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番外-博碩(六)
膝下
嬰兒軟軟的紅唇濕濡濡地印在我的頰邊,我緊抱着懷裏柔嫩的身體激動地不能言語。事實上,這種激動從最初聽聞她有生孕時就一直這樣持續着。
“博碩,我想生下這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我匍匐在她的懷中,不覺濕了雙目,第一次知道原來流淚可以不為悲傷,葉兒,這是不是意味着我多年的痴守終於有了結局?
“博碩,它在動……”
“博碩,它今天踢我了……”
“博碩,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她輕輕的話語,喚醒了我長久沉寂的心潮,心情宛若風停后的塵埃落定,感受着一縷情絲來自呼吸深處那個最軟、最靈感的角落,為之神傾心香。
葉兒,葉兒,我要怎麼做才能表達出我對你的深愛?
摸着女兒的睡顏你說你很幸福,但你幽怨的眸光又因何而凝視呢?
葉兒,其實他每年都來的,是我自私地不願告訴你,那夜你熟睡后,他在彎腰親吻你的睡臉時看到了我。於是,他的吻終於沒有落到你的臉上。他隔着那麼遠的距離看我。這種對視是多麼地憂傷。像浸透了水的檯布,滿紙潮濕的痕迹……
早來的黃昏,蕭瑟的風從窗縫擠進來,冰冷着寂寞而傷痛的心事。茵塵,我無緣的女兒,我和她之間堅實而敏感地維繫。
我不知道他人喪子時會怎樣表達情緒,我也不似她那樣突然間變得渾渾噩噩,我只是覺得在她軟弱下去的時候我要更加堅強起來。
我是一個男人,但卻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小,那個紫禁城住着的都是惡鬼,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和慾望可以輕易奪走別人的幸福。
“啪”手中的酒杯裂了開來,我看着左拳溝壑間汩汩留下的猩紅色液體,在心中暗暗起逝:總有一天,我要將這些痛加倍地還給他們!
“阿瑪,你的手……”門口的年富驚慌地看着我,我麻木地抬起左手,看着扎在掌心中碎瓷片凄厲地笑了起來。
“小子,知道你娘怎麼死的嗎?你……想不想報仇?”
……
茵塵
“……我心裏已畫了一個圈,你和他在圈內,而我在圈外,我會默默地守着你們,護着你們……”
我隔着佛堂的帳帷香幔,默默地看着她濕透地臉頰。
“師父,我還有一問,為何芸芸眾生中,我一回頭,看到的就是唯一我等的人……”
唯一嗎?我的心狠狠地痛了起來,原來那孩子的誕生並不是因為愛,而是為了補償!
悲傷嗎?我捂着因疼痛而幾近窒息的胸口自問着,不,其實我早就知道的,在他轉身離去的那天,她指尖的流年之結應景而落。那些在綿長的寂寞背後紛飛的淚,那些隱忍的悲傷,那些迫不得已放棄的痛,她都藏的很深,不給我看到的機會,但我都早已瞭然於心。
葉兒,好想你一次的眼淚,是為我而流……
“你是誰?”
“大伯想吃糖葫蘆了嗎?”
“姑姑哭了,我阿瑪會傷心的……”
“嘻嘻……大伯也抱着我轉圈好嗎?我最喜歡阿瑪抱着我轉圈了……”
我抱着懷中小小的溫暖,緊緊地不願放手,失而復得的喜悅讓我瘋狂地想尖叫,她笑着、哭着,同時和我一樣也內疚着。我們都是不稱職的父母,也許命中注定就不該孕育出這樣靈氣的孩子,如今這樣的結局也許最好,即使不能想認……
——抱持纖影藉芳茵,未能無意下香塵。
茵塵,你一定不要像你額娘那樣,沾染一身的情與債,你只要活着,開心地活着;單純地活着……
出征
出征了,越過滔滔東逝的古道黃河,一路上,山大溝深,空曠寂靜。她常常拉着我置身山頂,感受着:今日樓台鼎鼐,明日帶礪山河。
她說:王朝代代興盛衰亡,天道四時更迭不已。
她說:歷盡周秦漢唐,男人們一個個前仆後繼,爭天奪地,你方唱罷我登場,各領風騷數百年。到頭來,都淹沒在這泱泱時空之流,只在這萬里疆山的某個角落裏,爭得一禺黃土埋身,千年宿草凄噓。
我說:歷史少不了女人,紅顏亂世,亂世紅顏!
