
可現實中,皮肉之痛還是足以震懾小孩子的心智。
楊老師又笑,“兩隻手!今天我給你們好好長長記性!”
蘇欣宇伸出右手,兩手間隔着一個胸膛的位置。
凳腿划著飽滿的圓弧,化作一道殘影砸了下來。
一時間,全班靜謐,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動、口中的交談。或抬頭好奇看着講台上的師生,或低頭偷覷着楊老師的一舉一動。班內只有板子劃下來的破風聲和砸在皮肉上的聲音。
疼痛炸裂一般,在手掌上蔓延。
先是右手的兩板子,又是左手的三板子,肉眼可見的,手掌腫了起來,一板子之差,右手是刺目的鮮紅,左手是令人心驚的深紅。
楊老師將卷子拍在女孩子的手上,面前的女孩子又是一陣顫慄。
看效果達到了,楊老師聲音也和緩了些,“回去,下次想想清楚了再空題!”
蘇欣宇低低地囁嚅“謝謝老師,”隨後轉身,兩步回到自己位置,為了不讓自己的淚水滴下來,她用衛衣拼了命地擦拭着眼睛。
淚水卻好像流不盡似的,越擦越多。
她兩手互相揉搓着,麻木的手掌感到鈍鈍的痛,使勁抻開五指,鑽心的痛。身旁的石小旭看見他的樣子,哼了一聲,例行公事似的,又問“你沒事吧?”不等蘇欣宇回答,他已經轉過頭去,繼續磨着自己的卷子。
那邊楊老師正用手指使勁地點着劉春雨的額頭,“呵,你更厲害,五分的題也給我空!”
蘇欣宇縮了一下,好像點的是她一般。耳旁又傳來剛才同樣的破空聲,板子砸在皮肉上的聲音。
聲音結束,劉春雨拿着卷子下講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不管蘇欣宇看沒看到,朝着她咧嘴一笑。
楊老師訓斥的聲音再次響起,蘇欣宇這才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卷子。
89.5,全班第四的語文成績。分數下面,“里程碑”三個大字劃破了薄薄的捲紙。背面,倉促完成的看圖寫話因為字數不夠,扣了一分。最後一面,作文格子的右上角,鮮紅的“-9”觸目驚心。
楊老師已經在念這次考試班裏的優秀作文了。
辭藻華麗,語言優美,寫最感恩的人是自己的奶奶。蘇欣宇有心不讓自己想剛才的事,強迫自己忽視手掌的痛楚,豎起耳朵自己仔細聽,越聽越熟悉,驀然想起,這不就是網上的優秀作文嗎?
她想說出來,手上的刺痛卻又提醒着她不要輕舉妄動。
楊老師念完了作文,繼續道,“‘我最感恩的人’,這作文很好寫嘛,寫自己的父母,老師,或者有些同學寫街上默默付出的清潔工、環衛工人,都可以嘛,”接着她頓了頓,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蘇欣宇,“我們班大多數同學寫的都不錯,整個年級也只有兩位同學跑題了,各扣了九分,我們班就有一位,你們說‘最感恩的人’,有人竟然寫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妹妹,可笑不可笑?”
班裏響起稀稀落落的笑聲,蘇欣宇的頭近乎垂到衣襟里。
楊老師又說了什麼,蘇欣宇已經聽不清了,接着其他的課代表發了卷子和寒假作業簿,在黑板上抄了作業,寒假便正式宣告開始了。
領了成績的同學們或興奮,或沮喪,扯下用了一學期的桌套,三三兩兩地出了班門。
楊老師簡單點評完卷子便出去了,人聲漸稀,班裏最後只剩下劉春雨和蘇欣宇兩個人。
劉春雨記完寒假作業,整理着蘇欣宇桌上的卷子,將凌亂的摺痕壓淺,整整齊齊從中間壓了新的摺痕,每整一份,便驚嘆一聲。
其實蘇欣宇考的還真不錯,數英都上了95分,連一向拉後腿的綜合也有90分。
蘇欣宇的淚近乎流幹了,劉春雨的面巾紙也見了底。
蘇欣宇抬頭,看着劉春雨,囁嚅聲“謝謝”。
劉春雨點頭,咧嘴笑了,“你還疼嗎?”
