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界太小
白未有初次見到陳見東,是在自己奶奶的六十大壽上,說是偶然也不是偶然,倒有點像是兩塊磁鐵,神神呼呼地就遇着了。
那會兒,小鄉村裡還是泥巴路,道路兩邊是長勢喜人的各類莊稼,田埂間還有水牛歇息。學過幾年京劇的白未有在大人們哄抬誇耀下,扮起了旦角登上由土磚砌起來的小檯子。稚嫩、生澀的童音在院子裏流轉,火紅的戲服就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他在小檯子上把京劇老師交給自己的東西全都用在了大人們眼前。
表演結束,忽然台下人群中站出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他雙眼明亮,充斥着無盡的活力。
白未有望着他愣了下,覺得這個比他還要小的男孩肯定是某個家長放牛式教育下的產物。
可接下來男孩的一句話,卻讓白未有從孩提時代一直記到了長大。
“長大后,我要娶你做我媳婦!”男孩義正言辭地伸出手指,指着一臉不可思議的白未有。他小小的臉蛋仰得高高,眼光中熠熠生輝。
白未有嚇了一跳,他被比自己小的男孩嚇哭了。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奶奶跟前,抱着奶奶開始嚎啕大哭。
“我不要做他老婆!我不要做他老婆!”
大人們齊刷刷地扭過頭看向這邊,紛紛被眼前一幕逗得合不攏嘴。
男孩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小跑着跑到白未有面前,小手伸過牽起他的小手,十分堅定地盯着他的眼睛說:“放心,我是絕對不會欺負你的。”
這下,白未有哭得更加厲害了,撕心裂肺的,像是心愛玩具被人奪走了一樣。
男孩獃獃地站在原地,望着被大人抱走的白未有,眼裏不知所措。
那年,陳見東五歲。
那年,白未有七歲。
直到後來,白未有才知道當時口出狂言的小子名叫陳見東。他爸爸和自己爸爸是交情深厚的戰友,兩家交情放到過去那可是世家之交了。他們的父親當時年輕氣盛,還曾彼此定下諾言:要是你將來生個女兒,我生了兒子,那就結為親家;要是你我生的都是女兒,那就讓她們結為金蘭;要都是兒子,那就讓他們拜把子成比親兄弟還要親的兄弟。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陳見東一見到白未有張口就說出那種話,弄得兩家人哭笑不得。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十年光陰轉瞬即逝。
很長一段時間,白未有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不是生理上的死亡,而是心理上的死亡。但這種感覺,只局限於考試成績出來的那一天,看到排名最末的自己,他恨不得把自己腦袋敲開,看看裏面到底裝的是些什麼。
為此,他也給自己找過許多理由,譬如,數學老師上課時身上香水味太重,這嚴重影響到自己的學習進度;又譬如,語文老師總是喜歡把體育課強行霸佔,讓自己無法做到勞逸結合,導致記憶力衰退。
埋怨過自己之後,為自己成績不好找過理由之後,他依舊笑嘻嘻地溜進學校後面巷子裏,在一家黑網吧里開始自己的真正“學習”
如果說成績不好的人,玩遊戲一定厲害,那麼白未有一定是個特殊。
那會兒在網吧里流行一款名為DNF的角色扮演刷怪遊戲,在男生間的風靡程度一點也不亞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魂斗羅和拳皇。DNF的特別之處是有多種角色供玩家選擇,而且角色在滿足一定等級,又能開啟第二職業,體驗不一樣的玩法。
網吧是個魚龍混雜的地兒,高手有,弱雞也有,一般來說,那種中指叼着廉價煙,電腦旁放一大瓶可樂的,不用說定是弱雞無疑。真正的高手是躲在包廂里玩的,安靜又可以徹徹底底沉浸在遊戲樂趣中。
但,此事也有例外。白未有就是那個例外,他對操作要求高,反應要求快的角色根本沒法開始,所以在內心反覆掙扎過後,咬着牙選了當時最冷門的角色——法師。
法師形象是扎兩隻小辮子的可愛蘿莉,和瘦瘦小小的白未有簡直不要太像。
俗話說“一朝入坑,萬劫不復”
同桌黃楊也是個學渣,他和白未有倆難兄難弟從小學開始便一直是搭檔,倆人也一直在你追我趕,爭奪倒數第二的位置。
雖然,黃楊他學習差到不行,但是,他打遊戲打得賊溜啊!DNF里操作性最高的劍士角色在他手裏,就像是長在他手裏了一樣。刷圖,殺怪,爆武器,都是高手級別,在“黑網吧”里,黃楊還有另外一個稱號,名叫“陽神”,意思是說,即使你手上是一個爛到扶不上牆的角色,只要待在他手上幾天,准能起死回生,走向充滿明媚陽光的寬敞大道。