她說:她寧願不要做這驚世紅顏,萬里紅塵,只想找到她的“賈二爺”擁一卷《西廂》,遣這曉風春花,臨窗共讀。
她說:這世上也許最悲哀的事就是預知了自己的結局……
可是,你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這一仗,戰了、勝了,高官厚祿,金銀滿府,可是你的心越發遠了,因為疲了、累了,因為他尷尬的境遇。
你說你要走,那日雪后,我站在那裏看着你疲累的身影,一個簡單的情字,在滾滾紅塵里糾纏成多少刻骨的悲歡。
我突然想到衛子風,他淡然地成全也許也只是為了讓你心痛。如若這樣,我也可以,在你的心裏畫地為牢,守住了我的忠貞,守住了你一生的牽挂。
等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愛了一輩子,到最後,我依然不悔。一生的痴戀,不離不棄的執着,只為讓你相信,這世上,曾經有一雙手,真實地觸摸過永遠……
“葉兒,你和他走吧……”
算計
“副將,福建那邊來消息了!”侍衛欺近我身旁耳語了幾句。
“誰給他的膽子!”我氣得將手邊的赤玉筆筒狠狠地掀翻在地,那侍衛嚇的一跪,仍壓抑着嗓音說道:“公子那邊讓我給您帶個話!”
“什麼話?”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怡王不除,勢必伏誅!”
“他敢!”我的心猛跳了兩下,眼前閃過年富臨行前張狂的雙眼:阿瑪,若有可能,我定誅滅愛新覺羅一族!
穩了穩心頭的狂潮,我緩聲說道:“你去跟他說,若他傷得王爺半分汗毛,提頭來見!”
“嗻!”
“另外,最近福建那邊的消息不要傳給將軍,有什麼事直接向我彙報!”
“嗻!”
葉兒,要我怎麼才能跟你說呢,你和他真的就這樣咫尺天涯了嗎?
我一直納悶她對四爺的感情,明明愛的是另一個人,卻可以為他放棄相守。她說王爺的愛不完整了,其實這只是她放不下的借口,其實她也愛四爺,只是她不願承認,抑或是她還愛着她記憶中的那個人,總之,背叛是借口,是不愛的牽強的理由,心裏柔軟的情感仍在。
王爺對她的愛,毫無保留,可不代表能容忍她的野心,女人就是女人,在男人心中最好就是放在閨房中的奢侈品。
而她對我來說不是,她曾經是我的天,我所看到的唯一的世界,與她合謀這場叛亂,經過時間的年華,她早已興緻懨懨,但我不可以,到如今,蓄心積慮,不過是為了讓她更接近那把龍椅。葉兒,我相信你會比任何一個男人都做的好!
“屬下求見副將!”
“進來!”
“屬下帶來了好消息!”
“講!”
“羅布藏丹增的軍俘降了!”
我倚靠在桌沿露出一絲微笑,天邊夕陽淡淡,葉兒,你能看到嗎?我給你的禮物,給你的愛,我要用我這雙手捧一個天下來向你求婚!我要讓他知道一個男人能給你的愛和榮耀,我都能做到!
毒鳩
那天,湖面寂靜。雀鳥群飛。黑暗到窒息的空氣,鈍重而沉悶。
我與他席地飲酒,他總是皺着眉看着如死水般無波的湖面微微嘆息。
“見到她了嗎?”
他搖搖頭,失神地轉着手中的酒杯。
我指了指遠處高高的城門,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微涼的冬日湖畔,我想起那夜,她痛心的臉和潮濕的吻。
“博碩,我以為你不會騙我的……”
我騙了她,用我的自以為是換來今日的毒鳩。
“該上路了吧?”他握着青瓷瓶的手指抖了又抖,我一把搶過,卻被他生生地攔下。
“可有話要說?”我搖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別為難年富那小子,留個全屍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原來真如她所說的是深深的琥珀色,從他的眼睛裏看自己,那其中的我就是一紙飛煙,被他的憂傷擠壓得粉碎。
“不該是你的!”我苦笑着,他微扯了一下嘴角道:“其實我情願此刻的我是你!代替她去死總好過被她恨着、怨着!”
我捏了捏手中的瓷瓶,抬頭看他,輕聲笑道:“我一生戎馬,做了她一輩子的影子,如今這樣的結局也好,至少她可如願的卸下這個身份。”
舉起手中的瓷瓶欲飲,突然想起和他的賭約,於是笑着問他:“你說,這輩子,你和我到底誰贏了?”
他眸光閃爍,臉色忽而蒼白,我握拳捶向他的肩膀:“別放棄,等下去……”
他仰首悲凄地看我,我淺笑,一口飲盡手中的毒鳩。第一次在外人眼前落淚,只有一滴,為一種虛妄的無助。我知道,愛情是沒有定義的,她要等的,不是我……
怨只怨,這愛情太輕,眼線太窄,我睜大了眼睛去尋找,看到的還是一片塵土飛揚的澀痛。
這場賭,贏的從來就是他……
後記:
如果有一天我離你而去,那麼就請你抬頭看看,那片曾經屬於我們的天空,當天還是那麼的藍,
雲還是那麼的瀟洒
你就不應該哭,因為我的離去,
並沒有帶走你的世界……
胤祥抓起手邊的黃土,輕輕揚揚地灑在無名的墳頭,喃喃道:誰贏了?你不懂的,活着的永遠無法和死去的去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