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北鎮自然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北鎮的戲班子也煙消雲散了,牤子早就和十里香相好了。當年在謝家大院,十里香小產的那個孩子,就是牤子的。他們竟瞞了這麼多年,直到戲班子解散,他們才公開過去的秘密。
春芍想起了當年,自己還沒有成為角兒時,她曾經暗戀了牤子許多年,那時牤子的一舉一動都牽着她的心。沒想到,她正在暗戀牤子時,牤子早就和十里香相好了。此時想起這些,她覺得自己當年真傻。
回到北鎮以後,謝伯民當起了教師。
謝伯民脫去了西裝,換上了中山裝。
春芍還沒有找到合適工作,那時,小地方女人很少出門工作。於是,春芍只能在家裏等待着。
每天一大早,丈夫去教書,兒子謝奉去上學,家裏就只剩下春芍。
有時她也到街上去轉一轉,有許多當地人仍認得她,於是和她熱情地打招呼。北鎮的一切對她來說是那麼的熟悉。有一次,她走着走着,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她當年和宋先生住過的小院,此時的小院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她走到那,心動了一下,最後她轉過頭,快步地離開了那裏。
後來她聽說,在她和馬占山走後不久,宋先生也在北鎮消失了,消失的宋先生便再也沒有回來。
這時,她的耳畔又迴響起宋先生當年的呼喊聲:春芍呀,我的春芍呀——
她抬頭望了望北鎮的天空,天空依舊是以前的老樣子。過去卻恍若隔世,她自己覺得做了一個夢,夢醒了,一切都如以前。
回到北鎮以後,她更多的時候,想到了從前,從前的事情,過電影似的,一一在她眼前閃過。她想到了更多的自然是在戲班子裏的那些日子,往昔的一切,都一件件地湧現在她的眼前。
現在牤子和十里香就住在距她家不遠的一條衚衕里,不再唱戲的牤子,當起了商店的售貨員,每日也早出晚歸的。
她來到牤子和十里香家裏,看到戲班子裏那些行頭還在,卻蒙上了一層灰塵。三個人湊在一起,話題自然離不開戲班子,牤子還是以前的老樣子,他們自然地提到了牤子和春芍唱對手戲時的種種情形。不知為什麼——提起這些春芍的臉就紅了。幾個人說興奮了,牤子就提議唱一段,久不唱戲了,渾身都憋得發癢,於是,牤子和十里香就唱,雖不是在舞台上,但他們的舉手投足還是那麼有味,春芍坐在一旁看着看着,她竟突發奇想:要是此時,站在牤子身旁的不是十里香,是自己將會怎麼樣呢?清醒過來之後,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從那以後,只要她一有時間,便往牤子家跑。哪怕她只聽到牤子哼上幾句,心裏也是妥帖的。
丈夫謝伯民照例早出晚歸,每次丈夫回來都要和她說上好大一會兒學校里的事,剛開始她還覺得新鮮,漸漸地,她就有些厭倦了,丈夫再說時,她就沒好氣地打斷謝伯民的話頭說: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謝伯民說不上別的,於是就沉默着。
這時,她就愈發地想見到牤子,只有見到牤子她才有許多話要說。
每到傍晚,丈夫和孩子回來了。這時她早就做好了飯菜,她估計牤子也該下班了,她精心地把自己收拾一番,頭梳了,衣服換好了,然後沖丈夫和兒子說:我出去一下呀。
她匆匆地走出家門,彷彿已經聽到了牤子正在字正腔圓地在唱那曲《大西廂》。她又一次義無反顧地朝着牤子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