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世間好物不堅牢(22)童年(5)
黃施雯轉學了。
黃爸爸因為常年站着授課,腰間盤突出,終於下定決心做了手術,黃媽媽為了照顧黃爸爸,沒有時間再送黃施雯上課,為了方便,就把黃施雯轉到了離家比較近的一所小學。
這是蘇欣宇第二次經歷離別,兩個女孩子從一年級相識,到後來的無話不談,有過齟齬叢生,互不理睬的時候,有過意見相左,互不相讓的時候,但是時間將這段友情雕琢地愈發明媚純粹,愈發鮮活生動。黃施雯是唯一一個她越優秀,蘇欣宇就越高興,而不會羨慕嫉妒的女生。
學校還在施工,天台上已經沒了原來的模樣。沒有了天台,蘇欣宇和黃施雯兩人手挽手,就那樣在操場上走着,他們逃了下午的美術課,從艷陽高照走到夕陽西下。兩個人時不時說著話,都是一些家常的內容,就像明天還是平常的一天……只不過,見不到彼此罷了。
夕陽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兩個人的剪影正是青春的模樣。
下課鈴響了,應新校長的要求,學校要給學生家的關懷,所以喇叭里正放着薩克斯的《回家》。
“蘇欣宇,我轉學了,我們以後就不能經常見到了。你答應我,我們永遠是好朋友。”黃施雯終於說出了兩個人一直在竭力避免的話題,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看向蘇欣宇的眼睛裏卻灼灼有火焰跳動。
“黃施雯,我答應你,我們是好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蘇欣宇喊得很大聲,甚至蓋過了那首繾綣的《回家》。
“好,一輩子!”這可能是黃施雯第一次這樣大聲地喊出一句話。
第二次的告別,蘇欣宇沒有哭泣。那時的她看來,黃施雯並沒有從自己的生活中褪去。兩家離得近,以後日子還長呢,不愁沒有相聚的時候。只是想到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和最好的朋友朝夕相處了,心裏難免有些酸澀。
年少的時候,諾言總是能輕易宣之於口。“永遠”“一輩子”在年輕的他們看來不是什麼難事,情之所至,諾言自也脫口而出。
後來有一天,蘇欣宇讀白落梅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看到“紅塵陌上,獨自行走,綠蘿拂過衣襟,青雲打濕諾言。山和水可以兩兩相望,日與月可以毫無瓜葛。終於明白,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那些邀約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過年華,有一天,終究會在某個渡口離散。那時候,只有一個人的浮世清歡,一個人的細水長流。”瞬間想起記憶里那個白凈清秀的姑娘,和年少無知的自己。有熱意湧向眼眶,卻很快退卻,喟然長嘆。
地球離了誰也能照常運轉,日子沒了誰也照常繼續。
自從上次楊老師花了一節課整頓班風以後,三班就成了年級里的模範班,班幹部盡職盡責,同學們都知道了楊老師的厲害,不敢再耍什麼小手段糊弄老師。
季曉東受了楊老師叫家長的威脅,很是安生了一段日子,和校外的社會生雖然依舊牽扯不斷,但不敢再明目張胆地在校內起事了。
齊威開始自己做作業了,雖然錯的經常比對的還多,但最起碼都是自己思考的結果,有的時候,齊威還會主動問蘇欣宇一些題目,都是因為基礎不紮實犯的錯。
蘇欣宇很久沒見易源了,自從到了五年級,易源就被劉老師拉着搞數學競賽,早出晚歸的,連美術課、音樂課、體育課這樣的副課也要到數學老師辦公室去學奧數。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需要面對面的地交談來維繫的。易源很忙,蘇欣宇因為老師的器重手頭也有零零碎碎的活兒要忙。兩個人別說交談,見面的次數也寥寥無幾。每次遇見,都是打個招呼便擦肩而過,沒有什麼交談,關係自然也就變淡了,彷彿曾經的無話不談不過是海市蜃樓,子虛烏有。
自季曉東之後,蘇欣宇不敢再隨意和別人說幾句話就確定朋友關係。蘇欣宇也不再刻意去打聽別人的秘密,也不願去聆聽別人的秘密。世界上怎麼會有絕對的“秘密”呢?沒有能共享秘密的情分,為什麼要花時間費力氣去打聽、去聆聽呢?