為此,白未有還曾利用自己與黃楊的關係,要他幫自己練過好幾次級。可白未有運氣就有那麼衰,其中,最引起遊戲圈子眾怒的一件事是,他某天手賤,竟然把黃楊打了一通宵爆出來的法師頂級裝備給分解了……
事後,白未有的解釋是:“我沒看清楚,手一滑點了確認鍵,怪不得我。”
如果說手滑還能理解的話,那麼每次組團刷圖時,他總是堅持活下來的最後一個,一個靠奶的職業,竟然活到了最後……
為此,白未有也有解釋:“場面激烈如世界末日,我分不清誰是誰,哪是敵哪是友,不知道該給誰奶。”
總之,他會為自己找很多很多借口,而且不管你信不信。
黃楊是拿他沒轍,但每次上網又不好意思不叫他,所以他內心也是有苦難說。
白未有臉皮也厚,他始終堅信自己只是運氣沒來,等來的時候,肯定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夢想這樣藏在心底里做着,日子一天接一天過着,學校前面兩排楓樹葉子從青色變為橙色再變為火紅色。於是,秋天還只是悄悄溜走,冬天便席捲着刺骨的寒風接踵而至,毫無留情地帶走了最後一絲暖意,眼下整個世界都步入十二月。
黑網吧旁邊是一家酸辣粉店,老闆是重慶人,高高瘦瘦的,常年穿着身上那件黑的發亮的圍裙。他做出來的酸辣粉是好多學生的最愛。
白未有從網吧里出來,抬頭看看時間,他內心暗叫聲:糟糕!
比他預計回家時間晚了整整兩小時,本來是5點放學,在網吧奮戰1小時,到家是大約是7點左右,可現在已經快9點了……白未有路過酸辣粉店,摸摸肚子癟得不行啦。他沒做猶豫,轉個身直接走進了店裏。
“老闆,一碗酸辣粉,少放點辣椒。”
老闆抬眼望了他一眼,打趣地問:“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出來了?”
“哦……下周期末考試,得要複習複習。”
老闆嘖嘖幾聲,沒再和白未有扯了。
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酸辣粉端上桌,白未有扯出雙一次性筷子,沒掰好,筷子被掰成了兩截,但他沒那麼講究,哪怕只有兩支樹杈,他也能吃得噴香。
回到家時,爸媽還沒睡,客廳里燈還亮着。
白未有這種喜歡上網的習慣,他爸媽早已習慣,對於白未有,他們只有一個條件:不許做違法的事。
這個要求,很簡單。
所以現在,當他拿出鑰匙,推開門進去時,低頭一看發現,多了一雙鞋,款式是男孩子的,碼數比自己的大,雖然很舊,但是很乾凈。
白未有剛換完鞋,準備繞過玄關回到自己房裏。不料卻被賊精的媽媽給發現,揪着耳朵來到客廳沙發出坐下,乖得像個剛上幼兒園小孩,坐得端端正正,跟在網吧里奮力打遊戲,髒話連篇的樣子絲毫沾不上邊。
“未有,你看看現在幾點鐘了?”白媽媽氣得手指頭在腕錶上指着。
白未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頭,下一秒,卻有一位男孩子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阿姨,您就不要怪白未有了,現在時間也不是很晚。”
白未有扭過頭一看,身旁坐着的是一位長相干凈,帶着細邊眼睛的男孩子。他盯着男孩子看了很久,感覺很眼熟。
“我是陳見東。”男孩伸手搭在白未有肩膀上,動作嫻熟無比,“小時候,我們見過的。”
白未有記憶瞬間被按下後退鍵,退回到多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他穿着戲服站在土檯子上,被一個莫名奇妙的男孩弄哭了臉。回想起往事,白未有竟然還會有些害羞,畢竟那時候說的話實在是太丟人。
“是你!”
陳見東微笑道:“這麼久不見,你還是以前那個模樣,什麼都沒變。”
切,白未有內心不屑一聲。
此時,白爸爸手裏抱着換下來的被褥從白未有房間裏走出來說:“未有,近段時間,小東就和你睡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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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句實在話,白未有特別討厭跟其他人一起睡,不是因為自己愛乾淨還是有潔癖什麼的,而是因為自己晚上睡覺踹被子,磨牙齒更嚴重的是打呼……
白媽媽在旁邊察覺到異樣,立馬行動斷了白未有說“不”字的念頭,“小東啊,你先去睡,阿姨跟未有還有話要說。”
陳見東點點頭,起身剛要走卻被白未有一把拉住。
白未有笑嘻嘻地看着他:“時間不早了,我也早些睡吧,明天還要上課,再說了,過不了多久就要期末考了,分分鐘都是分數啊!所以,老媽,有什麼事等你兒子過去考試再說吧啊。”
其實,白未有最怕他媽念叨了。
晚上,兩人躺在兩張被窩裏,各懷心事,各又無法明說。