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世間好物不堅牢（16）他們（1）

英語的小劇場開展的如火如荼，蘇欣宇選擇了老版《新概念英語》的一篇課文HeOftenDoesThis，講的是一個女人去了一家小餐館，吃完飯準備付賬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包不見了。老闆和女人一起找包，最後卻發現是老闆的狗把女人的包叼走了，老闆抱歉地解釋：“Heoftendoesthis.”

本是一篇既簡單的文章，可是涉及到了過去完成時和handbag等一些對於五年級孩子們來說太生僻的詞彙。蘇欣宇自知沒有什麼表演天賦，就給自己攬了個旁白的活兒，可是旁白的話又多又難讀，饒是蘇欣宇自詡英語不錯，也一時難以攻克。

黃施雯演丟了包的女士，因為女孩子太小，總是難以演出成年女性的練達世故。

林慧軒反串小餐館的老闆，但是絲毫沒有生意人精明狡猾的樣子。

唯一的亮點反倒是齊威演的那條狗。滿場轉悠，像極了不聽主人呼喚的頑皮狗兒。

下午最後一節課，楊老師忽然問蘇欣宇他們的綵排情況，蘇欣宇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楊老師執意要蘇欣宇他們在班裏先綵排一遍，四個人硬着頭皮上場。

磕磕絆絆的旁白，一臉稚氣的女人，滿臉懵懂的老闆，還有一條滿場跑的卻沒有一句台詞的男孩子。楊老師靜靜的看他們演完，然後一時無語。

他轉身從自己包里掏出些零錢來，放到齊威手中。

蘇欣宇和幾個孩子面面相覷，不知道楊老師這是何意。

“齊威演的什麼呀？”楊老師問蘇欣宇。

“他演的一條狗。”蘇欣宇老老實實地說，不含任何褒貶。

“我看他彎着腰滿場伸手，以為他是要錢呢。”楊老師奚落的讓人難受不起來。

全班同學跟着笑，氣氛從剛才完全不知道他們四個人在做什麼的安靜快活過來。

“你們四個來我辦公室一趟，我們討論一下劇本。”楊老師接過齊威還回來的錢，背上自己的包，又回頭囑咐，“其他同學，上自習。我要是一會回來看到誰吵鬧，明天值日誰來做。”楊老師在三班向來說一不二，剛才咧着嘴笑的孩子們都蔫蔫地低下頭，眼睛卻滴溜溜地轉。

“蘇欣宇，你給我看一下你們的劇本。”楊老師一到辦公室就吩咐蘇欣宇。

蘇欣宇把自己前兩天才謄抄好的文章遞給楊老師。

“這是什麼？”楊老師還沒接過去就看到了一句夾雜在字母里的漢字“因戳大克身”，蘇欣宇撓撓頭，聲音低低的，“我媽媽說這是介紹的意思。”

“蘇欣宇，你就是這樣學英文的？”楊老師聲音一下子高起來。

“我……平時不這樣記，但是這篇文章里的生詞太多了，我怕我臨時拼太慢。”

“蘇欣宇，學校的活動是為了豐富我們的課餘生活，並沒有要求你排出來什麼特別難的東西。我看你們這個故事雖然有幾分趣味，但是劇情太單調，不好排成小話劇。我建議你們從課本中選。”楊老師一邊看蘇欣宇的筆記本一邊點評，“我可以幫你們指導，你們第一次做這種活動，手忙腳亂很正常。”

楊老師放下蘇欣宇的筆記本，又翻開作業本批改着，“你們明天中午把選好的劇目拿來給我看一下，時間不多了，除去六日放假，還有兩天時間就綵排了。”

蘇欣宇和黃施雯、林慧軒商量許久，終於選定了課本里還沒有講的一個單元的Reading，DullBillBroughtanUmbrella，講的是一個叫比爾的鎮裏面公認的傻瓜，一次遵循妻子的話出去買雨傘，但是回來的路上下雨了，比爾不懂得使用新買的雨傘而被生生淋成落湯雞的故事。

蘇欣宇將選好的文章拿給楊老師看，楊老師當天下午的班會課就着手讓蘇欣宇帶着參演人員來排練。

角色分配很快確定，蘇欣宇讀旁白，黃施雯演比爾的妻子，那時候男孩子和女孩子不願意演夫妻，所以比爾就由林慧軒來演，而齊威，就演了那個只有一句話的雨傘店老闆。

雖然這篇文章編排的位置靠後，五年級的孩子們還沒有學過去式，單詞也有一些不認識。但畢竟是課本中的內容，蘇欣宇半小時就已經能將旁白讀的滾瓜爛熟了。

排話劇和分角色朗讀課文不一樣，人物走動的位置，說台詞時的神態語氣，都有一定的要求，下課鈴響，蘇欣宇一行人只是將個子的台詞過了幾遍而已。

六日過後，楊老師英語課的安排不能再耽擱，下午就要綵排，英語劇就只能放在中午練。

楊老師讓幾個小朋友挨個給父母打了電話，蘇欣宇的爸爸還特意和楊老師囑咐了些什麼，楊老師應和着，掛了電話后就叫蘇欣宇先組織幾個人排練，他拿着手機出去了。

幾個小孩子又過了幾遍台詞后，楊老師回來了，手裏還提着三盒燜面。

燜面是小鎮上的特色，麵條在鍋中燜的噴香入味，麵條由白變黃，閃着油光，再佐以豆角、土豆等北方人愛吃的食材，營養豐富，色香味俱全。

“好啦，我們先吃飯，這家燜麵館新開的，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楊老師一邊拆着包裝一邊說。