“嗯。”
“給我看看行嗎?”
“嗯。”蘇欣宇伸出手,劉春雨拉着她的手,“嘖嘖”了兩聲,輕輕揉着。
“都是五板子,你這比我嚴重多了。你一看就沒經驗,楊老師又沒不讓彎手掌,你稍微弓着點,像這樣,”女孩子將手伸到蘇欣宇面前比着,掌心上還有淡淡的紅痕。
蘇欣宇“嗯”了聲。
劉春雨也不覺得她冷漠,繼續笑着,“誒,你這腫塊一定要揉開了,要不過兩天有你好受的。”沒聽見蘇欣宇的回話,她一邊揉着蘇欣宇的手,一邊繼續說,“要我說,咱們也算同病相憐了……不過你好厲害啊,滿分才四百,你這總分上三百六了吧?”
“嗯,374.5”女孩子剛哭過,聲音里還是濃濃的鼻音。
劉春雨的小嘴張的更大了,“你啥時候算的?我見你一直哭來着。”
蘇欣宇抽抽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剛剛,你整理我卷子的時候。”
劉春雨放下蘇欣宇的手,“吶,腫塊我給你揉開了,你也別哭啦,你加油,下學期爭取拿個年級第一。”接着她轉身,取了張字條,“我知道你手疼,剛才抄作業就多抄了一份,老師的要求我用紅筆標在旁邊了,最下面是我的電話,你要看不懂可以隨時打電話問我。”
蘇欣宇雙手接過,破涕為笑,“好,謝謝你!”
“這有啥可謝的,”劉春雨又笑了,“你收拾收拾東西?咱們走?”
“好。”蘇欣宇將卷子收進書包,劉春雨麻利地幫她扯下桌布,“你這桌布好新啊,我的洗的都發白了。”她將桌布疊好,遞給蘇欣宇,“不過,這桌布掉色,你最好還是別和衣服一起洗哈。”
聽到蘇欣宇“嗯”的聲音,劉春雨挽着她的手臂,“走啦,今天回去好好吃一頓,別放在心上啦。對了,剛才我幫了你那麼多,你鎖門哦。”
蘇欣宇笑了,“好。”
破舊的鐵門用銹跡斑斑的鐵鎖鎖上,鎖住了蘇欣宇人生的第一次波瀾。
小孩子的觀念,很簡單就能“板正”過來。比如,五板子,蘇欣宇往後連自己看不懂的題目都能胡謅上一大段話;再比如,九分,蘇欣宇的筆不再“我筆寫我心”,中規中矩立意,文筆斟酌,最後強行升華感情。
校門口,劉春雨和蘇欣宇道別。
臨近中午,太陽高懸,許伽強、梁博和凡心兒還沒走,在校門口小賣鋪前的陰涼地正談論着什麼。看着蘇欣宇出來,梁博一把拉住了她。
“蘇欣宇,你總分多少啊?”聲音清脆,尾音很重,一聽便知是凡心兒。
“三百七十多。”蘇欣宇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我就說她應該比我高嘛,”許伽強悶悶不樂,“你還非要問,”說著話音一轉,“你語文多少啊?”
“89.5。”
“挺高的啊,我還以為你……你作文多少啊?”
“31!楊老師說的那個扣九分的就是我,你滿意了?”蘇欣宇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委屈、憤怒,一時湧上心頭,沒過眼眶,剛剛乾涸的淚水又有噴涌而出的架勢。
許伽強也愣住了,摸摸鼻子,有些訕訕,“我……我滿意什麼……你……你怎麼了?”
梁博摸摸蘇欣宇的頭,“乖女兒,你還好嗎?”
蘇欣宇錯頭閃開他的手,“我沒事”,微微彎腰,向著許伽強鞠躬,“不好意思,我心情不太好。”
說罷,逃也似的快步走開。
身後,許伽強有些懵,“女孩子就是莫名其妙……”
凡心兒捶一下他的胳膊,“你才莫名其妙,走啦走啦。”
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