年級里關於蘇欣宇依然有很多的緋聞,多數是把她和齊威掛鈎。也有說蘇欣宇和尹夢涵一樣,對季曉東愛而不得的。但是因為聽了楊老師的訓話,蘇欣宇有意減少和男孩子的交往,比較盛行的傳說反而是蘇欣宇和林慧軒是百合。
五年級的孩子們剛知曉“同性戀”這個詞,就迫不及待地在生活中找實例。原來正常的女孩子手拉手上廁所,男孩子勾肩搭背去打球一下子都被看作百合,gay。小鎮裏的思想還是比較保守,被認作是同性戀的孩子千方百計地去證明自己不是,有些甚至為了證明去找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異性做對象。
相比之下,蘇欣宇彷彿並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待自己。
流言就像那點點火星,你不管他反而自己會消滅掉,一旦你想把它抑制住,又恰巧採取了不正確的方式,反而會愈演愈烈。
平淡之中,唯一讓蘇欣宇感到興奮的,就是她的十二歲生日要來了。
十二周歲,是謂圓鎖之年。小鎮裏的人們除了婚喪嫁娶必辦酒席外,也很看重滿月,滿周,圓鎖的生日。
老一輩人把自己的孫子視作命根子,就在男孩子頭髮尾端留一綹頭髮,編成小辮子,男孩子其他地方的頭髮長得快,平常也就常理着,但是着綹頭髮卻從出生便被保存下來,直到圓鎖方才剪去。
蘇欣宇見班裏有男同學留這樣的髮型,便問外婆原因。蘇欣宇的外婆是傳統的中國老年人,生養了三個子女,蘇欣宇的母親排行老二,也是外婆生的唯一的姑娘,蘇欣宇還有兩個舅舅,大舅和大舅媽開了一個小餐館,掙得不算多,卻勝在地界好,生意還不錯。大舅媽生了個女兒,也就是蘇欣宇的表姐,因為父母忙着料理食堂,表姐一直寄養在蘇欣宇的外婆家,蘇欣宇時常跟着母親回外婆家,自然就和表姐關係比較親密,和親姊妹一般。
蘇欣宇的二舅是市裡重點中學的物理老師,二舅媽也是同一所學校的生物老師,兩人在學校認識,墜入愛河不久就結了婚。二舅媽生了個兒子,蘇欣宇的表弟是家裏孫輩唯一一個男孩子,自然是全家人的眼珠子,因為二舅在市中心居住,只有節假日的時候才小鎮上來看看自己的母親,蘇欣宇對這個表弟不喜歡,也不討厭,也就是每回表弟跟着二舅回來陪着他看看動畫片,玩玩遊戲而已。
蘇欣宇聽到外婆的解釋:“那是糊弄閻王爺呢,把男孩子從小當女孩子養,這樣男孩子才能平平安安長大,直到圓生的時候,男孩子已經長得足夠健壯了,才能把頭髮剪掉,告訴閻王爺那是個男丁。”外婆嘆了口氣,“我讓你二舅給你弟弟也留一個小辮子嘛,你二舅就不,,你看你弟弟剛出生的時候肺炎來的多兇險……”
外婆又在翻陳年舊賬了,蘇欣宇不好打斷,假裝認真聽着,想着那些男孩子留一個小辮子的樣子真丑,得虧弟弟沒留;又想着得虧自己是女孩子,要不以外婆對母親的控制,自己肯定也得留一個;接着又想到自己馬上圓鎖了,到時候要去哪個影樓做髮型好,請哪些同學比較好……
蘇欣宇已經參與過很多同學的生日會了,因為黃施雯年齡比蘇欣宇小些,所以除了林慧軒的,其他人請蘇欣宇就隨便什麼禮物糊弄過去。因為楊老師的一番話,蘇欣宇不敢再和男孩子有什麼交往,班裏男同學的生日會邀請,包括齊威的在內,蘇欣宇一律拒絕了,連自己的生日也沒請一個男同學。齊威軟磨硬泡了半天,最終也沒能得到蘇欣宇辦生日會的具體地點,垂頭喪氣的樣子讓蘇欣宇覺得有些好笑。
蘇欣宇參加過的生日會中,有些人已經轉學走了,小孩子也會有價值觀念。蘇欣宇為了收回給她們的禮物,千方百計要到了已經轉學的同學的聯繫方式,本來在電話里答應的好好的,但是她們卻一個也沒出現。
蘇欣宇本來有些氣憤,但是看到林慧軒和黃施雯的如期而至,就覺得什麼都不是事兒了。
自己的生日,只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過。
和黃施雯分開只不過幾個星期,卻覺得彼此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的變化。
黃施雯本就靦腆,這次來參加蘇欣宇的生日會,好像變得更加沉靜。基本上一直都是蘇欣宇和林慧軒在講話,黃施雯只是靜靜地在一旁側着頭聆聽。
儘管蘇欣宇沒有叫一個男孩子,可是席上還是有一個和蘇欣宇年齡相仿的男孩子——林波沅,林媽媽收到了蘇媽媽的邀請,林波沅是跟着林媽媽來的。
自林波沅轉蘇欣宇的學校,蘇欣宇和他的聯繫反而少了——在一所學校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根本沒有必要去可以聯繫。
林波沅在一班是類似於小季曉東的存在。他聰明,成績好,但是經常不寫作業,上課總是遲到。一般的老師對於這樣的“非典型”好學生總會寬容幾分,但是一班的班主任是“滅絕師太”,那個極重規矩的女老師,把林波沅抓了典型,林波沅在新班級里也混的有些鬱郁。
兩個人打了個招呼,便到了各自的席上,沒有什麼交集。
整場生日會,蘇欣宇應着主持人的要求,說了早已準備好的發言稿,彈了一首曲子,蘇欣宇念詩,表姐彈琴,兩人合作了一首曲目,還和父母一起給二十多桌父母請來的自己根本不認識的賓客敬了酒,甚至連蛋糕上DIY要寫什麼字主持人都說的一清二楚。自己的生日會,本應當十分快樂自由的,可是蘇欣宇一直被指使着干這干那,比平時上學還累。
唯一值得慰藉的,就是林慧軒和黃施雯陪着蘇欣宇,在蘇欣宇忙的時候她們或吃東西,或在酒店裏轉悠,等着蘇欣宇。她們一直在,蘇欣宇就覺得,自己呆在那樣香煙瀰漫,酒氣泛濫的地方還是能忍受的。
一個忙碌的生日之後,就是期末考試。
那時一心期盼放暑假的蘇欣宇沒有想到,這場考試,竟是她最後一次在那個小鎮的那所小學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