幾個小孩子本來已經做好餓着肚子排練的準備了，忽然看到這樣豐盛的午餐，頓時食指大動，躍躍欲試。

“去去去，先洗手，什麼習慣。”楊老師笑着在幾個伸出的小爪子上輕拍幾下。

小孩子們拔腿就往廁所跑，楊老師沒有出聲提醒他們辦公室也有洗手盆，他拿出了手機，“喂，欣宇爸爸，我給他們買了燜面，您放心吧……不用不用，我把他們留下排練的，請他們吃頓飯應該的。”

這是小孩子們第一次和老師在一起吃飯，都有些拘謹，拿着筷子的手指指節都泛白。

燜面分量很大，楊老師自己吃着一份，四個小孩子分兩份，蘇欣宇和齊威一份，黃施雯和林慧軒一份。小小的辦公室里，一時間只有幾個人吃飯的咀嚼聲和筷子碰撞的聲音。

楊老師是不會讓氣氛尷尬的一個人。

“食不言，寢不語。”這種時候只會讓氣氛變得更尷尬。

“蘇欣宇，你穿這雙鞋不熱嗎？”楊老師從蘇欣宇今天一進辦公室就發現了蘇欣宇的鞋，初夏時節，天氣已然很熱，孩子們都換上了夏季校服半袖，蘇欣宇配着的鞋卻是一雙革面的秋天穿的板鞋。

“我不熱呀。”蘇欣宇昧着良心，她覺得腳上已經不知道悶出了多少層汗，可是這是她自己選中的一雙鞋，前面是淺粉色的鞋頭，後面是格子樣式的鞋身。

蘇欣宇以為所有的同學都是穿這種鞋，只是他們的腳為什麼就顯得比自己的小巧許多呢？蘇欣宇沒有細想。後來，她才知道，有一種叫帆布鞋的東西，和她穿的那雙革鞋樣式相近，但是卻輕便涼快許多。那時蘇欣宇第一次為了從眾而付出慘痛的代價——整個夏天，她的腳一直悶在那雙厚重的鞋裏。

楊老師隨口問着孩子們一些家庭、學習狀況，既不唐突，也不疏離，恰到好處地彰顯着一個老師對學生的關心。

“蘇欣宇，你爸爸是做什麼的呀？”楊老師對剛才電話里那個威嚴的男聲有點后怕——這位父親，絕對不是好惹的主兒。楊老師也奇怪，蘇欣宇這樣綿綿軟軟、從不和老師大聲說話的性子，竟會有這樣一位父親。

“我爸爸是搞電的。”不是蘇欣宇不想說，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父親到底是做什麼的，只知道這個小鎮上一多半的電線杆子都有父親的功勞——或是父親親自埋下的，或是父親手下的工人埋下的。蘇欣宇只顧着回答老師的話，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筷子碰到齊威的筷子的時候，男孩子怔愣后通紅的臉頰。

楊老師沒有多問，作為英語老師，他對這些方面實在不了解。他只聽說過蘇欣宇原來班主任的弟弟開廠子請蘇欣宇的父親架過線，這還是同辦公室的一個本校原來的老師偷偷告訴他的，聽說蘇欣宇原來的班主任為了成事還給蘇欣宇買了Balabala的連衣裙呢——在小鎮上，很少有人會給一個孩子買一件二三百元價位的童裝名牌。

楊老師現在可以確定的是，蘇欣宇的父親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吃過飯，楊老師組織孩子們由排了兩遍英語劇，孩子們的台詞已經背的很熟，劇情銜接也比較順暢了。楊老師又教孩子們怎樣對話時把自己的臉面向觀眾。又親身示範怎樣把比爾的愚鈍表現出來，告訴黃施雯怎樣表現出一個聰慧寬容又無可奈何的妻子形象。

當天下午就是英語劇的綵排，楊老師打發孩子們趕緊回教室睡一會兒，下午好有精力聽課和表演——這也是蘇爸爸的要求，他的女兒一定要睡午覺的。

小孩子們精力旺盛，還從未在學校睡過覺呢。

教室的門已經被巡樓的保安鎖了，蘇欣宇帶着其他三個孩子爬窗戶進去，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了，她曾經中午和易源一起翻回教室里討論數學題，也曾和季曉東一起在別人上體育課的時候翻回來吃着雪糕聊着天。

想到曾經和那兩個男孩子好的就要穿一條褲子的樣子，蘇欣宇嘆了口氣，又看看後面跟着自己笨拙地翻窗的小夥伴們，又笑了，不管怎麼說，自己總有人跟隨着自己，愛着自己。

小孩子們不知道沒有床如何能睡覺，還是蘇欣宇提議把桌子拼到一起，躺在桌子上。

三四張桌子拼起來就已經夠一個人睡了，幾個人拼好桌子，翻身上桌，蘇欣宇還提醒着小夥伴們別忘了用校服褂子蓋住點肚子，以免着涼。

齊威旁邊是蘇欣宇，蘇欣宇旁邊是黃施雯，黃施雯挨過來是林慧軒，每排桌子拼成的床間都隔着過道，但是齊威覺得，這是離那個優秀的女孩子最近的一回。蘇欣宇閉上了眼睛，齊威看着陽光照耀下旁邊女孩子白裏透紅的臉頰，久久不能移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